没有人断言过安倍晴明到底是人类还是狐妖。

  所以晴明其人,其实一直处于薛定谔的种族状态,就连妖狐也无法断定白狐葛叶的儿子有没有狐心。

  从环境上看,晴明一直接受的教育都是人类社会的规则,偶尔出现一些涉及妖怪的东西,也多是以“与我有关的异族”来看,他本人是很没有代入感的,就像妖狐偶尔看见阴阳寮的人打杀那些作恶的小东西会下意识思索换成自己该如何脱身,安倍晴明却是没有的,他连想都不会想,就算身上流淌着白狐葛叶的血,他的认知也一直都是建立在“我是一个人类,不过血脉有点特殊”上。

  前者是意识形态,后者是客观存在。

  而且他对玉藻前家的两个小孩也完全没有物伤其类的心思。

  人类或许会因为片面的了解无法领悟这种可怕的思维,但在一些妖怪看来,半妖绝对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没有之一。

  有过人的天赋、也有远超妖物的智慧,生长周期还短,一个二三十岁的人类那智商就和一个几百年的妖怪差不多了,想对付哪一边还不是看喜好的事儿?

  妖狐有些担忧。

  他对本生种族没什么归属感,但又要说妖怪这个群体被打压了,那他们这些喜欢独善其身的家伙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个想法略类似于他们万年单机不开麦的上单盟友凤凰火,但有所区别的是,那个女装变态会把妖怪整体的安全和地位放在第一位,而他妖狐却并不介意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干掉那些挡路的“族人”。

  安倍晴明肯定没有杀过人。

  或者说这个本职工作中包含了除妖的阴阳师在这生命的二十几年中,接触的更多还是一些没有理智的怨灵和普通精怪,而这些东西并不能让他变得更理智、更心狠。

  亲手毁灭一件活生生的事物是种特殊的经历,如果其中包含了同族,那会使人从内而外发生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为阴阳师,晴明还是太年轻了。

  妖狐有些期待,在这逃避现实和人生的日子中,还能观摩到这般令狐喜悦的剧情,着实是意料之外的生活娱乐。

  “现在小生倒是有些期待了,”它狐眼弯弯,面上是一种发现了新乐趣的欣喜,“是狼是狗,还是要沾了血才知道。”

  白鸦拧紧了眉头:“你这爱好真是变态。”

  “尚不及大人您,论弑亲一道,小生还是欠缺几分。”妖狐的心情很不错。

  “呵。”

  家里就差把思想品德书拍人脸上背默全文的武力担当与在道德底线撒丫子狂奔的恶役担当相视冷笑,白乌鸦就这一点还不错,他不会强迫别人都像他一样牢记良心和道德,既然这只狐狸的语言影响不到主家,也不值得为他这几句痛快嘴的话动气。

  不然就这个频率容易被气死。

  晴明觉得道德底线说的很有道理(不),晚上一个人沐浴焚香睡角屋去了,早上天还没亮就咔咔洗漱,步行去找了贺茂保宪,路上没沾染一丝对病患有影响的妖气。

  毕竟那是亲爹。

  彼时贺茂保宪还窝在家里测算天气,刚做完每日例行占卜就看见小伙伴在外边捶门,虽然娃娃脸实则年纪已经很大只是个子矮的师兄满心疑惑,直到听晴明诉说了前因后果这才穿上鞋带了法器一同前往益材府上。

  为什么还要多带个人呢?

  保宪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咒术这事儿多做打算没坏处,他也只道晴明年轻,关心则乱,连个野法师都如此警惕。

  如此,便帮他守上一遭。

  安倍益材横躺在屋正中,面色平和,只看黑眼圈略有几分精神不振,因为事先在大屋中点燃了助眠的香料,此刻正沉浸在睡梦中。

  晴明没带式神是顾忌着屋里阴气太重,他的普通老爹这岁数可能扛不住,等到计算好了时间这才向一旁的保宪示意,贺茂保宪在房中按照方位点了几盏油灯,自己守在一旁,而晴明则躺在益材身旁,以灵魂出窍的方式潜入父亲梦中了。

  朦胧的雾气笼罩着森林,益材略显灰暗的梦境与现实相比多了几分阴冷,此中不闻虫鸣,不见鸟雀,唯有一邸立于薄雾之中,举上不见日,鬼气森森,昏暗非常。

  好在大部分人的梦都是这样的。

  与许多普通人一样,安倍益材并不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他的意识所能接触到的,可能只有“梦见了谁”、“做了什么”或者“感受到某种情绪”,剩下那些不在感知范围内的东西,就没有那么多精神来构建了。

  就如梦里有鬼,他也看不到。

  晴明打了一把白伞,他老爹想象力不错,这座宅子是安倍府,门口就连着信太森林,边上的小破土道怎么看怎么像朱雀大道,来往的匆匆人影面上空无一物,很显然,他爹有限的精神能力并不能给每个npc都配上张脸。

  不过就这个梦的大致构建来说,他想得还挺美。

  漫步在虚幻人群中的晴明伸手抹去了自己的面容,撑着伞加入了背景板的队伍,数不清也看不清的行人虚影时隐时现,他混迹其中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不在这?

  他抬头看看自家一人多高的墙头,又四下无(活)人,三下两下爬了上去。

  也是很拼了。

  不出所料,益材的确是在院子里,只不过梦中的他老爹明显年轻了好几十岁,面容英俊,精神勃发,他手里捧着一绢白绸,上面题了和歌,边上形貌模糊的女人是他的狐狸妈,她依靠在丈夫的肩膀上,与之互诉情肠。

  太肉麻了,儿子看不下去了。

  最看不下去的主要还是在他狐狸妈怀里还抱着个短腿儿胖娃,想起自己四五岁时还顶着的瓜盖儿头,晴明一下就认出了这是谁。

  ……谢谢父亲大人没给我增添额外戏份。

  常言道,人最缺什么就越想什么,不能老婆孩子热炕头还青春不再的益材最在意的肯定还是自己曾经还幸福美满时的样子,年轻体健,妻儿聚在。

  晴明虽然不太忍心打破他老爹的白日梦,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野法师留下的痕迹不在这个场景,就得换下一个,他得把亲爹拉去信太森林才行。

  阴阳师跳下墙头,吸引了迷迷糊糊的老爹去开门,他从袖子里掏出只铃铛,漂浮在空中的清脆铃声吸引着睡梦中的灵魂所有的注意力,并将之引入了信太森林。

  直到背后的宅邸悄无声息的消失。

  随着梦境的主角来访,沉寂的森林也仿佛苏醒的巨兽,凝视着这个世界仅存的活人,整个林子都萦绕在一种紧张而又奇特的氛围中。

  雾还在。

  晴明把铃铛收了起来,在梦境中,一些吸引注意力的东西虽然好用,却过于耗费精神,有时甚至会反客为主的使梦境主人的注意力全放在东西上,错过他本该在意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晴明主动抹去了五官使自己“泯然众人”。

  如此,不能点灯,便只能依靠精神力透过薄雾来观察。

  益材步入信太森林,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马匹和武具,以及十几个或骑马或步行的家仆,他们作守卫状、没有面孔,色彩昏暗单一,不时点头低语、像一出沉默的哑剧,而他的亲爹益材骑在马上,环视四顾……

  然后就救下了半身染血的白狐。

  该出现了?

  同样没有面孔的中年男人带着另一队人开始了火拼,晴明潜伏在树后,观察梦境中的恶右卫门,一个人在梦中的精力是有限的,当益材被恶右卫门的箭矢逼退时,周围的路人角色也在逐渐集中的注意力中消失了,他的梦里只剩下了打伤他的恶右卫门,而那受伤的白狐,亦拖着伤体趁乱逃走了。

  在哪里呢……

  周围的景物随着梦境主人的精神状态忽明忽暗,晴明并不担心自己的老爸会在恶右卫门的对决中受到什么伤害,梦都是假的,只有找到藏在梦中的活人,或是活人所设下的术法,才算真正解除隐患。

  随着雾气渐深,原本还能看出几分模样的森林也被逐渐吞噬了,只有益材周身百十米的距离可以看到东西,在交战中、不时有记忆中的护卫与仆从闪现出来,又在散碎的精神中消散,而浓雾在靠近,晴明不得不从藏身的树林中现身……

  隐藏在暗处的野法师出手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晴明没有想到对方根本没有想过躲藏,原本还在与益材缠斗的几个武士忽然向他这边袭来,阴阳师只能用先前设好的藤木困住它们再一个个打散。

  而与此同时,原本没有五官的中年家仆突兀的显现出一张陌生的面孔,他距离益材只有几步之遥,憨厚的脸上带着扭曲的恶意,手中缠着符咒的小太刀闪着不详的红光向益材猛然刺去——

  野法师都这么不讲究的吗!

  晴明内心恼怒,唯恐援救不及,抬手间、坚韧的藤木犹如一条游动的青龙,“铛!”的撞上那把诡异的刀。www.sxynkj.ċöm

  灵力被吸走了。

  那把刀上附带的咒术,是吸收生命力的还是……

  来不及多想,阴阳师继续催动术法,毕竟这是他亲爹的梦境,芦屋道满可以毫不顾忌的大肆破坏闹出动静、就算做了什么伤害的也是益材,晴明可不做到。

  藤木隐藏在森林之间,四个袭击晴明的无面武士已经被打散了,芦屋道满似乎不是式神流的法师,纸人需要载体带不进来,这种能在梦境中做到效果等同的奇怪的术法就连晴明也没见过。

  他驱使着藤木青龙去困住那个露了脸的芦屋道满,这一切做的动静极小,甚至只凭梦境本能行动的益材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还沉浸在与恶右卫门斗智斗勇的幻想中。

  接下来就是割喉落首了吧。

  年轻的阴阳师微微皱了皱眉头,六条手臂粗细的藤木青龙从不同的方向开始捆人,只是“芦屋道满”能力诡异,他手中的小太刀每割一下,晴明就感觉自己的灵力被抽掉了一些。

  在精神世界之中,落首、穿心,对外来入侵者造成的伤害效果拔群,这一下下去,留在外面的肉身会直接死掉也说不定。

  于是,尖锐的、拇指粗的木刺对准野法师的咽喉,晴明不再犹豫,尽量使自己忽视第一次杀人带来的心里负担。

  “芦屋道满”仍在笑着。

  藤木青龙将人捆的结结实实,在小太刀掉在地上的那一刻,用以杀人的木刺穿透了他的喉骨,接着向下一拧……sxynkj.ċöm

  “噗呲——!”

  头颅落地的声音并没有传来,反倒是和弓强大的穿透力所疾射而出的箭矢直接贯穿了阴阳师的左肩!

  这个“芦屋道满”也是假的!

  “卧槽!”

  原本守在一边昏昏欲睡的贺茂保宪只见先前还平静燃烧着的五盏鱼油灯瞬间就灭了两盏,剩下的小火苗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仿佛一阵微风就能直接带走。

  而原本安静平躺着的晴明肉身自左肩处溢出大片血水,很快便将之染成了一个血人。保宪一惊,哪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向来有些自傲的师弟在精神世界里翻了车,他起身连忙将鱼油灯的灯火续上,又额外压了件法器,坐地便开始念咒,为晴明固魂。

  至于肩伤,那是在精神世界里受的,连个伤口都没有,包扎也没用。

  “这家伙真是……!”

  贺茂保宪心中焦虑万分,安倍晴明的本事已经超越了他,虽然这小子平时是矜傲了一些,但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当他的对手。

  这是碰上硬茬子了。

  有师兄在外边努力,第一次与同类以命相搏的阴阳师这才缓了口气。

  安倍晴明是主修行的辅助流阴阳师,若是平时做个研究、占卜,做几个结界幻术叠加、亦或是这种往别人精神空间里跑跑,那是没人比得上他,更何况还有那超长待机的蓝条。

  于是这第一次预见法刺类同行,就因为实战经验不足导致了灾祸。

  偏偏式神带不进来。

  普通人的精神世界十分脆弱,如若一次性承载过多“外来人员”,轻则精神失常,重则大脑死亡,如果不想亲爹下半辈子变成活死人,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家伙引到自己的梦里去。

  快速做出决定晴明召回两条藤木青龙分别守在自己和益材身侧,剩下的则是向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另一个方向,不顾咽喉处滚滚血河、手执和弓的芦屋道满围剿而去。

  肩膀疼的快死了。

  擅长中距穿透的巨大和弓不存在夸大其词的成分,那只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凝结而成的箭矢直接穿透了晴明的身体,在左肩留下了一个血洞,而芦屋道满的状态更不好,木刺在他的脖子上开了个窟窿,为了骗取晴明一瞬间的注意,这家伙硬吃了一记狠的,再晚一步恐怕就要人首分离本体去世了。

  可惜精神世界中,割喉无法直接判定死亡。

  心脏是“核”,而一个安稳住在脖子上的脑袋则是一个人对自己活着的基本认同,换句话说,砍掉头灭杀魂灵的举措、乃是利用对方一瞬间相信自己死亡的认知来进行击杀。

  此番绝对是晴明打过最憋屈的架,他宁愿面对那些没有理智的莽撞妖怪,也不想和一个术法中处处透露着“给爷死”气质的法刺同行打1v1。

  梦境中的痛觉是被削弱之后的,斗法中的二人谁都没有对自己狼狈的模样多做补救,芦屋道满手里的东西都有点邪门儿,不是不借助式神的分身术法,就是能够吸收他人灵力的古怪法器,搞的晴明这个科班出身的阴阳师很是麻爪。

  得先叫醒父亲大人。

  迷茫中的益材就是个不受控制的人形自走萝卜,不论晴明放了多少塔,他都能凭借着不清醒的头脑给儿子扯后腿,根本保卫不住。

  安倍晴明躲过袭来的小太刀,将手腕上那串系有八咫鸦羽毛的手钏绑在了藤木上,咒起,青龙变火龙,益材迷茫的头脑清醒了一瞬,在明白了此地是梦的事实后,果断被亲儿子踹了出去。

  “晴明!”

  守在外边的保宪察觉到有一个灵魂醒来了。

  “怎么是你……咳咳,大膳大夫大人。”

  益材的官品摆在那,就连保宪他爹来了也得行礼,只是他的术法不能停,所以也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晴明还在施法过程中,您小心不要碰倒油灯。”

  安倍益材一个普通人被倒在那里、一身血衣又不知生死的儿子吓了一大跳,闻言赶忙点头,大气都不敢喘,近乎狂奔出卧室寻找药师去了。

  此时随着梦境主人苏醒,梦境构建出的精神空间也被黑暗吞噬破碎了,晴明如愿将野法师拉进了自己的梦中,凭借着东道主优势进一步将之重伤。

  熊熊大火包围了整个梦境,有保宪在外面照应,晴明就算是被疼死也不会贸然苏醒。

  都是狠人。

  在野法师们的术法都是自己研究出来的,就算是官方也不能确定民间到底升级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对此也就加大了应对难度,受晴明操纵的火龙在梦境中横冲直撞,直接把芦屋道满分离出来的灵体烧成飞灰。

  民间的省蓝术法果然很难缠。

  二人僵持了或有半个时辰,晴明基本摸清了芦屋道满的术法规律,类似于式神□□的法术似乎是将自己的意识分割出一缕,造成一种“假式神”现象,再配合着吸蓝的武器附魔,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自身天赋上的蓝量不足。

  晴明奢侈惯了,抬手就是范围轰炸,对这种精细活自然不是很了解。殊不知对面的野法师内心更加崩溃,木龙尚可吸一口血,火龙这玩意儿真的合理?!

  芦屋道满越打越是心惊,他完全可以看得出那个白狐子根本就没有多少与人斗法的实战经验,但架不住出手豪爽,范围技能跟不要灵力一样满地乱砸,而且还游刃有余!

  藏在暗处的本体捏紧了手中的之物,那是沾染了晴明血液、也就是一丝本源灵力的箭头,感受到这只箭头上充沛的灵力,道满的内心充斥着妒恨,这一切,这一切本该是他的!

  那颗白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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