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廿七
冬至
雪
“……世间轮转,如是而已。”一身黑色棉袍木簪束发的少女合上手中的书,轻轻叹出这样一句话。
她安坐在几案前,头也不回,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兀自问了一句:“轮转为何呢?”
就在此时,她身旁的空间突然出现一条裂缝,莲花僧人随着这一句话踏出来,翩然而至,双目阖上,他从善如流的回答:“轮转为因果。”
“数珠丸阁下,许久不见了。”少女露出微笑,看着在她对面安然坐下的男子。壹趣妏敩
“苏诗姬君。”数珠丸恒次也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冰雪般的气质如春雪融化一般,露出了底下洁白柔和的心。
“许久不见。”
“今日是冬至呢,您知道冬至吗?”她将茶盘上倒扣着的青瓷杯翻转来,一边的茶炉上一直温着茶水,她提过来,慢悠悠的倒满了一杯。
热气腾腾升到冷凝的半空中,白气弥漫之间,少女的脸也朦胧着看不真切,若隐若现,仿佛在云雾之中的山峰,引人探寻。
数珠丸恒次捏起那小小的一个杯子,清茶的颜色涤荡纯透,他也不紧不慢的啜饮一口,然后回答:“冬至?我曾听闻过一二,应是种花家的节气之一。”
苏诗点点头:“今日应该会吃馄饨,您吃过馄饨吗?”
数珠丸恒次游历已久,吃过许多东西,这其中当然包括这极为出名的食物,只是他也有不明白的地方:“吃过馄饨,但却不明白,为何要在冬至之时吃馄饨?”
苏诗的脸莹白剔透,额前散着几缕碎发,低眉浅笑的样子,在数珠丸恒次眼里,比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好看。
“是民间的一个习俗,上清寺总是喜欢过这些,只不过寺庙之中,是素馅儿的罢了。若是数珠丸阁下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吃到汤圆与年糕。”
“您此处,一直都是这般冷清吗?”看见少女仅仅只是因为一些吃食便露出满足的笑来,数珠丸恒次忍不住问。
苏诗身体一僵,笑容渐渐隐去,一直这般冷清?
是啊,她的这个地方,是寻常香客来不得的地方,又因为寺中规矩,一般的僧人,也不会来到藏经阁,这么大的一座阁楼啊,就像是困住她的一个地方,一年到头,除了她自己,竟是很难听见旁人的声音。
冷清的,有时候会觉得,这一处没有活人一般。
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虽然自小就有人与她说,她是天生佛子,当然,佛学对于她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可是……她也只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罢了。
然而今年,有一位付丧神,未曾问过任何人,突然闯进了这一片地方,闯进了,她早已经习惯了的……孤独。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醉心佛学,并不觉得寂寞。”
她的表情认真又沉寂,似乎是很认真的回答着这个问题,数珠丸恒次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也不想去探究,过于深究一件事情,大约也是给人的一种痛苦吧。
真是奇怪,数珠丸恒次想,他竟不忍心逼她。
他们二人相识于春日,如今已然到了冬日,将将是快到一年了,这一年,实际上他们也不过只是见了十几次,数珠丸并不是时时常来,如这一次,依然与上一次相隔了将近两月有余。
上一次见面,他由于斩杀鬼道之中已然迷失心智的妖鬼而受了伤,身为刀剑付丧神,又是自由行走在这时间罅隙之中的付丧神,他向来漂泊不定,居无定所,一直追求着苦寻不见的佛道,受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见到苏诗时,灵力出众的佛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细心温柔的询问过后,褪下了他的上衣为他以灵力治疗。
那样温和的灵力啊,隐含着金色的佛光,她的目光澄澈而纯然,没有一丝杂念,她爱着世间的万物,不论是一花一草,还是每一个弱小到会随时消失的“灵”,又或是那些善恶交杂的人们。
大爱苍生,便是如此。
那么同理的,她是不是……也爱着他呢?
毕竟那样的目光,那样的……
温柔。
即便是活过了千余年的刀剑,也忍不住沉浸其中。
当一个人过于美好的时候,就会让人忍不住去追求,对于美好的事物,不论是人或者灵,都会有下意识地爱护心理。
数珠丸恒次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少女温热的手覆盖在他的伤口之上,慢慢沁出的灵力治愈的不仅仅是鲜血淋漓的伤口,更是付丧神在那条找不到方向的路途之上过久而渐渐脆弱的心。
那样的感觉太过于动摇人心了,于是向来冷静自持的佛刀狼狈的逃走了,一逃两个多月,不敢来见这个扰乱了他的心的人了。
可是……
斯人易躲,相思难捱,曾经的千年岁月于他也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快的像是指尖漏下去的砂砾,从来都留不住什么,可是这短短的两个月,却像是又过了千年。
他终于忍不住举起刀,回过神来就已经来到了这里,少女清润的一句话就把他留了下来。
“数珠丸阁下?”
“怎么了?姬君。”
苏诗疑惑的指指那一小只青瓷杯:“您已经看着它很久了,是在思索着什么吗?”
“在想您。”数珠丸回答,他从来也不会撒谎,只好如实回答。
“想我?”
“您是如何看待情爱一词的呢?”
苏诗一愣,她短暂的人生几乎都奉献给了佛学,情爱二字,说实话,她听过许多次,毕竟来上清寺求取姻缘的痴男怨女并不少,可是真要她说出一二来,她又有些不能分辨。
“您是在疑惑着这些吗?”
苏诗手指无意识的戳了戳几案:“因为自身没有经历过,我也无法为您解答,但是要说看待的话,大约是甘愿二字吧。”
“甘愿?”壹趣妏敩
“对啊,这世上有多少人啊,甘愿沉溺于情爱之中,无法出头,始终都在那一张算不得多大的网之中打转,是他们出不来吗?不是的,只是因为他们不愿出来罢了。”
“情缘二字啊,是一种救赎,也是一种障吧。既拯救了一些深陷泥足的人,又编织了另一张看不见的东西,困住了他们的心。”
障吗?
数珠丸恒次低头,过了一会儿,又问:“那您呢?您可有什么喜爱之物吗?”
苏诗坦然的点点头,这个问题就好回答多了:“非常多啊!我爱这天地,爱山川草木,爱天下苍生,爱着这世间一切美好的需要守护的东西。那些,都是需要我们珍惜之物啊。”
就在这时。
“师叔,您在吗?”轻轻地敲门声惊醒了都在沉思的两人。
苏诗回过神来,笑着说:“是明心来了。”她扬声应了一声,门外的小和尚推门进来,带进了一片风雪。
数珠丸恒次这才知道,今日原来是下了雪的。
“师叔,外面冷的很呢!主持叫我同你说,今日别出门了,小心生病就不好了。”这一年里,明心长大了不少,身量抽条之后,又由于是武僧,所以整个人结实得很,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个小少年的模样了。
他的皮肤因为每日的练习而呈现健康的小麦色,此时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还不忘和数珠丸问好:“您也来了,师叔算的真准,她前几日就与我说您会在冬至这一天来呢!”
明心笑嘻嘻的将一个大的保温食盒放在几案上:“师叔猜猜今日有什么好吃的?”
苏诗微笑的顺着他猜测:“馄饨是少不了的,你让我猜,看来今日有汤圆。”
明心赶紧点点头:“不止呢师叔,你快打开看看。”
苏诗依言打开了食盒,第一层就是一个大的的方盘子,上面放着五条白糖蒸年糕,糯米白的年糕还散着热气,上面撒的白糖已经化了,糖浆一样的流下来,晶莹的引诱人们的食欲,再撒上一点点的桂花,糯米的香气搭配着微甜的桂花味,简直让人食指大动。
苏诗惊喜的抬头:“白糖蒸年糕!”
小和尚面对自家师叔溢于言表的喜爱毫不惊讶,疯狂点头:“嗯嗯嗯嗯,厨房的大师傅特地烧给师叔你的,今日可是师叔的生辰呢!”
数珠丸恒次倏地看向苏诗,今日是她的生辰。
苏诗高兴的连眼睛都弯起来了,她少有这样高兴地时候,却只是为了一道吃食。
“帮我谢谢大师傅。”
明心了解的点点头:“好嘞!
“那师叔我先走了啊,师傅还说要教我一套新的棍法呢!”他像是去慢了棍法就会不见一样,急匆匆的跑走了。
苏诗也不管他,反正按着明心的身手,外面就算是冰天雪地也不会摔着他。
“数珠丸阁下,我们来看看今日还有什么吃的吧!”
数珠丸没有应声,只是说:“您没有告诉我今日是您的生辰,没有准备礼物,真是失礼了。”
苏诗顿了顿,摇了摇头:“没事,出家人不过生日是常事,我也不是小姑娘了,阁下不必挂心这个。生辰与平日一样,只是这样一日罢了。”
她说的轻轻巧巧,将一个少女应该享有的快乐翻了过去。
今日是冬至,大雪。
十七年前,苏诗来到了这个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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