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徐生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陈锦君放下了手里沈笑笑刚刚送来的账本,看向了徐生。
她既期待,也害怕。
期待是一个自己希望的答案,害怕这个答案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买家说,来卖车的人,右手臂上绑着白毛巾。”
徐生小心翼翼地说道。
陈锦君听见这个消息,立刻反应了过来。
“前些天严廿也说,现在北方最有希望的军队,是从西北打过来的那一支,你刚刚说的,正是他们的标志。”
只是这样一想,陈锦君就怔住了。
徐生站在一边,看着陈锦君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锦君才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不行,你快去青红会,找唐七爷把我之前让他屯的那一批军火往西边送去。”
徐生反应慢一步,不知道陈锦君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是看着陈锦君有些焦急的神色,徐生觉得,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等徐生走了之后,陈锦君马不停蹄地找到了严廿:“快,我要西北那边军队的,所有领军人的名字。”
“这……属于军事机密了吧。”严廿的脸上闪过了意思为难。
陈锦君这才稍微冷静了下来:“对,不能这么查。”
严廿看陈锦君有的脸色有些不对劲,赶忙问道:“西北那边怎么了?”
陈锦君看向了严廿,眼睛里面亮晶晶的:“我觉得,霍廷昱还活着。”
严廿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是不知道如何接陈锦君的话。
“我已经让人往那边送军火了,其他的先不管,先和那边的人打好关系,哪怕是达到了荣城,咱们也能有一个活路。”
陈锦君目光灼灼,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严廿对此倒也是点了点头:“东家的意思我明白,如果我没有记错,那边的军队里面,有很多当年从天南军校里面出去的学生。”
陈锦君手上的动作一滞:“那照这么说来。他们……”
她微微偏头,看向了一边的藏书阁。
严廿点了点头:“他们也是在为这件事情奋斗。”
陈锦君轻笑了一下,有些怅然地说道:“是啊,毕竟大家都是同一个愿望。”
“都是为了和平统一的国家。”严廿的语气很是沉重。
陈锦君看向了一边绿叶郁郁葱葱的腊梅林,点了点头。
那片腊梅林的下面,埋葬的正是死在东洋人手下的黄宁他们。
曾经的陈锦君以为,自己可以和霍廷昱走到最后,看到一个没有战乱的国家,可是现在,她不仅仅是在为霍廷昱的许诺而活,也是在为了这腊梅林下面的无数人而活。
想到这里,陈锦君一向没有什么波澜的眼睛里面泛起了一丝丝涟漪。
陈锦君送出去的军火就像是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但是这支军队再用自己的努力回答。
自打东洋人投降之后,整个荣城里面,那是一群人都想要站出来分口汤。
陈锦君罕见地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安安稳稳地带着自己手下还活着的掌柜们做着生意。
沈笑笑起初还对陈锦君的小心谨慎不理解。
可是宁掌柜却是知道,陈锦君这并不是胆小了,而是知道,现在这个局势,谁先出头,那就是容易死。
东家没有出面分一杯羹,但也同时盯着好几家,这是明哲保身,未雨绸缪。
自从被宁掌柜说了一顿之后,沈笑笑就再也没有在陈锦君面前说过什么,只是好好的经营着自己手下的雍容歌舞厅。
陈锦君也不急于一时,一边替严廿在私下里面教授学生,一边每天拉着于洪念书开门。
于洪很是聪慧,不到十岁就已经可以自己算下来一本账簿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死在了吃人的乱世里面。
但是于洪也知道,自己是于家最后的独苗苗了。
陈锦君心疼于洪,总是劝他不能只读死书。
但是于洪从来不在意陈锦君的劝说,经常躲到藏书的书架后面,像是陈锦君当年偷听黄宁上课一样偷听陈锦君和这些学生们讨论时局。
陈锦君很多次都抓了个正着,但是每次于洪都会可怜巴巴地看着陈锦君。
陈锦君看着于洪那张既像于策,又有几分像素娘的脸,说到底还是不忍心,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冬至这天。
沈笑笑带着包好的饺子来到了陈锦君这边,一边剥蒜,一边压低了声音对陈锦君说:“东家,马上就打到荣城了,咱们要不要躲躲?”
“躲?躲哪去?”陈锦君挑了一下眉梢。
沈笑笑沉吟了一下:“毕竟荣城要是呆不下去……”
“那也轮不到我。”陈锦君哼笑了一声。
“我这么长时间里面,都没有让你们开门做生意,就是怕被这些人盯上了,一个两个的,仗着自己还有一条命,就想当荣城的家了,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陈锦君沉下了脸色,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沈笑笑看着陈锦君,半晌不敢说话,自从东洋人那事出来了之后,陈锦君身边的人少了太多太多,虽然说是在荣城起了带头作用,能够让荣城不被东洋人压制得没有人样。
可是荣城毕竟不是陈家的,陈锦君为他们爱国的行为骄傲,但是却不愿意失去自己一路走来的伙伴。
现在的陈锦君,一个眼神就能够看出她这么多年以来的风风雨雨,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
陈锦君叹了一口气:“现在谁当家,谁做主,对我来说不过也没什么,只要……太平就好。”
沈笑笑看着陈锦君笑了笑:“东家现在是越活越通透了。”
陈锦君揉了揉太阳穴,合上了自己手里面的账簿:“哪有什么通透一说,只不过是不敢争,争不动罢了。”
菊妈敲了两下门,随后端了煮好的饺子送了进来。
陈锦君喊住了菊妈:“麻烦再给藏书阁的那些学生送一些,这些天也不知道都发什么疯,过节也要在藏书阁窝着。”
菊妈应了一声之后,立刻转身出去了。
她本是黄家的家仆,但是小姐走之前,嘱咐了自己一定要照顾好陈家的东家,尽管心里面难过,可是菊妈还是十分尽心尽力的。
等荣城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已经是进了腊月里了。
陈锦君坐在庭院里面的松树下,轻嗅着蜡梅的幽香,看向了一边紧闭着门的藏书阁。
也不知道这严廿一天到晚的带着这些学生,在藏书阁里面做什么。
而藏书阁里面,严廿透过窗户看了陈锦君一眼,随后转身对一边的学生说:“马上就打到荣城了,咱们一定要和大部队那边里应外合。”
一边的学生不解地问道:“严校长,您这样不会被民国除名吗?”
严廿想也不想:“狗屁东西,看看当年东洋人打进来时候那一副怂样子,有什么能让我信的?”
这还是严廿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爆了粗口。
一边的学生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敢说什么。
严廿叹了一口气:“最后一战了,等荣城打完了,也算是能歇歇了。”
“严校长,您说咱们这段时间一直都瞒着陈先生,她不会怀疑吗?”
一边的学生好奇地问道。
严廿果断地摇了摇头:“不会。”
学生眨巴着眼睛,虽然不理解,可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追问。
陈锦君日复一日地坐在庭院里面,欣赏着这难得的大雪。
“一场雪,又要死多少人。”陈锦君叹了一口气。
一边的菊妈站在陈锦君身边,为陈锦君续上手边的热茶:“东家难不成忘了,还有一句话叫做,瑞雪兆丰年。”
“那就……希望这一场下了二十多天的雪,能够带来一个丰收之年吧。”壹趣妏敩
陈锦君眯起眼睛,看着远处,恍惚间,她又是哼起来了那一折子戏文。
之后的几天里面,街上都看不见一个人影,街坊邻里匆匆见面,也都在说荣城又要打仗了。
陈锦君看着天上飘落的白雪,叹了一口气:“这天气,打起仗来还真是不知道鹿死谁手。”
“你啊,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呆着吧。”严廿在陈锦君身边打趣道。
陈锦君怔了一下,猛地回头看向了严廿:“你想干什么?”
严廿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可是陈锦君就是看懂了严廿笑容里面的含义。
“你也要上战场,对吗?”陈锦君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严廿郑重地点了点头:“没事的,等打完了胜仗,给东家一个惊喜。”
陈锦君看着严廿兴奋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有种不安。
可是她拦不住严廿。
自打严廿带着人离开了之后,荣城就响起了隆隆的炮声。
陈锦君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面,听着城外隆隆的炮声。
“东家,今天是小年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菊妈劝着陈锦君。
陈锦君抬起头,看了看为自己挡雪的松树,叹了一口气:“回去吧。”
终于,城外的炮声停了。
而时间,也来到了除夕夜。
“今天可是庆功宴,不醉不归啊。”
酒席上面,霍廷昱喝了一杯又一杯。
“多亏了霍团长,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刚刚好赶上过年不是?”雷义山笑着端起酒杯。
霍廷昱笑了笑,喝了一杯又一杯。
一边的严廿举着手里面的酒杯,缓缓凑到了霍廷昱的身边。
“好久不见了,霍大帅。”
霍廷昱怔怔地看着严廿,像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一样。
严廿俯身,在霍廷昱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霍廷昱拿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你说真的?”
严廿后退了一步,笑着点了点头。
霍廷昱坐不住了,直接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酒杯。
一边的雷义山看到霍廷昱要走,又看到了一边的严廿,自己心里面已经明白了霍廷昱是为什么要走。
可是雷义山嘴上还是喊着霍廷昱:“急匆匆的是干嘛去?”
霍廷昱一边披上了自己的大衣,一边往屋外走:“见一个人去。”
雷义山挑了一下眉梢,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揶揄:“不会是去见女人吧!”
这话一出,周围的战友们立刻嘘声一片。
可是霍廷昱的下句话让整个场面都火爆了起来:“大过年的,看看自家夫人去。”
说完之后,霍廷昱一头扎进了屋外的风雪中,留下了身后热热闹闹的庆功宴。
他按照严廿给的地址,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寒风一吹,倒是让霍廷昱更加清醒了。
他加快了步伐,走到了巷子里面。
而此时此刻,陈锦君依旧是坐在那松树下面,出神的看着落下的鹅毛大雪。
严廿走之前说了,等仗打完了,给自己一个惊喜。
惊喜什么的,陈锦君已经不在意了,此时此刻,她只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不会死去。
一阵风吹过,屋檐下面那一串背云风铃响了响,倒是让陈锦君回忆起了多年前,自己跟在霍廷昱的身后走进霍府的时候,它们都在霍廷昱的后背上,带着自己走进了霍家。
物是人非啊。
陈锦君叹了一口气,抿了一口热茶。
因为是除夕,所以陈锦君难得在院子里面坐到了半夜。
四周安静极了,安静的只能够听见雪花落下的声音。
敲门声响了起来,菊妈热切的跑去开门。
“是严廿回来了吗?”陈锦君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但是陈锦君并没有得到回答。
她好奇的扭头,看向了门口的人。
就一眼,只是这一眼,陈锦君就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人,日思夜想,终于是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陈锦君想说很多,可一时间竟然是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千言万语最后只有一句话:“仗打完了吗?”
霍廷昱脸上浮现出了这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温情,他缓缓走上前去:“打完了,你还好吗?”
仅仅是这一句话,陈锦君的眼泪奔流而下。
霍廷昱轻轻拍着陈锦君的后背,温柔的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壹趣妏敩
“从今往后,我永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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