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池子东、西两侧单檐歇山顶的看着像庙宇的建筑里,各抬出来两张架子床。
那架子床通体黄花梨木制成,围栏雕刻精致,从顶上垂下层层纱幔来,隐约能借着月色看到床上锦被下的隆起。每张架子床的四个角上,延伸出一截杆子,由四个高大健壮的黑衣男子抬着。
四张床被抬到了距离池子四、五米的地方,并排放下,那些个黑衣男子又熟门熟路地从建筑里搬出厚厚的防水垫,再在上面铺一层红毯。四张长桌被架在上面,每张桌子上放了个巨大的盛满了冰的木盆以及碗筷,摊开一溜大大小小的刀。
为首的一名壮实的男子弯腰靠近其中一顶架子床,点头哈腰地说着“是”,随后走到那砖影壁前,握着中间那颗龙珠,顺时针一转。随着“卡拉拉”的机械声传来,那酒池的四角骤然出现了四个漩涡,水面也因此迅速下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满满一池的碧绿的酒,便被抽干了去,露出蓝色的瓷砖铺着的底部,以及底部四角上做成龙头的铜制的排水口。
此时,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巨蛇清晰地暴露在了视野中。
白色的鳞片仍旧湿润着,月色下泛着玉质的光,尾巴尖上捎上些金黄。她们庞大的蛇身交缠在一起,头却各自耷拉在一方,双目紧闭,仿佛双头的怪物。腹部最粗的地方需要两人合抱,好在还在微微起伏着,应当只是醉晕了过去。
那黑衣男子看了眼架子床边上朝他比划的下属,又双手抓着那龙珠向外一拔,顺时针旋转半圈。
只听得机栝运转声,那池子的四条边,竟就这样向池子中心平移出了一尺宽的一段。那一段的边沿下,又各自伸展出折叠着的八米长的钢刀来。那四把钢刀上半部分略显厚重,下半部分则慢慢收尾成了锋利的边缘。四把钢刀在操纵下,带了凹槽的顶端缓缓向中心移动着角度,最终,“咔哒”一声,四把刀头扣在了一处,俯瞰,像极了一个“卐”字符。
紧接着,池子四条垂直地面的棱各自向后退出一个可供上下的凹槽,那覆盖了整个池子的四把钢刀就这般悬在两条大蛇的上方,大卸八块的杀戮,准备就绪。
一阵阴风吹过,不知从哪个架子床里,发出沙哑的一声:
“杀!”
听得令下,勾连的四把钢刀瞬间顺着凹槽向下坠去。
金属滑行的摩擦声中,眼看着昏睡的楼白雅和楼欣就要血溅当场,却听得一阵碎裂声,那回音壁上肉眼不可见的屏障被打破,落成星星点点的光,一个宽衣大袖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两条白蛇的上方。
衣袂翻飞间,他腰间曾托着星玉的三重被称为“星轨”的圆环中的两环解开禁制,放大成五米直径的巨大光环,一个在头顶堪堪托住下坠的钢刀,摩擦出刺耳的啸叫声,一个在脚下用灵力笼住了两条白蛇。
白蛇庞大的身躯在笼罩的白光中渐渐缩小,最终恢复成了人形。紧随而来的楼青锦和葛生澜一人抱一个,瞬移到了池边。
见他们都安然无恙,虞渊衣袖一挥,两个巨大的星轨便合并在了头顶,飞速旋转着往上绞去。那四把钢刀在这附了灵力的巨大势能跟前,就如豆腐一般,被切割成了数十段,陆陆续续地砸在了池底,发出轰然的响声,蓝色的瓷砖翻飞,露出底下交错的排水管和电线。
一片兵荒马乱的惊呼中,葛生澜已将自己的内丹吐出,悬浮在姐妹二人的头顶,借着月光涉取天地精华,转化为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她们体内,驱散酒力。他是千年灵芝所化,不擅长战斗,却能医治,此时正是派上用场。而楼青锦也已恢复成原型,以巨蛇的姿态护在他们跟前,对着那些企图伤害他家人的人类咆哮着。
那躲在架子床里的幕后主使,也看出他们这一行人不简单,只是眼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气急败坏地叫嚣起来:“杀了他们!”
那些个黑衣男子本是求财,也只敢对付对付醉晕了的蛇妖,如今见了出手不凡的虞渊和现了原型的楼青锦,个个都吓得脚下发软,也就领头那个还大着胆子,和手下四、五人掏了枪胡乱射击一通。
“砰、砰、砰……”。
楼青锦那猫眼般竹青色的蛇鳞,被妖力强化后坚硬如铁,将子弹全都弹飞了出去。
那些个黑衣男子束手无策,吓得连连退后,楼青锦咆哮一声,粗壮的蛇尾鞭子般抽了过来,将那几个黑衣人以及最近的一张架子床扫翻在地。
众人这才看清,方才那法号司令的究竟是什么人。
说“人”或许不合适。
那匍匐在地的秃头男人,只头部还保留着人类的特征,颈部以下却都已覆盖了青黑色的蛇鳞,手脚倒还健全,可上头布满了鳞片一样的青黑的廯,有些结痂了脱落了,还有些却被抓破了流着腥臭的脓血。他支起身往前爬时,摇头摆尾的,活像一只巨大的人面蜥蜴。
听着这动静,另三个架子床里的怪物也都仓皇地爬了出来。
他们的情况并不比这个秃头男人好到哪里去,有两个还保留着四肢,却是全都萎缩成了短小的触角,根本不足以支撑身体。最可怖的那一个,全然只剩了蛇身,鼻子仿佛被削去了,只余两个孔,开叉的舌头时不时探出来掠取信息,瞳孔收缩成了一条线,喉咙里不断发出威吓的嘶嘶声。壹趣妏敩
将星轨收回到腰间的虞渊,先是解了白则身上的障眼法,轻轻扶着他,往他胸口输送些灵力以抵消方才自己解开禁制对他身体造成的负担,等白则脸色好些了,才带着他一同翩然落在几个怪物跟前。
那秃头男人也不知虞渊身份,只是被他浑身散发的寒意吓得崩溃地抱头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也是没办法!”
无论虞渊问什么,他翻来覆去就这两句。
虞渊无法,看了眼白则,白则心领神会,走到那秃头男人跟前半蹲下,手掌一伸。
那男人只觉得一点白光自白则手心扩散开,视线就此无法移开。他盯着盯着,眼皮就开始沉重,待合上眼,就只听得到白则的声音,不知不觉便跟着他的引导开始了叙述。
“我们四个当年一起做生意,现在人过中年,都落了一身病。我是喝酒喝多了肝脏不好,老黄是心脏刚做好搭桥手术。老于刚查出来肺癌晚期,张老弟是高血压,上次自己停了一段时间药,就脑梗进了医院,不得不坐轮椅。我们想想有钱又有什么用?聚了次,都唉声叹气,结果就听饭桌上一个懂些行的老友说,有种蛇肉吃了可以减缓病痛,延年益寿。我们都当他吹嘘,跟着他一起吃了那么一次,结果没几天,真的感觉浑身都轻松了,精神焕发。去医院一查,各项指标都正常多了。我们就问他那是什么蛇?多少钱一斤。他神神秘秘地说,那是妖。”说到此处,秃头男人咽了口唾沫,“我们一开始还不信,直到他带我们来这里,现杀了一条蛇妖让我们瞧。我们当时都吓傻了,但一想到,这蛇妖肉能让我们多活几年,含饴弄孙,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反正也不要我们亲自抓,只要花点钱,跟着一起吃就好。这蛇妖肉真的管用,带回去风干了,放在中药里吃,我肝脏不疼了,老黄心脏没问题了,老于癌细胞也没再扩散了,张老弟竟然直接能走了!周围人都说我们越活越年轻,我们本来还挺高兴的。结果没过两个月,我们身上就开始长蛇鳞一样的廯,那廯从大腿和胳膊开始长,硬得像指甲一样,痛痒难忍,还不能抓,一抓就破了流浓水,那浓水流到哪里,廯就生到哪里,把衣服都黏在了身上,晚上睡觉都不能翻身。我们去找医生,都查不出是什么病,就一个老中医说这是蛇鳞病,治不好的,会全身溃烂而死。我们怕极了,就又去问那个朋友,他也想不出法子,后来说,干脆以毒攻毒,生吃蛇胆、蛇心,喝蛇血。我们也是病急乱投医,就跟着吃了现杀的,结果还真管用,身上那些廯很快就结了痂,脱落了。可好景不长,没过一个月,那蛇鳞病又卷土重来。这一回,比之前发得还要厉害。我们只能继续吃,把病症压下去,好那么一个月,再想办法……到后来我们要吃的量越来越多,那朋友那边也没了。我们就商量着自己抓。我们听他们说过,刚蜕皮的蛇妖是最好抓的,烧鸡毛就能让他们晕过去,再放到酒池子里泡着,他们准醒不了,哪天要吃了杀了就成了。我们就用这个法子抓了好些。但吃了这一年多,也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性子变得越来越狠,动不动就发脾气。身子也越来越怕冷,骨头越来越酸软,开始喜欢吃活物……我们怕家人发现了,就一起躲到了这里来,说是疗养。哪知这一进来,就再没法出去了……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模样,根本没法见人……只能雇些人来替我们抓蛇,苟延残喘……”sxynkj.ċöm
白则听到这里,看了眼虞渊,虞渊点了点头,他便引导了催眠的结束。
“三,二,一。”
秃头男人睁开眼,看到白则收回的手掌,脸上仍带着些迷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以为又做了场梦的回忆,早被自己说了出来。
“畜生!你们究竟杀了我们多少同族?”不知何时,楼白雅已经醒了,她虚弱地躺在葛生澜怀里,气得发抖,“我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就为了一己私欲,将我们生吞活剥、赶尽杀绝!”
“白雅姐等等,刚有两个问题忘了问。”白则安抚着楼白雅,转而又向秃头男人道,“是谁透露给你们蛇妖的信息?你那个朋友又是谁?”
这是两个关键问题。
然而那男人只哆哆嗦嗦地蜷成一团,一个劲儿地磕头道:“各位大仙饶了我们吧!我们知错了!知错了!”
他不肯说。
白则看了眼虞渊,又想催眠这男人。
然而不知何时醒来的楼欣,忽然睁开眼撑着坐了起来,她脸色依旧惨白,但看着比楼白雅精神好些。她不顾葛生澜的劝阻,站起身,一步步虚弱地向这里走来。
“和我一起被抓的……父女俩呢?”她扶着楼青锦的蛇身,站得笔直,却依旧无法克制指尖的微微颤抖。
那秃头男人埋着头,汗如雨下,好半天都不吭声。
楼青锦一尾巴拍在他跟前,砸出一个深坑来,吓得他又抱着头叫嚷起来:“别杀我!别杀我!我说……我说……”
随后,男人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眼跟前的虞渊,又看了眼不远处脸色惨白的楼欣:
“吃……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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