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尚是念经念傻了?
整个龙泉si山门前的人,都认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在明知道龙泉si主持方丈等人有不法之事的情况下,智惠和尚仍然是要自行定罪,共同赴京。
他是不知道,此一去便是fo**法难渡之局吗?
张辉带着疑惑,眉头微皱,目光深邃的看向眼前的智惠和尚:“大师傅,我等知晓此事与你并无干系,你难道要以身犯险?不备龙泉si香火焚尽?”
智惠和尚面有慈悲,轻吟道:“万相皆空,小僧等人习声闻戒《四分律》,四分虽属小乘戒,却通大乘。龙泉si此番犯戒,小僧等人持戒有失,当是有罪。”
说完之后,智惠和尚便开始默默的诵读起四分律经文。
而在他身后的一众师兄弟们,见智惠和尚诵读起这本律宗持戒经文,亦是开始齐声默诵。
张辉一时犯难,哪知晓这帮和尚竟然如此顽固倔强。
吴百户轻步上前到了张辉身边,附耳低声道:“便带回衙门吧,或许殿下还有用处。便是无用,到时候我等再将其送回龙泉si便是。”
张辉想了想,又看向还在念经的智惠和尚等僧人,只得是点点头:“既然智惠大师如此,我等只好得罪了。”
智惠睁开眼,感激的看向张辉,而后总算是带人将路给让开,手打fo号站在一旁继续默诵着四分律。
对智惠和尚等人客气完了,张辉便目光一沉,回头看向被一众锦衣卫围在中间的龙泉si主持方丈等人:“都绑了,押回衙门。”
早就已经等着命令的锦衣卫们,立马应声而动,拿出手指粗的麻绳将龙泉si主持方丈等人,给尽数如今日先前在大胜关和陈家村一样串了起来。
这时候,智惠和尚等人便再也没有说什么,而是默默的站在一旁注视着。
等到锦衣卫将人带着开始踏上返回应天城的路后,智惠和尚等人便默默的跟在一旁,嘴里依旧是默默的诵读着律**宗清规戒律之本的四分律。
……
翌日。
应天城内。
孙成同样是在诵读着。
他身穿鲜红的锦衣卫飞鱼服,在一众锦衣卫缇骑的簇拥下,显得是威风赫赫、杀气腾腾,站在僧录司衙门廊下,脸色冷漠。
“太孙教,僧录司有不察之罪,险之国体有失,罪不可恕,自僧录司司正以下,皆有过。命锦衣卫清查僧录司不法,一干涉案之人尽数缉拿。”
旋即,从僧录司司正开始,整个衙门竟然有超过二十人在缉拿名单之中。
僧录司隶属礼部管辖,掌管天下僧侣相关事宜,责成核发僧侣度牒等。
原本僧录司只是朝堂之上一个不起眼的小衙门,平日里更是没有几分话语权,谁曾想今日里突然遭遇锦衣卫上门,一下子就被拿了二十多人。
一时间整个衙门里余下的官吏人心惶惶。
当孙成将人带走之后,消息也在一瞬间传开,遍及整个应天朝堂各部司衙门。
谁会知道,原本满朝上下都在关注着今冬雪情,好不容易在今天似乎盼来了久违的停雪,眼看着后面似乎也有了不会继续降雪的可能的时候。
一个小小的僧录司会被问责缉拿这么多人。
当所有人将目光投注到僧录司的时候。
孙成已经是再一次带着人,到了和僧录司有着相似职责,同样归属礼部管辖的道录司。
轻飘飘的再次拿出一份太孙教之后。
孙成便从道录司带走了近十人。
朝天宫和大报恩si几乎是同时动了起来,派了人前往锦衣卫衙门,希望能够到的明确的说法。
只是,双方刚刚进了白虎街,就被锦衣卫给拦在了街上。几番言辞之后,两方人只能是忧心忡忡的沉着脸各自返回。
应天府的雪停了。
可所有人都觉得,似乎将会有一场更大的风雪要到来。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寻找询问起当朝监国皇太孙的行踪时。
朱允熥正在太孙府里,承受着小二十三皇叔朱桱的愤怒咆哮。
太孙府后苑终日暖洋洋的暖房里,太孙妃汤鹊清正领着侧妃沐彩云,在一旁做着女红。
新年将至,她们希望能够亲自为朱允熥赶制一件新衣。
朱允熥就坐在炭炉旁,煮着八宝茶的水壶咕噜咕噜的响个不停,四枚橘子已经被烤的有些发黑。
穿着一件红袄、被李贤妃戴上了一顶虎皮帽的小二十三朱桱,整个人被包裹的鼓鼓囊囊的。
“我已经九岁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要再想着能骗到我!”
“明年我就要封王了。我长大了,你别想再骗到我!”
“……”
因为激动,朱桱的小脸上红扑扑的一片,两只眼睛瞪得圆滚滚的。
朱允熥好气又好笑,瞪了这小子一眼。
屁小子明年是要封王了,不光是封王,咱还知道你要被封为唐王。
朱允熥长叹一声:“你的事情我在办了,你都说自己长大了,那你也该知道,这事情让我很为难,我很有压力的好不好,又不是不给你办。”
朱桱撅着嘴摆着双手,被裹得像个球一样的身子,如同蛆虫一样的晃着:“我不管,十七哥现在都在交趾道当上大都督了,我也要当大都督!我要为国征战,我要去讲武堂上课,我不要在大本堂上课!”
朱允熥斜觎着小二十三,哼哼了两下:“就你现在这身板?上了战场,人家一下子就能逮住你,然后洗干净刷干净抹上油,就给你一口吃了。”
“我的武功师傅都说了,我现在很厉害了!”朱桱依旧是自顾自的嘟囔叫喊着,好显示出自己现在的与众不同,只是忽的一愣,然后缩着脑袋:“战场上的人会吃人?”
朱允熥嗯了一声,目光斜向一旁的两女,见到两人正在低着头偷笑,便是轻咳一声,然后义正言辞的盯着朱桱说道:“可不是嘛,老吓人了!”
说着话,朱允熥又长大了嘴巴,嗷呜了一声。
朱桱缩着脑袋双手抱住自己向后退了一步,眼睛滴溜溜的问道:“我长大了,你不要骗我!”
朱允熥哼哼两声,目光在小胖熊一样的朱桱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我怎么敢骗已经长大了的二十三叔。你不知道,咱们大明在战场上的敌人,都是最喜欢吃像二十三叔这样香喷喷的孩子了。”
朱桱缩着脑袋,又后退了两步。
他已经想到了那个画面。
大明在战场上那些像是恶魔一样的敌人,眼睛里泛着红红的血光,张着牙缝里还带着蛆虫的嘴巴,给逮住的小孩子都扒光了衣服,要是有不听话的,还会在屁股上重重的打几下。
然后这些敌人就会拿着一个大油刷,给所有逮住的小孩子刷上油,绑起来放到炭火上,滋啦滋啦的烤着。
然后嗷呜一口,就给烤的香喷喷的小孩子给吃了。
朱桱没来由的浑身一个哆嗦,打了一个寒颤,后牙槽都撞在了一起。
朱允熥一直盯着这小子的反应,见到终于是哄骗住了对方,赶忙将被烤糊的四枚橘子用竹签给挑了下来,扒开橘子皮,所幸里面还没有被烤糊,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为自己倒了一杯早已煮好的八宝茶,吹了口气,浅浅的尝了一口。
味道已经格外浓郁。
而后,朱允熥才有空闲看向还沉浸在战场上吃小孩的幻想之中的朱桱:“二十三叔,你还要上战场吗?其实,你想去也不是没有办法,最多不过是我被爷爷骂一顿。开了春大将军就会将交趾道那边南征的京军轮番,到时候只要给你塞进轮番南下的队伍里,你就能去战场上了。”
朱桱的小脸这时候已经一片煞白,听到这话立马摇起头来:“我不要去战场上了!”
朱允熥一瞪眼:“那怎么行!我朱家儿郎,怎能不经历征伐?又怎能不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建功立业!二十三叔都说自己长大了,那战场是必然要走一遭的!我回头就拼着被爷爷骂了,也要给你弄到交趾道去!”
“我不要!”
“我不要啊!”
朱桱连连后退,整个人已经缩手缩脚的贴在了墙壁上,满眼惊恐,好似眼前就有那吃人的恶魔一样。
汤鹊清在一旁看得是无可奈何,这对明明是叔侄,却又好似是兄弟一样的两个人啊,现在只要凑在一块,就没有安宁日子。
她无奈的站起身,苦笑着到了朱桱身边,蹲下身下伸手拍着对方的胸口:“二十三叔别怕,太孙是在吓唬你的呢。战场上没有吃人的东西,只是战场上真的很可怕,二十三叔还是再跟着武功师傅多学几年,等二十三叔和十七叔一样大了,到时候再领兵出征。”
一边安抚着,汤鹊清一边拉着已经被吓坏了的朱桱到了自己那边,从一旁的果盘里取了几个红艳艳的果子塞进小屁孩的手里。
“吃吧,这还是我们今天蹭了二十三叔的光,李贤妃让人送过来的。”
朱桱塞了一个果子进嘴里,嘴巴鼓鼓囊囊的,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正在喝茶的朱允熥,然后转头看向漂漂亮亮的汤姐姐,小声问道:“真的没有吃小孩的坏人?”
汤鹊清拍拍朱桱的脑袋:“哪能有吃小孩的坏人?像二十三叔这么可爱的孩子,更是没有人会害的了。”
朱桱脆脆的点点头,偷偷的长出一口气,然后又撅着嘴偷偷的瞪了朱允熥一眼:“还是汤姐姐最好!允熥坏死了,又在骗我!”
汤鹊清面带浅笑:“那二十三叔现在还想上战场当大将军大都督吗?”
朱桱愣了一下,然后支支吾吾道:“我……我还要再学几年!”
小屁孩那点心思,一眼就能看穿。
汤鹊清笑着回头,与沐彩云对视了一眼。
随后,她看向朱桱:“真乖!等我和侧妃为太孙做好了新衣,就为二十三叔也做一身新衣。”
朱桱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然后坐在了地上,伸手抱住汤鹊清的一只手臂,摇了摇,仰着头眼巴巴道:“那我今晚能住在太孙府嘛……”
小屁孩!
喝着茶的朱允熥默默的瞅了这边一眼,心里暗骂了一声。
这时候,雨田从外面钻了进来。
先是站在门口,借着暖房里的热气烤了烤自己,然后才躬身走到朱允熥身边,弯腰附耳低声道:“殿下,孙千户来了。”
“让他进来吧。”
朱允熥说了一声,而后少顷就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孙成。
刚刚忙完差事的孙成,单膝着地:“启禀太孙,臣已奉教,捉拿僧录司、道录司涉案不法之人,现已关押在锦衣卫昭狱之中。另,因积雪路深,张辉等人今日刚至城中回返衙门,缉龙泉si、大胜关、陈家村一干涉案人员,已入昭狱。”
朱允熥点点头:“可曾出了什么岔子。”
孙成摇摇头:“锦衣卫此去办差,并无差错。只是……”
气氛有些怪异了起来。
先前还抱着汤鹊清请求留宿太孙府的朱桱,早就已经在外人到来之前撒开了手,好保持自己宗室皇子的体面。
他端坐在汤鹊清身边,眨着双眼看着孙成在朱允熥面前奏报,不由的就为孙成换上了一身铁甲,而自己亦是戎装甲胄的坐在朱允熥的位子上,听候着阵前将领们的禀报。
朱允熥挑眉道:“说。”
孙成低下头:“回禀太孙,是龙泉si有一智惠和尚,并未涉案,但是他却带着一干不曾涉案的僧人,主动要求一同入诏狱。属下观之不敢耽搁,未曾将其押入诏狱,只是在衙门里寻了处院子暂时安置起来,还请殿下示下。”
“智惠和尚?”
朱允熥嘴里低声念叨着,目光有些不解:“他都说什么了。”
孙成想了想:“只说自己习《四分律》,持戒有失,同罪之。”
“律***宗?”朱允熥目光愈发不解。
转而已经站起身,看向正在注视着自己的汤鹊清:“我去一趟锦衣卫,晚点回来吃饭。”
汤鹊清站了起来点点头,到了一旁取下挂着的大氅,为朱允熥穿上:“慢些走,莫要受了风寒。”
当朱允熥带着满头的疑惑不解来到锦衣卫衙门后,看到的自智惠和尚和自己路上设定出来的完全不同。
不过是个三十出头,长得很是眉清目秀,宝相慈悲,身上的僧袍亦是普普通通的僧人。
“小僧拜见皇太孙殿下。”
智惠捏住手中的fo珠,带着师兄弟们对刚刚到来的朱允熥行了礼。
朱允熥摆摆手,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张辉,见对方没有能解释的话,便看向智惠和尚:“听闻智惠大师并未涉案不法,却言称有罪,誓要来锦衣卫,不知大师此举何意?”
智惠躬身行了礼,侧身看向师兄弟们。
随同智惠一同进了锦衣卫衙门的僧人们,默默的走出屋子。
朱允熥这时候已经坐定,平静的注视着智惠的一举一动。
等到僧人们都出去后。
智惠方才再次对着朱允熥作揖施礼:“龙泉不法有罪,请殿下重重惩治。”
朱允熥有些傻眼了。
这智惠一来,什么都没说,直接当头棒喝一般的要自己严惩他们这些人。
这家伙有受虐倾向?
朱允熥不由的想到了一些传闻。
而后脸色一沉:“听闻大师是学《四分律》的,想来是律***宗弟子了。”
智惠点点头:“祖庭净业si。”
朱允熥转口道:“大师为何要孤严惩龙泉?”
智惠抬起头看向朱允熥,依旧是那般的平静:“小僧虽不知天下方外究竟如何,可龙泉却是罪孽深重,妄图不法,持戒之人,却已纷纷破戒,我门危矣。
小僧供奉座前多年,虽无前辈宏愿,亦无学问精进,却不忍坐视龙泉如此。若殿下能以雷霆,荡我门污秽,则我门仍可清白供奉,不惹尘世,繁衍香火。”
他想和自己做交易!
这家伙嘴里说着没有宏愿,实则上竟然要对整门进行肃清。
果然还得是这些人出手最狠。
朱允熥沉吟了片刻,幽幽道:“大师果真这样想?”
“唯愿青山僧宇安泰,我门子弟虔心静修。”
智惠低声轻吟着,好似全然不知想要做成他所说的这番话,到底需要付出多么大的精力,以及会引发多大的震动。
然而,朱允熥却是露出了笑容,渐尔发出轻笑声。
“固所愿也,大师所愿,孤可助力。”
和智惠的接触很短暂,可给朱允熥带来的信息量却是极多的。
方外之人之所以被称之为方外,就是因为长久以来他们并不是完全的如同百姓一样处于朝廷的直接管控之下。
而是通过各种中介渠道进行的。
很明显,智惠是有着自己的宏愿和想法的,这样的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宏愿做出任何事情。sxynkj.ċöm
所以,这个不可说的交易,轻而易举的就达成了。
双方并没有进行更多的交涉,也没有如同商贾一样锱铢必较,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等朱允熥走出锦衣卫衙门,孙成从后面跟了过来。
“殿下,此案要如何收尾?”
朱允熥看着白虎街上正在清理积雪的人们,轻声道:“依法论罪,龙泉方外之人,罪首严惩,从者发配占城道吧,那边战事刚歇,还需有人抚平黎民心境。”
孙成立马顿足应声:“属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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