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一个月，陈府日日都有大夫进出，回回都是战战兢兢的。府里何时都飘着一股子清苦的药材味。
“夫人，您多少吃些，如今陈府上下可全都是指着您呢。”
赵妈妈弓着身，起了筷子，帮忙替陈夫人布了菜。
房里只剩下这主仆二人，话语之间也就少了些拘束。
陈夫人拿起了竹筷，哀叹了声气，又面色不虞地把手里的筷子放在桌上，“赵妈妈，你说如今可怎么办才好？年年如今身体不好，脾气又变得暴躁。他那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我不知道都换了几回，少有人能近身的。”
陈夫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这陈家的香火，竟然真的要断送在我儿的手里？百年之后，我，如何有脸面去见陈家的列祖列宗？”www.sxynkj.ċöm
“夫人，你且喝些汤水暖暖胃。”赵妈妈又盛了一小碗的鸡汤，送到陈夫人面前，又说道，“夫人，您莫不是忘记，那后院住着的人了？”
陈夫人浅酌了一口浓郁的汤水，斜睨了赵妈妈一眼，皱着眉头为难道：“赵妈妈，您又不是不知道年年？从前好的时候，都不见他对女儿家有什么兴趣。如今哪里还能指望？”
赵妈妈是自陈夫人幼年就伺候她的，后来又随侍进陈府，这三四十年的相处，又算得上是长辈，两人的情谊也就超出了寻常的主仆。
赵妈妈私底下说话也就直白，弯着腰，眼神透露出精光，压低了声音，“夫人，我寻少爷院子里的人问了。少爷近来对女子有了些许兴趣，只是癖好有些特殊。”
手里的小瓷碗见了底，陈夫人放了下去，拿着赵妈妈递来的湿帕拭了拭嘴，颇含深意地看了赵妈妈一眼，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夫人，先前老奴怕惊扰了您，才私底下就换了少爷院子里头的丫鬟。”赵妈妈跟着陈夫人站了起来，伺候着整理好了微皱的衣裳，嘴里的话却是没停，“少爷自醒来之后，看着那院子里的丫鬟就来了气，每日常常对着她们施虐，倒是很久不见少爷唤那些小倌进府了。”
陈夫人拢了拢绰子，“可现今也不是个事啊！阮芝芝那里断了这么久的吃食，身子哪里能好？就算是走运有了，身子不康健，坐不稳胎，又如何办？”
话至此处，陈夫人甚为懊悔。
“夫人，您且宽心。前些日子，我就吩咐了人送些补人的食补汤水去，她那儿吃食也都是备上好的吃食。依老奴看，身子怕是已经养好了。”
陈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赵妈妈，幸亏有您帮扶着我。”
赵妈妈垂着眼，眼神却飘忽不定。
间隙间，外头候着的丫鬟隔着门惊慌禀告道：“夫人！少爷他又晕过去了！”
*
阮芝芝坐在小院里的石凳上，无聊地双手撑着下巴，看着门口处又过去一群人，自也知晓又是陈年出了事。
这一月来，日日都得闹上一番。
阮芝芝吃着乌葚，原先粉嫩的唇色都染上了乌红，指腹上也都是残留的汁水。
那一小碟子，不过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净。
阮芝芝自觉地将手朝着红玉递了过去，由着红玉用湿帕帮忙擦了擦，“红玉，厨房送来了好多吃的，你们都吃了吗？”
红玉正收拾着石桌，手上的动作微滞，欲言又止。
府里的厨房每日变着法儿往她们这院子送吃食，这态度可以说是直接翻了个转儿。
如今陈年性情大变，暴躁易怒，夜里总能听见女子凄惨的哀哀声。有些时候，甚至能瞧见陆续从那院子里抬了好几批人出来。
这会儿往她们这小院送各色珍馐，定然是别有所图的。
“少夫人，以后尽量少去少爷的院子去。”红玉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环视了一圈儿，见周围没什么人，就悄声道，“您要是出去，一定要叫奴婢陪着。”
阮芝芝捧着脸，眨了眨眼，糯糯地答应：“好呀。”
正说着话，两个下人就拖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都是血污的丫鬟从门口经过。
阮芝芝这还是第一次瞧见，往回还没来得及，就被红玉吩咐人闭了门。
“红玉？”阮芝芝微张着嘴，一直轻点着两颊的十指停滞了下来，眉心微皱，却是突然冷得发颤。
红玉见状，忙挡住了她的视线，轻柔地抚了抚阮芝芝的背骨，安抚道：“少夫人，没事的。夫人不会让少爷这般对待您的，别怕。去睡一会儿，可好？”
红玉嘴上是这样说，可心里也打着鼓。夫人为了子嗣，连续苛待了少夫人好些日子，现下这种时候，又怎可能轻易放过少夫人。怕是少爷一旦念起少夫人，忙不迭就会随意绑了将人送去。
躲也是躲不了多久的。
阮芝芝随着红玉撑着她的手起身，贝齿却忍不住上下打着颤颤。
原书里也是有这么一段的。
原主被陈年虐打了整整一夜，后头从那地方出来之时，原书只用了鼻青脸肿、皮开肉绽、惨不忍睹来形容。
轻描淡写，远不及真切见到之后令人心悸。
后来陈年早亡，陈家落魄，陈夫人只给了原主几锭银子。原主痴傻，不过几日，钱财就被人诓骗了去，人也就染疾去了。
红玉缓缓将阮芝芝放趟在床上，掖好被子，才出了去。
得了陈夫人派人来传的话，再进来时，才见到阮芝芝仍是如先才一样，直愣愣地躺在床上，盯着床幔，仿佛失了生气。
一直到引着阮芝芝去了陈夫人的院子，也未曾清醒过来。
“红玉，你就先回去吧。”赵妈妈上前扶着阮芝芝，朝着红玉轻摆了摆手，“今夜，夫人要少夫人陪着她诵经祈福，晚些，少夫人就歇在这儿了。”
红玉有些迟疑，顶着赵妈妈的怒视，唤了一声：“少夫人，您要不要奴婢陪着您？”
红玉想着，好在少夫人是个傻子，这回哭闹一番，死活不让她走，兴许夫人嫌着吵闹，会让她陪着也不一定。
少夫人待她是极好的，每回得了好的，恨不得都分她一些。也因着这个，她家的母亲和弟弟也才能过得好些。
阮芝芝呆滞的神情这才有了些触动，转头看着赵妈妈，直说道：“我要钱。”
“什么？”赵妈妈怀疑自个儿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少夫人，您说什么呢？”
阮芝芝深深呼气，忍着面前这人的愚钝，又重复道：“我要钱。很多的钱。”
以后至少能做个有钱的寡妇。
赵妈妈正欲直接拒绝，可一对上阮芝芝坦荡直白的视线，心里又有些犯怵，莫不是这傻子知道些什么。
“赵妈妈，去拿些金子过来。”房里的陈夫人吩咐道。
赵妈妈自然不敢不从，自去拿了匣子装了二十根金条过来，递给了阮芝芝，“少夫人可能进去了？”
阮芝芝点了点头，抱着匣子站到红玉面前，踮着脚悄悄说道：“红玉，你帮我收着，好不好？明日我回来之后，这些我们一人一半。你要好好藏着，可别让旁人寻着了。”
红玉吸了吸鼻腔，喉咙一哽，接过匣子，眼眶里却多了些泪水，“少夫人……”
她已然有些猜到阮芝芝接下来的遭遇，可眼前的小姑娘却恍然未觉，反倒仰着脑袋，笑盈盈地安慰她：“别哭了，你回去吧。我会乖乖听夫人的话，不会被骂的。”
屋内燃着好些灯火，比之外头，可以说是灯火通明。正中央的厅里放着一个颇大的东西，足足比阮芝芝大了好些倍，甚至于还用一张大红布覆盖在上头。
阮芝芝随着赵妈妈进去，走到这东西前头，就停了下来。
陈夫人也早就在一旁等了许久，见阮芝芝来了，故作亲切地扬着笑上去握着阮芝芝的手，“芝芝啊，你可真是娘亲的好孩子！这府里上下，再没有比我们芝芝更为听话的了。我儿取了芝芝这样的妙人，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阮芝芝抽回了被攥着的手，轻轻揉了揉，拧着眉，痴傻地埋怨道：“你弄疼我了。”m.sxynkj.ċöm
陈夫人忙心疼地拉着阮芝芝的手，吹了吹，“是娘亲的错。芝芝可别记娘亲的气。”
说着，又抬眸看了一眼阮芝芝，“芝芝啊，你既拿了钱，是不是娘亲叫你做甚，你都会听话的？”
阮芝芝思索了一会儿，“是啊，阿婆和九爷都这样教过我的。”
陈夫人这下笑得更加灿烂了，扯掉了盖着不知名物件的红布，底下藏着的却是一个比人大些的鸟笼子。
灯光印在她的脸上，忽明忽灭，陈夫人诡异地笑着：“芝芝啊，你乖乖进去，明日回来，娘亲再送你好些金子，可好？”
……你骗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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