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振养了一棵秋海棠,火红的一簇,配着绿叶与陶瓦的花盆,像是燃烧的火焰。他将之种在了天守阁的窗外,每当那个姑娘欣赏初晨的第一缕微光、便能看到那连成一片朝霞中的盛放。
而阁楼上那个总是挂着一副可怜表情的女人、也的确能看到这份心意。
三日月宗近散步时看见了烛台切光忠,太刀以他能切断烛台的名号把花盆削掉了一半,泥土和根茎裸露在外,火红色的花瓣映照着那双猩红的瞳,昭示着这把太刀并不像他的外表那般正常可以沟通。
真可怜。
不管是这座本丸,还是自己。
三日月宗近是这个月月初被购买来的刀剑,他出自黑市地下流通市场,那些运气较好又缺钱花的审神者总会把自己多余的刀剑放在黑市寄卖,这里的收购价格比官方的刀坊要高一半,与他同行的还有一把一期一振。
当然,现在他可怜的小伙伴也沦陷了。
毕竟嘛,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一个女人泪眼婆娑的握着你的手求救呢?
编号为1336的这个本丸大致有二十几振刀剑,审神者是一个“柔弱而无助”的人类姑娘,灵力也并不是很强,购买两振稀有刀的理由则是“希望被拯救”。
这是审神者私下里和他们说的。
这个本丸不知从何时起,便因为审神者的魅力而陷入了奇怪的修罗场,受到这群失去理智的男人所赐,审神者不被允许锻造新的刀剑,一群失了智一般的同僚为了每日的寝当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简直就像西方童话中描述的那种高塔公主一样。
“……为什么都到了现在这种程度了,主君还不关闭寝当番……”最美的太刀捡起那剩下的半棵、蔫趴趴的秋海棠,把它种在了屋外。
“这当然是因为姬君需要保护,”一期一振心疼的给藤四郎们上药,自从这群成年体型的付丧神陷入了暗堕之中后、出阵的压力就落在了短刀们身上,“她的灵力并不优秀,无法压制住那些禽兽不如的家伙的暗堕,但是,不开放寝当番,晚上就不会只有一把刀会……”
“你不会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吧?”三日月宗近觉得有些不妙:“你的眼睛开始变红了。”
“……弟弟们都变成这样了,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一期一振不去看那棵屋外的秋海棠,既然这一盆被砍掉了、那么下一次就换成别的,他要让姬君知道,有人一直在努力把她救出去。
“那就请求狐之助吧,让时之政府派人来帮助姬君。”
“不行,”原本温和的太刀神情阴沉下来,“他们不会让狐之助有机会出去的,被发现反而会使姬君的日子过得更艰难。”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而且他不觉得能溜出去给自己买两把稀有刀防身的女人没机会给时政递信。
三日月宗近面无表情,没觉得审神者有多可怜,只觉得这本丸里茶味儿很重。
比茶茶的茶味儿还重。
他看了看一期一振那张在太刀里也以俊秀出名的脸,再想想“三日月宗近”一直以来在各大本丸受到礼遇的理由,莫名生出了一种对自己贞操的危机感。
接下来的日子他很少再去藤四郎家了,这位和他一起来到本丸的同僚被日益增伤的弟弟们摧残的够呛,那个顶着他们主君名头的女人被一群红着眼的刀剑抢来抢去,起初只有一半因为修罗场而暗堕的刀剑、现在因为出阵安排被打乱、审神者灵力不足无法修复伤员而扩散到了整座本丸。
真是有够乱套的。
这天三日月宗近刚出阵回来,审神者难得有空露个脸、慰问一下她辛辛苦苦维持本丸开支的打工仔们,然而太刀一想到那个女人带着一身在妆粉掩盖下的麝香味,看着他的脸有一瞬间迷乱的神情……
他压了压今剑的头,赶紧把自己中伤的哥带走了。
这几天的近侍是压切长谷部,能出阵的长刀们因为受伤需要“补魔”,搞得这家伙每天都冷着个脸,看谁都跟看小偷一样。三日月宗近看着因为代替弟弟们出阵而搞了一身伤的一期一振也爬上了审神者的床、眼睛红的像兔子似的,只是庆幸三条家目前只有他和今剑,短期时间之内那个把自己一个星期都排满的审神者还不至于有空为难他这个老爷爷。
作为丰臣秀吉与宁宁夫人的定情刀,见惯了后宫女人争风吃醋的他可太明白绿茶白莲花是种什么样的属性了。
三日月慢悠悠的带着今剑回到三条家的部屋,像是对这个摇摇欲坠的暗堕本丸视而不见,一切都岁月静好、恍若晨曦透露的花枝,隔壁的邻居也不是满身骨刺令人避之不及的源氏重宝。
他今天给今剑换了药膏,希望能缓解自己这位矮个子哥哥的疼痛,再多的也做不了了。
老爷爷实在不想在明知道那是个绿茶的情况下还去爬审神者的床。
当然,这种事情倒不是他会吃亏,毕竟他再怎么样还是个男刃,男人对自己床上到底是个贞洁烈女还是个□□的差异只在于他的性癖,三日月宗近只是觉得和一群失了智的男人抢一个女人这种行为看起来很傻,作为一把练度尚低的太刀,他很容易前脚从天守阁出来、后脚就被这群红眼病拉去剁了。
他用自己作为宁宁夫人这位主母的刀、几十年的后宫经验来保证,本丸这位审神者绝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种人。
审神者深谙欲拒还迎之道,便是散步时也总是用一种求救一般的眼神看着一些暗堕程度较轻的刀剑,仿佛身边守着她的刀不是因为她的诱惑而堕入地狱,便是这么做做样子,晚上的天守阁便会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以及细如猫崽声的求饶与抽泣。
搞得这座本丸越来越像一群畜生。
一期一振难以接受他“审神者乐在其中”的论调,他认为三日月宗近在搞受害者有罪论,并十分生气的把刃打出门去,不愿再与之往来。
清脆的鸟鸣声伴随着樱花绽放的时节、仿佛是把世界分割成了两个,一边是平平安安毫无事端的假象,他依旧可以坐在廊下喝茶,可以无视同僚们猩红的双眼和骨刺,一边是嘶吼着要将神明也拉入欲海的缘障女,她有着所有男人都会喜欢的温柔顺从,本丸里有多少真心喜欢她的尚不清楚,但能为了她打起来,可能也是忍受不了自己被戴绿帽这件事。
想当英雄救美的、自以为忠心护主的、幻想两心相许的……被暗堕切断了后路的付丧神,幻想着付出一切和主君一起下地狱,整座本丸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浅粉色的花瓣飘落下来,落在了衣襟上,绀蓝色的太刀依旧在喝茶,即便身边的茶友们已经化作了野兽互相争抢饵食,隔壁那个尚且保存着最后一丝清明的膝丸怒斥他不为今剑着想,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他自己红的滴血的双瞳,为他的暗堕找到理由。
我们都会死的,着想不着想,差别也只是逝去的快慢而已。
他在与审神者的拉锯中如常出阵,尽量保持自己不要受伤,实在不行就装装样子溜达一圈,出阵失败、那人也不会训斥。直到这大半年过去、樱花树不再抽出新叶,整座本丸似乎只有这把执拗的太刀一身干干净净了。
当然,这也只是看上去而已,今剑在上个月自裁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再去注意这把三日月宗近的眼中是新月还是红月。
——
这样的生活也只是在数着日子过,三日月宗近从未打算掺和过那个修罗场,审神者玩厌了现下那几把遗留下来的刀、或是暗堕到最严重程度的刀剑外形太过惊悚,她一副心痛欲碎的模样暗示着裙下之臣们斩杀了变成怪物的同僚,刀剑们永远都在这方寸本丸之间斗争,他们总在这柔声细语之中把彼此划分了阵营打的不可开交、让那柔弱的审神者“一不小心”召唤出新的刀剑来拯救自己。sxynkj.ċöm
现在的三日月也是暗堕之刃了,新来的刀剑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接触一把暗堕刀,他们重复着上一轮的戏码,在女人裙底团团转。
三日月宗近喜欢喝茶,但是不喜欢喝绿茶。
本丸变得破败了许多,但依靠着往里填短刀还能勉强运作下去,一期一振被关起来了,作为短刀大户的栗田口家伤亡惨重,过于温柔含蓄的太刀只是这位重欲重色的审神者眼中的一道清粥小菜,如果能够维持住这样的生活,她不介意牺牲掉这可有可无的美色。
暗堕是暗堕,但既不用工作又不用干活,每天醒来还有美丽容颜伺候着的生活谁不爱呢?
只是一想到美丽的容颜,审神者的脑海中就总会浮现出那道绀蓝色的身影,俊美、挺拔,有如天上神明般不可亵渎,是她花园中最美的王。
这朵花她非常想摘,但是碍于自己的人设,她不能主动表现出这样的意愿。
“请去黑市为我购买一振可以信赖的护身之刀吧,我知道您对我有所误解,但我现在可以相信的只有三日月殿下了……”
末了,涂着浅粉色蔻丹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太刀决定今天回去一定要多洗几遍手。
审神者给了他一大笔钱,三日月有心携款潜逃,但想想自己一个黑户,没有灵力跑了也没用,这般购买刀剑,不过是那女人想拉他入伙,不论买来的是什么刀、最后这把刀遭了殃都是在膈应他。
买短刀是得罪人家刀派,买长刀就是拉皮条,如果牺牲自家刀派买了自己刃、更是会被拿捏的死死的。
真想砍了她。
这样的念头一升起,眼中的那轮红月便开始躁动不安,他想到隔壁那个因为想砍了审神者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还搭进入一个弟弟的髭切,只觉得自己现在脑袋嗡嗡的,再这样下去迟早得疯。
“我要你们这里最贵的刀。”
既然横竖都当不成人,怎么也得让那个女人被恶心一下。
遮着脸的交易师语气一瞬间变得夸张而谄媚:“您来的刚好,昨天我们店里可是收到了一振不得了的稀有刀啊!土御门家,土御门家您知道吧,他们家那把祖传灵刀的分灵……那可真是绝色。”
入手的冰凉刀鞘是银白的、与缠着绿色绳结的刀柄相得益彰,配着点金缠枝的桔梗纹、有种简约而高雅的美丽,三日月宗近自然听说过自己这个传说中的义兄,换做别的时候,他必然会想要见识一下这位传闻中能够斩除妖魔的传家灵刀,只是他现在要去的地方是烈焰中的阿鼻地狱,现下他只觉得这把刀烫手至极。
“换一把。”他说。
交易师闻言,原本热情的语气登时冷淡了少许,钱已经到了他们黑市手里,万万没有再吐出去的道理,“这已经是本店最贵的刀了,有了它,即便是普通人也能轻松拥有支撑一个本丸的灵力。”
“我说换一把。”斗篷下的声线依旧充满磁性悦耳动听,却是吐露出不容拒绝的话语。
气氛有些冷。
三日月宗近只是一个代替主人前来购货的付丧神,本丸是狼窝,黑市未必不是虎口,眼看着周围几个同样遮住脸的付丧神已经快要包围过来,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准备拔刀的手腕……
“怎么,这价买我,你不满意?”
一缕银发搭在了三日月宗近的肩上,入耳是成熟而冷淡的语气,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是他那个倒霉的哥。
——
刀剑之间的羁绊说深有深,说浅也就那副样子。大家都是模仿着人类,亲缘、挚友、同僚,这些东西在铁疙瘩们的世界里原是没有的,只不过得了这副人身,才会对这些原本没有的感情产生好奇。
鸦刀的正名是“黑切”,乃是平安时代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护身刀,据说这位流传千古的大阴阳师不擅武艺,这把刀在他身边时便是以付丧神的形态保护其安全,直到后来晴明公斩蛇(至今仍被质疑为杜撰的神话故事)、作为太刀的黑切折断,晴明公伤感其功劳,重金请当时已颇具声望的刀匠三条宗近将之重铸,又在锻刀时投入了妖兽之骨,这才有了土御门家世代相传的灵刀黑切。
所以这是一把骨刀也很正常……?
作为锻造时间最为相近的三把刀,他们之间被世人拿来说道的情况太多了。
审神者托付给他的钱财还有许多,三日月宗近前两天有听到几振刀在讨论神隐之事,这女人大概是想着到了神国也用不到钱财,便一股脑的全拿来买刀了。
于是便出现了两把刀悠哉逛街的场景。
黑市虽然是开在一处被模糊了坐标的暗堕本丸里,但原本的建筑已经被拆除建成街道了,几座本丸拼接在一起,除了主业的刀剑生意,倒是也能做些其它买卖。以前太刀深居简出,从不往这帮人眼前凑,生怕被女魔头抓去暖被窝,竟也没在意过这里还卖点周边用品。
他看见自己那便宜哥哥业务熟练的买了人家放在柜台最上面的镀金烟杆,还循着味儿找着了“土御门家为照顾流落在外的黑切分灵们出售的家传烟丝”,当然,这肯定不是门店直销而是走私来的。
黑切的付丧神以白色与绿色为主、绒黄为辅,身上的狩衣乍一看有些神似平安时代的阴阳师们,却是短了右边的袖子,衣摆做了叠层收束、连乌帽也矮半截,还掏了个洞用来安置长马尾,看着不伦不类,与其说像阴阳师,不如说更像为排演歌舞而装扮成平安男子的“白拍子”们,加之他腰身纤瘦有力,踏着双与屐不同的软底靴,便是下一刻抽了刀舞起来也有人信的。
主要是他眉毛长得和小狐丸有点像。
三日月宗近很庆幸自己的本丸里没有小狐丸,1336是个火坑,谁跳毁谁,他只是见过本丸里的那本刀帐图录,审神者闲着没事儿就拿出来翻翻,与床伴温存时便说看看你的证件照,其实眼神盯的全是未收录。
而便宜哥哥和他亲哥是双胞胎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大概是晴明公委托重锻黑切时和小狐丸的锻造时间撞了车,他们爹三条宗近想赚两份钱,就干脆把刀条并排放在了同一个炉子里锻烧……www.sxynkj.ċöm
以至于这两把刀算是同时孕育,在相貌上也有三分相似。
走在前面的银发付丧神并不想搭理自己的便宜弟弟,三日月宗近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不识货,这把过于自傲也有资本自傲的骨刀是用来给普通本丸辟邪的,或者灵力比较贫瘠的本丸可以靠这只太阳能充电宝暂时缓解一下本丸的窘况。
而三日月宗近一出现,看这眼睛里暗红一片,他就知道等着自己的大概不是什么好丸。
银白色的长辫子在脑后一甩一甩的,黑切不仅自己买了一大包烟丝,还有闲心给这略显拘谨的三日月宗近拿了套高档茶具,一点也没有花别人钱的愧疚感。
“唔……”白毛付丧神余光瞥见便宜兄弟购物袋那盒未拆封的小雨伞,有些无语:“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现代人类□□用的……?”
太刀提兜的手一瞬间僵住了,“啊……这是审神者的,只是希望你不会需要到它。”
虽然感觉可能性不大。
黑切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把响彻灵能界的名刀有着自己的灵力汲取方式,能够不经过召唤自己跑出来也并非难以接受的事情,在交易达成之时、这把刀就已经通过三日月宗近链接上了本丸的灵力场,二刃沉默着花光了审神者的活动经费,在日落之前踩点回到了这个即将被神隐的破败本丸。
绀蓝色的太刀做了个深呼吸,他需要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愧意给兄弟简述一下这个环境,“本丸稍微有些破落,但各种设施尚在正常运行,北边的建筑群没事不要去,没有重要的事情也不要去天守阁附近乱晃,出阵表去大厂间看……不想去找我也可以。”
“你太紧张了,便宜弟弟。”明显开始神游天外的白毛骨刀嗅了嗅空气中陈腐的锈气,毫不犹豫的评价道:“千年难得一见的【哔——】窟。”
“男性还是女性?”
“……女性。”
“真少见。”
……好家伙,真想知道你漫长的生命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我的便宜哥哥。
三日月宗近笑的勉强,他实在有些担忧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兄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只是现下审神者醒了,他也不得不带刃过去复命,钱的问题自己装装天然也就糊弄过去了、只有黑切……
天人殊色可不是闹着玩的。
1336本丸是女人崩坏的游乐场,他看着审神者虚伪的露出羞涩的笑,还拉着便宜兄弟的手、一副被美色冲昏了头的昏君模样,连带着自己花了那么多钱都没有选择性的忽略过去了。
绀蓝色的太刀十分庆幸这头狼不再总盯着自己这一块肉馋,但又有种深切的罪恶感徘徊不去,那轮红月在眼底时隐时现、惹得对邪物有些敏感的黑切总是回过头来看他。
“怎么了吗,黑切殿?是这座本丸看起来太不像样了吗?抱歉,我……”女人的注意力时刻都放在这位新成员的身上,她的手捏紧了一角,在只有黑切与三日月能看到的方向略带恐惧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近侍,一副紧张而又怕被嫌弃的模样我见犹怜,任谁看了都不忍心斥责。
而那和审神者几乎寸步不离的暗堕近侍,大概已经想着怎么把这个刚来就抢走审神者注意的家伙教训一顿了。
本丸里刮着毫无眼色的和煦春风,讽刺而令人庆幸的是,审神者的手段向来都比较含蓄,若是你真的软硬不吃、又能冷的下心来对同伴熟视无睹,倒也能像三日月宗近这般熬过去,只是会不会因为自己太过心冷如铁的愧疚而被染上暗堕,这就不保证了。
傍晚时,审神者将黑切喊去一同吃饭,三日月独自待在分给三条家的部屋,那个女人做梦都想把这个刀派的图鉴填满,可惜人品太差,神明都看不下去,三把三条刀里有两把都是买的。
……算了,神明估计也看不到这,不然眼睛会瞎掉的。
本丸里有诱人堕落的艳鬼,但却不影响今夜的明月的确很美,三日月宗近摆了茶具、靠在门廊边,缥缈的热气亦无声息,他在等人,那个人也许会来,也许不会来,但比起等不到的结果、太刀更希望这个人能出现在这里,就算打他一顿也好。
而三日月在等的人其实并没有想打他。
“谢谢,不过我不喝这种茶,”那把骨刀怀里抱着自己的乌帽,雪白的长辫子在月光下像一尾闪烁着鳞光的银鱼,他想到自己方才在天守阁的所见,又及时补充道:“绿茶也不。”
太刀的手颤了颤,半晌才道:“……我也不喝。”
黑切大马金刀的坐在屋顶赏月,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和其清俊优雅的外貌不同,他当是一个行事直白而大气的付丧神,听闻除却土御门本家的那振正品、其余的黑切分灵都是取自明治维新沉湖之前的记忆,这样便不会暴露家族的机密……
“小狐丸还好吗?”他突兀的问了一句。
“还没有见到……”
“源君呢?”
“两位源君都不太幸运,他们就住在隔壁。”
“喔。”
话题就顿在了这里。
银白色的骨刀对屋顶这种地方似是情有独钟,三日月宗近隐隐有些恐惧这样的场面,对方坐在高处,像是即将行刑的刽子手,又像监督切腹的介错人,随时都能跳下来给他一个首落死。
他仍记得今剑无法承受这种压抑而选择自裁时的模样,而现在的兄弟,则是他亲自从黑市带回这个地狱……
被带进地狱里的骨刀看着他一副没了全家的模样,难得因为美好的大自然而升起的好心情都不见了,他有点想骂刃,但是长久以来在那群小崽子们的絮叨之下、黑切的说脏话能力日渐生疏,且实在不宜因为一把分灵刀而破功。
他只能拐弯抹角的骂:“第一次当人?”
楼下的当事刃并没有感觉被侮辱到,只是低头喝了口茶,心里闷的发疼。
是啊,都是第一次当人,都是稀有刀,凭什么我要被召唤在这种地方,跟随这种令人作呕的主君……
白色的骨刀看了一眼,没理他,翻身下去睡觉了。
冷漠无情,且难以相处。
有了来自万能充电宝的补充,1336本丸起码在表面上看起来正规了许多,审神者痴迷于新品种花卉的美丽颜色,那颗想摘的心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然而那把骨刀却从来不会给人好脸色,他在门前挂了物忌的牌子闭门谢客,有出阵任务就把三日月宗近支出去替他。
他们日常把大门关紧,三日月宗近已经在这压抑而扭曲的环境中变得绝望自闭,完全不觉得哪里不好,本丸里的刀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他也不想和这群有问题的同僚多做交流以加深自己的心理问题。
不想变成怪物。
冷漠也好、自私也罢,不想变成怪物。
本丸的刀解池依旧可以正常运转,如果他自己也变成了丧失理智的怪物,大概率会在这之前搬去刀解室住。
隔壁源氏家依旧不时传来怪物低沉嘶哑的吼声,三日月偶尔去厨房搞点饭吃时、还能看见纸门下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
只是不知道黑切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他自觉自己在本丸里已经算得上正常,但是真正和外界未受过暗堕影响的崭新刀剑交往时、才发现自己哪里都不像一振三日月宗近,哪里都不正常。
以往还觉得没什么奇怪的,现在只觉得这座本丸就像是一支饲养笼,不管进来的人是谁,都会变成老鼠。
审神者出门的次数变多了,太刀知道那是在找他的便宜哥哥,而白色的青年几个翻越爬上屋顶、像是一只快活的小鸟,在板瓦与树冠之间、只能看到他被风吹起的发尾……
那个女人又来了,她今天的近侍又换人了,但这对谁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
“……三日月君,我很担心黑切殿,他这样每日不出阵、该怎样提升实力呢?我想要找到他,但黑切殿却一直避而不见。”
不出阵就不会受伤,不受伤自然不用找审神者以手入的名义被占便宜,黑切讨厌是讨厌,但他不傻,三日月既然很愧疚把他带到了这座本丸,那么就让他代替自己出阵洗涮罪恶感,这是他们不用言明就达成的共识。
“审神者这是在嫌弃老爷爷的练度太低了啊,”美丽的太刀低敛眉目,竟是和审神者烹茶时的姿态有几分相似:“这也怪我,既然出阵经常失败就不要太自不量力……”
审神者被这熟悉的茶香震惊了。
黑切彼时正躺在屋顶的另一边、晒着太阳做手工,那根镀金烟杆就挂在他的腰带上,底下坠着烟丝小袋,叮叮当当像是挂了一串、犹如少女心泛滥后不堪重负的手机壳,他一边给那纸人画上眉眼,一边跟底下的人请托道:
“源君,予我些血来。”
不时,便有个水绿发的青年端了只盛有血液的酒碟给他。银白色的骨刀认真的给纸人以那朱红点了唇,那白纸刹那间便燃尽了。
“再过三天,就差不多能活动了。”
眼见在隔壁查房的审神者走远了,黑切这才跳下来,跟着膝丸进了房间,还嘱咐他把隔壁那振自闭的三日月喊过来。
而三日月宗近更纳闷这刃明明是自己的哥哥,为什么天天往别人家哥哥那跑。
黑切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耐心解释道:“做刃,兄弟可以有很多,但朋友只有那么一两个,哪个更重要显而易见。”
不光是三日月宗近,就连膝丸听了这番话表情都有些控制不住。
倒是那一身崎岖突刺的髭切“赫赫”笑出了声。
他的喉咙上有一棵一指长的白骨,修长的身躯也佝偻了,比起人形,更像是一个满身白骨的怪物。
膝丸用外衣把他罩住,那些尖刺便刺透了衣物生长出来。
“源君状态不错。”
黑切见状似是有些欣慰,看着这位距离变成时之溯行军只差一线的暗堕好友的眼神格外友好。
就连一直在照顾兄长的膝丸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位所说的“半吊子阴阳术”下,兄长好歹能听得到人说话了,更别说还能做出反应。
“黑切阁下,我个刃十分感激你对阿尼甲的帮助……但是,这是为什么?”
总是被兄长故意喊错名字的太刀拘谨的握紧了双手,他的双眼同样猩红,甚至在经常近距离接触重度暗堕者的情况下,染上了同样的骨刺。
中度暗堕。
这座本丸每一把刀都活的小心翼翼,生怕恩惠之下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不敢和别人交流,不能相信审神者,甚至于拥有相同刀派的亲人也会被利用到这层关系……
黑切看了一眼自从被叫过来就一直充当背景板喝茶怪的三日月宗近,这把太刀从一开始就不发一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看过这位名义上兄弟的出阵记录,十次里起码有七次是失败的,莫约是潜意识里惧怕受伤、或者说在恐惧受伤所带来的后果而选择了自行中断探索,俗称逃跑。
孩子这是吓着了。
被第一次召唤出来的刀剑就如同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幼童,即便这个幼童的脑袋里已经被教导了各种常识,甚至如同看电影一般见识过了几十代人的人生,也改变不了他们本身并没有成为人、以及与人类平等打交道的经验。
和他年轻时那会儿似的。
“原本就只是想来找源君一起打游戏的,”银白色的付丧神眨眨眼,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顺便交流一些仅凭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随即摘了那繁琐的乌帽子,变魔术似的掏出从天守阁顺出来的掌机,用一种纯良的眼神看着面前暗堕的三刃:“要一起玩吗?”
很可惜,本丸的众刃因为审神者的关系已经丧失了对GalGame的热情,付丧神想要缓和气氛的计划失败了。
鸦刀是很奇怪的刀,虽然从那双绿宝石一样小清新的眼睛里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性,但那些古古怪怪的想法总会让人联想到那些已经和世界告别了几个世纪的阴阳师。
还是说阴阳师的刀都是如此呢?
但是,怎么样都好,到了这种地步难道还要祈求会有什么好事出现吗?就算下一秒把大家都杀掉,那也是在变成怪物之前的体面罢了。
众刃沉默着。
“真可怜,被女人戏耍的团团转。”
给大家画上了奇怪的咒文,便听见这更加奇怪的便宜哥哥如此感叹着。
“那就一起杀掉她吧。”伤势依旧很狰狞的源氏宝刀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哪有这么简单。
三日月宗近听见自己说:“髭切殿不正是因为灵力反噬才流落到这种地步的吗?如果想撺掇大家送死的话,恕我不能奉陪。”
啊,原来我也变得冷漠自私了吗,真是毫不意外。
“看来老爷爷说了不中听的话呢,告辞。”
被莽撞的家伙们当做坏人了。
谁也不知道那柄骨刀留下和源氏兄弟说了些什么,倒是经常见到膝丸除却补充补给,一副在本丸各处小心踩点的模样。
然而这只是三日月宗近单方面战战兢兢的一个星期,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想活下去。”
阳光很好的那一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切仰躺在屋顶上,长长的发辫垂下来,像银白的蛛丝。
太刀给出阵失败而造成的伤口绑上绷带,头也不回的答道:“想活下去,不应该吗?”
“即使变成怪物?”
他看不到屋顶上便宜兄弟是什么样的表情,也是,灵刀是非常厌恶暗堕者的吧,不然也不会费心思给隔壁的源氏子治疗,但是……
“或许一开始是想着要在变成怪物之前了结,但是现在的我并不能理直气壮的说自己到了那一天就一定能下定决心……大概底线就是这样一退再退。”
他已经找不到作为天下五剑的自己了。
在这座由人类编织的囚笼之中。
骨刀没有再接话,他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抽着烟,从屋里翻出来那套高档茶具,“做些像你的事情会不会好一点?”
“我已经沦落到要模仿自己了吗?”三日月苦笑两声,倒也没拒绝这并不讨人喜欢的善意,毕竟和自己比起来,黑切都算是正常刃。
正常刃愿意和暗堕者交流就不错了,还想要什么呢?
“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也想活着吗?”
两刃少有平静的坐在一起聊天,更何况是在这么危险的本丸中,所有刃都大门紧闭不见外人,好在离天守阁不近,不会被抓个正着。
或许以往都没有注意到,黑切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翡翠色的、充满了璀璨的空虚,直视时会让刃莫名联想到一些寂静的生机,就例如只有植物而没有动物的森林。
这样的刃……无法想象它会暗堕的场景。
“我说,”那双眼睛忽而对上了他,“给你三天时间,能够把自己暗堕的痕迹清理干净吧。”
开什么玩笑?
“啊……那就没办法了,我原是计划着三天之后就把这座本丸爆破掉……”
!!!
借由咒术封印入本体刀,眼底暗堕的痕迹这才彻底消失,只是区别于其它分灵,接近于刀柄处的刀条上微不可察的细小咒文,以后怕是需要费心遮掩。
来自名义上便宜兄长的任务是事后协助仍留有意识的髭切作伪证,很明显,一个有着暗堕迹象的刀不论说什么都明显无法取信救助站等官方组织。
一个空气清新的午后,银白色的骨刀摘下乌帽子,轻快的、犹如舞蹈一般杀入大门紧闭的刀派部屋,仗着自己怪物一般的机动将这些善的、不善的,一并杀了个干净。
祂将那个女人的头颅从天守阁的窗子踢了下来,血肉模糊的东西一下子就摔成了稀烂。
“这样就清理干净了吧,真是恶心死了。”
这衣冠楚楚的、绮丽又令人胆寒的恶鬼斜睨了一眼,像是并没有在意本该被安排在它处冒充受害者的太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祂只是这么说着,看了一眼手里沾满了恶心血迹的骨刀,转身走向了刀解室。
“就这样,不必送了。”
闲适的就仿佛是吃了个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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