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她低头将杯中香茗轻呷,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颀长隽秀的身影笼罩下来,他似携月而来,雪白的袈裟微微起伏。
她从未有过这般紧张,却在抬头的刹那间,捏碎了手中瓷杯。
破裂的瓷杯划裂了她稚嫩的手,猩红的血珠顺着修长白皙的指尖滴落在她裙摆。
那张她几乎快要忘记的脸,在数百年后,竟然还能在她的记忆里不停地融合重逢。
温润,干净,美好的像是一块儿没有任何杂质的美玉。
一双似揉碎了星子的眼眸,深邃明净,他静默如寒冰之水,带着些许疑惑看着她。
“净慈见过惠安郡主。”
那渺渺之音落下,她才恍然回神,鼻尖酸涩上涌,胸膛里澎湃的情绪急切地想要跳出胸膛,被她全力压下后。
连嗓音也变得有几分喑哑:“方才失态了,还望法师勿怪。”
这一幕若是让旁人见了,必然要怀疑眼前的惠安郡主是不是又换人了。
她素来嚣张惯了,行事作风更是我行我素,谁都不放在眼里,又何曾对人这般客气礼貌过。
他缓缓而来,干净得让人心里生不出一点儿杂念的眼眸,让人不敢直视。
他与白婳对面落坐,风一吹,法杖上的佛铃便是一阵响动,听得她脑仁有些疼。
大概是连净慈也不明白,他们分明是第一次见,她却为何红了眼眶。
“郡主要看什么?姻缘,还是未来。”
“你当真能看见未来?”
净慈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白婳低头,将所有情绪咽下,说:“姻缘我不信,未来我不在乎,还请法师替我瞧瞧,你我之间,天上地下,前尘往事。”
净慈愣住,眉目却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陌生而疏离。
刹那间,她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儿巨石,怎么都喘不过气儿来。
“天地之大,若论前尘往事,也许沧海一粟,贫僧也和郡主有过一面之缘,郡主既然不在乎未来,又何必执着于前尘?”
他嗓音轻缓,似能抚平人们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这就是大梵音寺的神佛么。
传闻他有求必应,却又为何看不到自己的前尘。
她不过是寄宿在这具身体里的魂罢了,可如今也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心被刀子割裂的疼痛感。
“往事不可追,贫僧希望郡主能够放下前尘,未来才是郡主要走的路。”
他看不到白婳的前尘,也看不到白婳的未来。
一片黑雾缭绕,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她曾经留下来的杀伐之气,尸山血海,白骨累累。
她是恶人吗?
净慈也看不透。
“可我若是不放下呢?”她满心苦涩,心如针扎,那疼痛感密密麻麻地蔓延到她四肢百骸,疼到了骨髓里。
净慈望着她,那一刻,他分明从她眼里看到了自己,却又放佛是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慌乱间收回目光,眼眸微垂,浓密卷翘的睫毛轻颤。
“若放不下,便珍藏。”
珍藏……
说得真好,有些人,的确只能被珍藏。
“郡主若无其他事,贫僧便先行告辞了。”壹趣妏敩
他缓缓起身,洁白无尘的袈裟在他身上,是那么的祥和仁慈,十八子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更显温润。
“这十八子,本郡主瞧着甚是喜欢,我夜里时常噩梦缠身,法师可否送我?”
他惊愕地看向白婳,似乎有些不解。
白婳笑道:“法师身边之物,定然是在佛前开过光的,能保人平安,我知法师身边之物,定然是千金难求,此后我必让人募捐善款,修缮寺庙,多做善事为法师积福。”
若是赤乌在场,定然不会相信这话居然是从白婳嘴里说出来的。
她那么自视甚高的人,怎会如此低声下气,又略显几分卑微小心。
净慈低头看着手中的十八子,这是他师傅所赠,他自小不离身,可如今却叫他无法拒绝。
“好。”他望着白婳微微一笑,将十八子递给她,温和说道:“那便愿郡主能够好梦常伴,余生顺遂。”
那十八子还残留着他的余温,似乎还有淡淡青竹香。
她愣愣地看着手中十八子,嘴角的笑意不知是苦涩还是知足。
净慈加快脚步,似乎想要快速离开这里,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得很快,他是出家人,自小恪守清规。
如今却为何因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便送出了十八子,连那颗平静的心,都不再平静了。
陡然间,他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如水地看着走廊前方的男人。
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有多久。
只是从他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白婳所在的禅房,也正好能够看见他和白婳方才谈话时的模样。
“萧施主。”
他微微躬身,身子站在一侧,为他让开一条路来。
可萧君策却并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只用一双寒凉如冰的眸子盯着他,那目光似乎带着刀子,还带着巨大的敌意,让他如芒在背。
见他迟迟没有过去,净慈也不恼怒,反而越发客气温和了起来,问道:“萧施主找贫僧,可是有事所求?”
萧君策步步紧逼,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
“净慈法师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要还俗?”
一袭黑色衣裳,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十分强烈,净慈后退一步,同他拉开距离。
笑道:“贫僧一心向佛,不曾想过还俗。”
“那法师是不曾,还是不会?”
他进一步继续逼问。
净慈终于拧紧了眉头,说:“贫僧不会。”
“那便请法师记住自己今日所言,我不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食言。”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
“如此最好,若是食言,便是背叛了你的佛,和你的信仰。”
所以,他这是在逼自己立誓吗?
“净慈师兄,大师兄找您!”
长廊一头,小僧冲着净慈轻喊。
“萧施主,贫僧告辞。”
他微微颔首,便从他身边经过,飞快离去。
“净慈师兄,那禅房里的女施主是什么来历,竟然能让您亲自去见?”
小僧好奇地问净慈。
净慈说:“众生平等,并非因她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只是有所求罢了。”
“那她所求是什么?”
净慈愣住,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所求之物,便是他从小佩戴的十八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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