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什么说的这般开心,不如也同本将军讲讲。”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自红木嵌贝插屏环过,不多时卧房外的珠链便响作起了泠泠之声。只见男人一身霜色云纹曳撒,腰间束着同色织金玉带,乌黑的发自用那嵌碧玉冠束起,郎君面冠如玉,自房外徐徐走来。
婢女见状忙送上圈椅,宋燎恩一撩衣袍,侧身坐在了椅上。他面上依旧是带着笑,自那一步之外,不远不近睨着春榻上的人儿。
状如谪仙的郎君明明是笑着,却偏偏让善雅打了个寒噤。
善雅忙一松手,从春榻上蹦了下来。她将长靴胡乱的套在了脚上,理了理身上的交领袍子。又掌做拳状捂在唇边微咳两声,才算是定住了心绪。
“那个,我阿兄呢?”善雅说这话时暗暗撇过一眼春榻上的小姑娘,却见她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甚至还抓起几上的一块桂花糕咬上一口,细细品着。
男人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双凤眸只睨着那将糕点嚼的一鼓一鼓的姑娘。
“我阿兄呢?”善雅又抬声问了一句,那男人方才漫不经心的般将脸侧过来,寡白的一张脸薄唇带着抹深意,看的善雅又是不觉一颤,
“单于自是在院外候着公主。”
“只公主…”
“我肚子疼,恐怕是要回去寻个大夫,好好瞧瞧。”善雅急忙接过了话。
宋燎恩冷眼点点头,对着婢女吩咐到,“好生将公主送出府。”
婢女委身应是,兀一抬手领路,对着善雅柔声说道,“公主,您请。”
善雅一颗心这才落下了肚,却又不免在心下轻嗤了声,她歪着眸子又暗搓搓瞧了眼无忧,只见那立在宋燎恩背后的姑娘却对她挤弄着眉眼,无声轻笑着。
她这才放下心,那男人对外着实狡诈,只瞧着对这玉人儿般的小姑娘怕是不同。
便也没在耽搁,善雅扶拳对那座上的男人一礼,男人颔首,她便同那婢女一同退了出去。
绕过插屏后,一双手又是在圆桌上又摸了一把糖果子塞进袖口,这才大摇大摆出了正院。
粱上的珠帘微微作响,而卧房内仅余下隔空相望的二人。
郎君伟岸,姑娘纤细,一位垂首浅酌着清茶,而另一位却是依旧在啃着那块儿桂花糕。
姑娘将手中的糕用完,满是靥足的拍了拍纤手,只抬眸看过桌上的清茶时,却打了个小嗝儿。
这桂花糕虽是好吃,却是太甜太噎人了。
宋燎恩见状眉头轻挑,他向姑娘勾了勾手。许是太过白皙的缘故,那骨节分明的长指在微光下竟是成了玉状,似是微微泛着光。
无忧垂下杏眸,婢女见状忙上来替她穿好秀鞋。还未走上两步,男人长臂一挥,将其捞进了怀里。速度虽快却也透着股子温柔劲,姑娘惊得眼都睁圆了。
桃尻轻依在在他的腿上,她想着挪开,却被男人用下巴抵住了肩头。
宋燎恩抬掌习惯性的覆上了无忧的小腹,低在她的耳畔轻声道,“暖暖要离了我去寻那谢小官人?”m.sxynkj.ċöm
“还是…”另一只手却是摩挲着姑娘那圆而精巧的耳垂,呼出的热气,晕开了姑娘的面颊,“去寻那突厥粗汉?”
这男人宛若癫狗,不知哪里又犯了差。
无忧被他摩挲的笑出声,她转过身子,一双水杏眼亮晶晶的盯着宋燎恩棱角分明是面颊,“大将军仙人姿貌,自是别人不能比。”
这话讲的熨帖,宋燎恩环着她的腰身,微眯起眸子听着,却见姑娘朱唇一碰,又柔声说道,
“大将军姿容自是那旁人不能比的,这胸襟也是旁人不能比拟的。”
“将军已答应忧娘出府,现下忧娘只想养好身子诞下孩儿,倒也不想因这无关的事儿分心。”
无忧讲着话儿,忽觉腰间一紧,她呜出声,敛眉去看那男人。只见本是微阖着的凤眸不知何时竟闪过几许戾色。
宋燎恩垂下眼睑去瞧那张小脸儿,“暖暖还是先养好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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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领着善雅七拐八拐,穿过雕廊画栋的抄手游廊,又越过几尊亭台楼阁,大抵有一炷香的功夫,才算绕出了后宅。
将军府的建筑甚是巍峨雄壮,婢女领着善雅跨过最后一方门槛气时,本是艳阳高照的天儿,她却手扶门槛忽儿打了几个喷嚏。
那婢女忙上前替她推着背,善雅伸出手来不以为意的摇摇头,眼中满是疑惑,奇了怪了,进趟城还风寒了?
她轻嗤了一声,抬袖擦了擦唇,便又将那糖果子一个个的丢进了嘴里,像嚼花生豆儿样咯咯作响,她背着双手,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的出了将军府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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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过柳絮,落了玉兰,四月的天便如那天上的云,行的是又快又静。
这些时日里无忧倒是还经常上街转转,那善雅公主也偶尔会一同相约,或是去尝尝梦仙楼的新样儿膳食,亦或去裁制些衣裳,买些胭脂水粉,倒也像是寻常女儿家,日子平淡也肆意。
自谢子实入京后,无忧闲来也曾去裘暖阁看看。
星辰皓月般的郎君不在了,这阁里倒只余下个只整日里嬉皮笑脸的猴子。
起初她每次去那猴子不是在噼噼啪啪打着算盘,便是同那几个伙计热火朝天般做着生意。
直至一日,无忧再去到裘暖阁时,却发现昔日里颇受贵女夫人们喜爱的裘暖阁却突然冷变得门可罗雀,就连门板都是将开未开的草草挂在铺子前。
阁里的物件更是早就收拾妥当,往日宾客如云的铺子,如今倒只余下几个伙计还在那儿绑着箱子。
几人刚一进门,猴子便了迎上来。两人交谈过后,才方知原是谢子实来了信。
信上言,他这几日行过京机地带,越是朝南走越看到大批的流民结伴往边疆而来。www.sxynkj.ċöm
京机去年遭了旱灾,本是收成锐减,今年年初却是又遇上虫祸。朝廷不作为,不开仓赈灾反而加重赋税,致使民不聊生。百姓为了求得一条活路,不得不抛家舍业,望来到这边垂之地,寻得一线生机。
猴子拍了拍手中的账簿,略显忧虑的对姑娘道,“无忧姐姐,这北疆怕是也要不太平了。”
“宝哥已命我将北疆的的产业打点整齐,用不了几天,我们便是要往江南撤了,也算是留了条后路。”
猴子望着无忧抓了抓头,半大的小郎君竟是难为情起来,“宝哥说南地鱼米丰足,景色如画,无忧姐姐定会喜欢。”
“猴子也喜欢。”
自那日离开裘暖阁后,不几天翠苗夫妻二人也来同无忧辞别。原是翠苗丈夫在走镖时,多次遭遇突厥军内乱。又听从关内来的镖师说,京城内徭役颇重,皇帝大修运河,征调多人,农家小户的日子似是也不好过。
外忧内患,夫妻二人想了许久,终是决定也要随着谢子实的商队往江南而去。
待商队收拾妥整,往日熟悉的人俱已南下时,已是进了四月末。
北疆的初夏,来得极是肆意,昨日还穿着厚衫,今日便是热的再也穿不下了。
无忧恹恹的歪在春榻上,青丝用支玉簪松松别着髻儿,许是怕热,身上的织锦襦裙早已换成了桑丝妆花锦衫,露出了一截雪颈,宛若昆上的一株雪莲,略施粉黛,便已是夺目至极。
支摘窗上早已是挂了月影纱,微风自外浮起纱影,丝丝密密的凉意浮进了卧房,可她依旧是觉着热。
不知是有孕的缘故还是那补药吃的太多,这还未到盛夏,她望着窗外那株开的甚好的合欢花儿,砸砸小嘴儿,忽而想起了往年里吃的各式饮子。
心中想着,肚儿下便是泛起了馋,算是再也歪不下去了。
无忧起身对着红柳招手,“去厨间让灶娘做份糖饮子来。”
红柳本是规矩的立在桌旁分着甜瓜,待听到主子这话时,手一抖,险些让刀割到了手指。
她面上讨笑,转过身柔声对主子劝道,“夫人,这才四月的天儿,怎的便想起吃饮子了?”
“奴婢将瓜切好了,不如您吃块儿瓜?”
无忧摇摇头,玉簪上小银铃轻轻做着响,这显然是不愿了。
红柳见状急的暗中搓着手,谁不知夫人和肚里那位真真儿就是将军的眼珠子,如今全府上下哪个不是精心伺候着?
眼前不过初夏,莫说怀着胎,便是那寻常女子这个节气吃了冰,恐怕也是要肚儿疼的。
红柳心下犯着难,略有思索,便又犹豫着道,“夫人,眼下不过四月,不如奴婢去给您端些点心来?”
话音刚落,便听一脆生生的女声从外响起,“忧娘,我端来冰酪了,你要不要吃?”
无忧本是泄着气,偏听到这宛如天籁的声儿竟连眸子都亮上几分,她汲上绣鞋,如一阵风儿般迎了上去,“善雅公主!”
小声音是又娇又喜,宛若一只见了鱼的猫,可爱极了。
善雅嗳了声,大步进了房门。
她从食盒里端出两碗浇了樱桃甜汁儿的冰酥酪,极其慷慨的将那碗甜汁最多的酪推到了无忧面前,眉头一挑,“吃吧!”
姑娘甜甜笑着,迫不及待的拿起银勺舀了一丢丢,冰冰凉凉又略带奶香的酪一入口,似是将颈上的薄汗都带走了去。
直甜到心底。
她弯起眸子,对着善雅道,“多谢善雅公主。”
善雅兀一摆手,大咧咧的坐到圈椅上,“这酪说是京中新来的厨子做的,宋将军便也让人给你送来一碗。左右阿兄他们议事,我也没个趣儿,便揽了这差事,给你送来了。”
她拿起勺子也吃了一口,又说到,“以后你就别叫我公主了,”
无忧抬眸望着她,便只听善雅说,“就叫我嫂嫂吧!”
她讲的凛然又认真,仿佛这事儿极其寻常。
还未等无忧回声,便只听身后传来噗嗤一笑。
善雅歪过头,对着以帕覆唇,极力忍笑的红柳问道,“怎么了?”
红柳忙摇摇手,低头紧咬唇来止住自己的笑意,“回公主的话,奴婢无事。”
善雅直来直去惯了,自见不得这小女人的惺惺作态。她眉头一邹,对着红柳道,“肚子有点饿了,你去端些点心来。”
红柳忙垂首称是,这厢屋内只余下无忧两人,善雅单手撑腮,等着无忧舔了舔勺子,将玉碗里最后一点酪裹进了腹中,才将圈椅直拖到了她身边,笑嘻嘻望着她道,“妹妹,明日你有事儿做吗?”
无忧拿帕轻按了按唇角,略一思索,又摇摇头。
“不如明天你陪我去长街逛逛?”
“嗯?”无忧歪过头望着善雅,自从猴子和翠苗走后,她便一直待在府中调养身子,许久未曾出去了。
姑娘那双水杏眸子清澈,幼鹿般瞧着善雅,让善雅不住腮上一红。
她舀起冰酪又囫囵吞了一口,方才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听....”
“听说陈....”
“陈....”
她结结巴巴半天,本是略显英气的脸是越讲越红。最后索性拿起碗将冰酪一饮而尽,猛一跺脚,气呼呼说道,“本公主不是瞧着陈庆的生辰快近了,你是他妹妹,自然知道他喜好什么,”
“明天你就同我上街挑上些他欢喜的东西。”她声音越讲越大,只一张脸却是越垂越深,宛若一只丢了毛的鹌鹑。
无忧扑哧一下笑出声,她双掌撑腮,眸中满是温情,“好呀!”
“你也是个好姑娘,大哥半生孤苦,若你们能相守,倒真是了了我最大的一桩心事。”无忧遥望着支摘窗外的合欢,似是呢喃自语般,轻轻柔柔的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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