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来自无锡的宋家小女娘,再一次让朱允熥认识到。
这天底下,就没有真正愚蠢的人。
“宋姑娘既然知晓,自己已经入了局,便出不去这个局,竟然还能如此平静,当真是让孤意外。”
朱允熥感叹着,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微抬脖子,目光审视的盯着眼前这位莹莹款款的宋家小女娘。
宋柳红的脸上闪过一丝恍惚。
随后,目光纯净的笑了笑。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民女不过一介弱女子,如何能违抗忤逆家中父母之命?”
到底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言语虽然悲凉,但神色却格外冷静。
宋柳红却是不曾停下,继续道:“民女没得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民女若是不尊,往后余生都将难以立足这人世间。”
到这里,这位无锡来的小女娘,神色终于是多了几分黯淡。
朱允熥沉默不语。
一旁的张辉和雨田两人,也是眼神闪烁。
这世间的女子,便都是如此的。
若是生在权贵人家,或许还能有一份不多的自在。
譬如……
那位已经南下的好看女人。
可寻常人家的女子,父母之命是远大于天的。
宋柳红这时候却是笑了起来。
二八的少女,脸上的稚嫩还未褪去,细腻如鹅蛋般的脸上,还有一层细细的绒毛。
明亮的双眼,在这一刻好似是在说话一样。
两鬓碎发,因为今夜的混乱,而显得凌乱,却又多了几分少女的青春气息。
她的笑容,在这个冬天,应当是温暖了自己的。
宋柳红笑着说道:“其实进京的时候,民女就打听过很多事情。太子向来仁义,民女便是不能达成父亲的要求,想来也能过的很好,虽说可能说少了自由,可也能从此衣食无忧。不过……太孙殿下更好一些……”
说罢。
这个无锡来的宋家小女娘,那双好像会说话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点。
没有哪个正常的女子,愿意嫁给比自己大好几轮的老头子。
哪怕。
大明的太子爷,根本就算不得老。
但太孙却更加的年轻啊。
朱允熥自然明白这位无锡宋家小女娘的心思。
只是,他的目光却是看了一眼和雨田在一起,站在门口的张辉。
朱允熥笑着站起身,拍拍手轻声道:“既然宋姑娘早就明白了这桩事情的要害,那自此便留在孤身边,还要累姑娘做一做侍女的事情。若是往后姑娘有相中的儿郎,孤自当会为姑娘备上一份大大的贺礼相送,予宋姑娘一个幸福。”
宋柳红静静的站在原地。
她浅浅的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绣花鞋。
脚尖轻轻的动了两下。
再抬头。
宋柳红脸上的笑容更浓郁了一些:“婢女,谨遵殿下之命。”
宋柳红双手掐着兰花指,浅浅福身。
朱允熥打了个哈气,挥了挥手:“既然说定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孤再给你找两个姊妹过来。”
言毕。
朱允熥便开始往里屋走去。
宋柳红正要跟上,履行自己作为太孙贴身侍女的‘职责’。
已经走到里屋门口的朱允熥停下了脚步,回头带着微笑看向宋柳红:“对了,孤就寝的时候,向来喜欢一个人,夜里头这里屋就不要进来。外头另有两间厢房,宋姑娘可以让雨田替你准备一下,暂时就宿在外面的厢房里。”
说完话,朱允熥已经是走进里屋,顺带着将里屋的门合上。
原本守在屋门口的雨田,也立马上前,到了宋柳红身边,看了一眼这位无锡来的小女娘。
雨田脸上带着一抹笑容,轻声道:“宋姑娘,你看殿下也已经发话了,就随杂家去外面的厢房吧。姑娘在这边尽管放心,虽然殿下说是要你做侍女的,但也不必真的记在心上,短缺什么只管与杂家说,杂家自然会让人为姑娘安排好的。”
说着话,雨天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张辉。
张辉连忙缓步上前,和雨田两人隐隐的挡在了里屋门口。
宋柳红看着里屋门后,那道隐隐约约的身影。
似乎是在褪衣。
一阵动静之后,那道身影便已经是消失,想来是已经躺下了。
宋柳红无声一叹,脸上却是不曾显露。
转过身,宋柳红看向雨田和张辉。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明亮的笑容,依旧是浅浅的福身。
“如此,便有劳两位官人了。”
……
夜深。
躺在里屋的朱允熥却不曾闭眼。
屋外又有了风雪声响起。
这时候已经是正月了,按照过去的气候,腊月下旬开始就应当不会再有雪了。
但是。
小冰河时期的高峰时段,气候已经不能再按照老惯例来比照了。
若是放在往年,不光朱允熥,恐怕在今天这个晚上,朝堂上下会有很多人都睡不着觉。
老话是说瑞雪兆丰年。
可这雪要是太多了,等开了春土地不能化冻,积攒的雪水不能排空,可就会严重的影响到春耕。
但现在大明朝堂和官府,似乎并不需要再担心这一点。
毕竟,南方有太多的粮食,是可以用那一艘艘巨大的海船运回来的。
如今朝廷和官府更多的,是担心积雪太多,可能会导致地方百姓的房屋受损。
饿是饿不死人的了。
朝廷这几年在各道枢纽地带,广泛建造太平粮仓,就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灾害饥荒情况。
可要是房屋受损,那是真的能冻死人的。
而朱允熥之所以睡不着。
是因为今晚宋柳红说的那一番话。
很显然,不管是宋柳红自己,还是无锡宋家,都很清楚只要他们做出将家中女子送到京师来的举动。
那么皇室就不可能会不管的。
即便皇室最终很有可能拒绝这些女子入宫,想必那些人也有办法迫使皇室无奈的将这些女子留下来。
深夜里。
朱允熥不禁叹了一声。
还是皇室反应的慢了一些。
不然在这些人进京之前,甚至在进入应天府之前,就该派人将其一一拦下才是。
那个时候若是拦下了,事情就能直接从源头上解决。
只要这些人不踏进应天府,那么就没有半点的可能。
不过朱允熥却又相信。
即便能挡住这些应天府以外的人,但也挡不住应天府里的人,甚至哪怕是应天府的人没办法,那些人也能从应天城里找到合适的女子,去执行这件事情。
“无锡宋家……”
朱允熥低声呢喃着。
困意,渐渐涌上心头。
而在正屋东侧的厢房里。
宋柳红也不曾睡下。
但她却将自己整个人都给脱光了。
双手抓着被褥的边角,压在自己的脖子下面,但两只香肩却是露在外面。
黑暗里,宋柳红静静地躺在床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眨着。
她的脸上带着一份纠结和懊恼。
明明自己已经将事情都挑明了,明明自己长得也不丑,可那年轻的皇太孙对自己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半点的兴趣?
而宋柳红更纠结的是。
自己这个时候,该不该裹着被褥,从这东厢房钻进那正屋里面去?
在无锡家中的时候。
不论是父母还是其他那些登门与家里人联络的人,都希望自己能一步步的走进皇宫,躺在太子爷的枕边。
宋柳红很听话,家里将她送到了应天城里。
但她却有着别的想法。
为何就要是太子爷呢?
为何不能是更年轻的皇太孙呢?
听说太孙和太孙妃琴瑟和睦,更是育有儿女。
可自己更年轻啊!
谁又能知道,等将来那太孙妃的位子会是谁的,更将来的太子妃……乃至于那女子至尊的位子,又不会是自己的?
宋柳红不想等上几十年后,在那冰冷的后宫里面,只有自己一个人孤枕难眠。
一直等到屋外的风雪声将一切都压倒之后。
宋柳红这才在纠结之中,沉沉的睡下。
……
三天。
只是三天的时间。
等到正月初五的时候。
应天城再一次响彻着鞭炮声。
这是开市的动静。
而在应天城里,这三天里百姓们却陷入到了狂热的八卦之中。
事情不知道是怎么就传了出去。
当朝皇太孙当街强抢民女三人,藏在了西城那边的项目工地上。
因为工地外面一直都有京军和兵马司的官兵看守,所以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到底是哪三个人。
但事情却被传的有模有样。
大多数人都在说,这是皇太孙因为朝中受挫,所以原本好好一个有志少年,忽然一夜之间就变得志气全无,从此沉溺于女色之中。
更有一个人拍着胸膛的说,他有更加劲爆的消息。
这人声称,皇太孙之所以修建西城项目,就是要为自己打造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然后要在这座宫殿里,集合万民天下美女,供他日夜不歇的随意采用。
这人还说,朝廷之所以对此不闻不问,其实是因为这里面有着一桩天大的交易。
皇太孙让出监国的权力,换取了西城那座要装下万女的宫殿。
然后,就在所有人待在茶馆里热议的时候。
忽然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一片嘈杂的动静。
茶楼上众人赶忙跑到外面的走廊下。
果真是见到他们熟悉的皇太孙殿下,正带着三名绝色女子游街。
……
“虞府尊啊!”
“青天大老爷啊!”
“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们家小姐,怎么就在太孙殿下身边了?这这这……我家小姐那可是清白人家,就算太孙殿下看中了我家小姐,总该和我家主人说上一声,要去八字。
就算我家小姐没有名分,可总也要有个说法啊!”
应天知府衙门。
包括上一回无锡宋家的嬷嬷在内,一共三名嬷嬷,三名侍女,并着各家入京的管事,一同站在堂上,悲痛万分的希望虞大廉这位应天知府能够为他们三家做主。
虞大廉这时候已经被吵得头痛欲裂。
好在,上一次自己训斥过那宋家嬷嬷的事情,似乎被另外两家知晓。这一次三家的人都只管喊冤,却不敢再在这公堂之上喧嚣了。
可是。
虞大廉依旧是头疼不已。
这三天,应天城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这个应天知府又岂能不知道。
天知道太孙是怎么了。
竟然将这三家的姑娘全都弄到了身边去。
就算你是将那三个姑娘都弄到身边去,那也就算了,大不了皇室和三家说一声,就说是将人家姑娘给纳进太孙府得了。
可偏偏。
太孙府和宫里什么话都没有放出来。
而皇太孙却是每天带着那三个姑娘走街串巷,恨不得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三家的姑娘是在他身边的。
自己能管这事?
别说皇太孙的身份和地位了,就算现在没了监国的权力,也不是他这个应天知府能够说上话的。
而且。
虞大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管这件事情。
甚至,他觉得如果朱允熥是将那三家的姑娘给弄进太孙府,别整日里抛头露面,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大明朝的皇太孙看上这三家的姑娘。
那是他们三家人的荣幸!
“这事,你们该找宗人府才对。那边管着宗室子弟,刚好宗人令就是秦王殿下,而秦王殿下正好如今就在京中。你们去找他,秦王殿下定能为你们三家和太孙府联系上。”
虞大廉打算彻底不管这件事情。壹趣妏敩
要不是因为人是在他应天府地界上,被弄到皇太孙身边的,他连这三家人都不乐意见的。
虞大廉坐在公堂上座,目光淡淡的扫向在场的三家人,心里不由的腹诽着。
这要是自家闺女能被太孙看上,自己头天知道消息,第二天就定然入宫请见陛下,将自家闺女给送进太孙府。
哪怕太孙现在已经有了太孙妃。
可争取一个侧妃,也会给他虞家带来丰厚的回报。
想不通这三家,脑子是不是瓦特了。
……
宗人府。
公堂一旁的偏厅里,茶香四溢。
朱樉这位大明宗人府宗人令,难得千年一回的跑到宗人府打卡上班。
茶水从公道杯里注入主客杯中。
朱樉将茶杯送到朱允熥跟前,然后目光看向被挡在门外,隐约可见的那三道倩影上。
朱樉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朱允熥,摇头叹息道:“你说你,明明可以利利索索的办事,大不了就是一道旨意申斥那三家,将他们赶走便是,你却偏偏要折腾这么一出闹剧来。”
朱允熥喝了一口茶。
不得不说,老二叔杀人的本事在大明是顶顶厉害的。
可这煮茶的手艺……
狗都不乐意多喝一口!
白白浪费着顶好的大红袍!
朱允熥放下茶杯,冲着一旁的地上啐了一口茶沫子。
“二叔这可就是想错了。”
“侄儿这是啊,替父受过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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