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禅到任清冉家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大概是听说了任清冉在家,就再不扒拉人家墙头了,反而规行矩步地上前敲了门。
来开门的是个白衣男子,他的模样并不显老,也只能看出二十几岁的样子,映射出几分任思齐的模样,无端给人容易亲近的温文尔雅。
谢禅正琢磨着要唤他“任叔”还是“任大人”,他已下意识脱口道:“任叔。”
任清冉微微一笑,温声道:“子婴,来找思齐么,正好他在书房,快进来。”
谢禅踌躇着没进去,一时又感到愧疚和心虚,忙开口道:“任叔,思齐怎么样了?对不起,要不然我……”
任清冉平和地打断道:“子婴,我带你过去吧,正好有点事想问你。”
谢禅脸色刷地一白,任清冉温声问道:“怎么了?”
谢禅忙摇头道:“没有,您问吧。”
任清冉走在前面带路,谢禅便跟了上去,任清冉忽而道:“我听说你在孔名的事了。”
谢禅的步伐微微一滞,任清冉回头微笑道:“别紧张,我虽算不上了解你的性子,但也知道你心地不坏,谁没有过年少轻狂呢?”
任清冉微微一笑,又走朝前走去,“我跟他们说过了,孔名的弟子名册里会一直保留你的名字,你什么时候想回来,跟我说一声就行了。至于陶晋,很抱歉,我也没有办法,但林老说的也不无道理,或许这就是对你的历练呢?”
任清冉回头冲谢禅温声笑道:“子婴,就当天降大任于斯人。”
对于任清冉的无限包容,谢禅有些受宠若惊,那颗戒备心不知不觉间放下了,“谢谢任叔……只是我既然已经离开,那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了。”
任清冉却摇头道:“先别急着走,万一你后悔了呢?”
谢禅一愣,没再说话了。
去任思齐的房间之前,他们路过了一座小祠堂,周围却有花香流水,像个景致的小楼阁,而且相对来说,那里的风景要比其他地方好得太多。
谢禅只是匆匆一瞥,就撞见里面正中央摆了一块无名木碑,两侧是香炉贡品,供桌上还摆了一把落了灰尘的瑶琴。
任清冉本来精通音律,那把瑶琴显然是他的,但谢禅不知道那块无名碑是谁的,便琢磨着,那也许任思齐那个已故的娘亲的——他很好奇,为什么任清冉没有把碑主人的名字刻上去呢?
谢禅还在自己的思绪里神游,任清冉已经停在了一座庭院前,谢禅又忍不住道:“任叔,我又害了思齐,对不起。”
任清冉转过身来的,看起来并不在意,“你不必太过自责,思齐向来都是这样子,没什么事,休息几天就会好的,我也不怪你。好啦,这就到了,你先去找思齐玩吧,我还有事在身,就不陪你们了。”
谢禅心里那根弦稍微松了一点,便道:“好,多谢任叔,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见任清冉又想走,谢禅没多想便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他,忙又道:“我想任叔一个问题。”
任清冉温和地笑了笑,“问吧。”
谢禅吐出一口气,道:“任叔和我爹是认识的吧?有人跟我说你们曾经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这个问题听起来确实挺为难的,任清冉大概也没想敷衍了事,但更不想回答,便道:“子婴,我只能告诉你,你爹的做法是对的,不要让他为难,我并不想瞒你,但很多事牵扯太多,有时候真相呈现在人前,反而会对一些人造成影响——这么说吧,倘若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也会选择不告诉任何人。”www.sxynkj.ċöm
然而听了这话,谢禅更好奇他,只是任清冉已经表态不能透露太多,他也已经问出口了,既然没有得到答案,再问也没什么意思了,便不再说话了,只道:“那任叔去忙吧。”
任清冉冲他点了个头,又笑了笑,便越过谢禅离去了。
谢禅跟着回头看向任清冉的背影时,徒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去的时候任思齐端坐在窗下那堆了十几卷书简的书案前,又在中间铺开一张宣纸,他正提笔抄写着什么。
谢禅轻咳一声,假装很礼貌的样子敲了敲门,就直接进来了。
谁知任思齐那小混蛋一声不吭,连头也不回,谢禅便走过去歪着身子瞧了一眼,任思齐才微微抬起头来,谢禅抓紧时机又故意咳了一声。
任思齐开口道:“你先坐,自己倒茶。”
谢禅好奇道:“抄书有什么好玩的?”
任思齐用笔杆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点头道:“确实有点无聊。”
彼时,谢禅已经坐在桌子边上了,再行云流水地翘上二郎腿,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道:“咱齐方不满十七岁是不能做官的,子规那是圣上承诺过的,思齐,你呢?多大了?”
任思齐微微抬眼,丝毫没往心里去,“六年前圣上也承诺过你,只是你罢考了,至于我,我并不喜欢,我爹也不希望我做官。”
谢禅品了口茶水,疑惑道:“为什么?”
任思齐蹙眉道:“我爹说官场险恶,不适合我,所以我不参加公试。”
谢禅道:“那你自己的想法是什么?”
任思齐思索片刻,道:“我本就不愿意,跟我爹商量后才决定的,以后在家陪我爹。”
任思齐的话音顿了一下,又道:“你也知道,我娘生下我就去世了,从前不懂事不知道,后来记事了,我发现我爹没事的时候总会对着我娘的灵位发呆,他肯定很难过。以后就算平凡一点又如何,只要还有机会能陪亲人。”
谢流玉突然插话道:“那任大人为何没有续弦呢?”
任思齐沉思道:“可能,因为我吧。”
谢禅眼眸有些黯淡,茶水也喝不下去了,便把茶杯放下苦笑道:“做官很累的。”
任思齐点头道:“烦心事肯定很多。”
谢禅忽然想起了忙得焦头烂额时的谢文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对啦思齐,子规有两天没来找你了吧?”
任思齐握笔的手顿了顿,“可能,林老夫子让他回去听学吧。”
谢禅稍微松了口气,又道:“昨天我看到子规了,你也知道,子规不是世家子弟,要参加公试会很麻烦的,他被任大人叫去了,可能要忙完了才能回来,你别担心。”听任思齐应了一声,谢禅又道:“思齐,子规在孔名来不了,我可能也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任思齐疑惑道:“你要去哪儿?”随即眉头一皱,倏地站起身转过来道:“夫子罚你了?”
谢禅忙跟着起身了,“没有,哪能。还有思齐……我,谢谢你,林老夫子对我的态度转变了。”
任思齐却是一怔,又道:“当时林老夫子很生气,我怕你对你的误解更深,就给他了,对不住,下次我……”
谢禅忙打断道:“哎,你别这样,我又没怪你。不过我记得我把那些东西都扔……”随后一想,只是扔了而已,缘分这种东西哪能说得清,也许碰巧就给任思齐看见了呢。
果然,任思齐道:“我看见了。”
谢禅笑了笑,任思齐又道:“那陶晋呢,他有没有告状?”
谢禅信口胡说八道:“陶晋倒想告状,但他没证据,我们又打死不承认,就没事了。”
“没事就好。”任思齐又道:“那你到底要去哪儿?”
谢禅忽悠道:“我答应林老夫子参加这一届的公试,他就答应我让我休息几天,可我不想待家里,就想回趟幽州。”
任思齐蹙眉道:“幽州?但我听人说那里不景气。”
谢禅打趣道:“那又如何,我们从一出生就在那里了,祖籍还在那儿呢。”
任思齐轻声道:“那你要早点回来,我记得你生辰要到了。”
谢禅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任思齐无奈道:“你生辰就在清明节,很好记的,怎么还会忘啊?”
谢禅则不要脸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大概是感觉很累,谢禅一回家就趴在床上睡了,醒来的时候天幕已经降临了。
仿佛做了个很长的梦,谢禅刚坐起来,温热的细汗就顺着脸颊滑下,嘀嗒一声落在了手背上。
谢禅还没来不及回过神他所在的地方,又瞥见了昨天那少年正以胳膊为枕、趴自己床边呼呼大睡。
谢禅想了想,伸手去戳他胳膊,“我牙掉了,我要告诉我爹去。”
那少年一下子跳了起来,“不是我干的。”
谢禅道:“流玉呢?还没回来吗?”
少年道:“不知道,但丞相让我拦住长公子,别让你乱跑。”
谢禅:“……”
那少年又道:“还有丞相来看长公子的时候有点生气。”
谢禅挑眉道:“他有什么生气的,我还没不高兴。”
少年道:“方才丞相来过一回,但好像有烦心事,没待多久又走了,也是,长公子要有二公子一半省心,丞相也不用糟心了。”
谢禅总结了一会儿,最终觉得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往往答非所问,跟他说话不如对牛弹琴——因为牛尚且知道对弹琴的人翻白眼。m.sxynkj.ċöm
谢禅揉了揉有些晕疼的太阳穴,道:“那我爹现在在哪儿?”
少年道:“哦,方才丞相进宫了。”
谢禅接话道:“我要出去,让不让?”
少年神情分明的为难,却不说话。
谢禅没搭理他什么情绪,起身就想走,那少年却立马拦在了他面前。
谢禅轻轻一笑,作势要摸出腰间的笛子:“你怕不怕做噩梦?”
少年立马捂住了耳朵,却依旧拦在面前,还哼道:“他们都说长公子的诡曲吓人,但他们怕,我可不怕。”
“谁让你……”谢禅摸了个空,脸色也不甚好看——他的笛子好像在谁手里没拿回来。
那根笛子是他小时候谢文诚心送他的生辰礼,虽然他看起来不是很在意,但心里很怕笛子再找不回来。
少年道:“长公子?”
“你出去,我不走了。”
“我总觉得长公子不太对劲儿。”
谢禅白他一眼道:“废什么话,你走不走?”
那少年走后,谢禅似乎感觉很累,就扶着桌子坐下来,愣愣看着外面,但只是发了会儿呆,就被外面忽然传来的一丝轻微响动惊回神了,随即倏地站起身,抓了桌上灯烛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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