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地界上,四处是钟灵毓秀的仙山幽谷,灵气丰蕴。
但有一处,穷山恶水,让人望而生畏。
多年以前,无数的残尸骸骨堆积而成一片荒野,但凡踏进去的生人,都没有能完整出来的,没人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人们对它敬而远之,甚至将其称为“穷凶极恶骷髅地”。
骷髅地里埋葬着数不清的生魂躯壳,古往今来,没有一个能留下名字。
温璨站在骷髅堆起的小山丘上,背后是雾色阴冷的残垣断壁,他手持一把沾满血的长剑,剑身黑色的纹路被血迹掩盖,几乎已经分不清了。
“温以均,交出灭邪剑和《参同契》,我们或许会饶你一死!”
温璨,字以均,以前他最喜欢自己的名字,觉得好听,到哪都要郑重其事的介绍一番,仿佛生怕别人记不住似的。
如今从那几人口里喊出来,他只觉得恶心,脏了他的名字。
温璨执起长剑,问道:“这东西是你们的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面面相觑。
“既然不是,那你们凭什么以为,我会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你们?还是你们各位觉得,谁有本事能从我手里把东西拿走?”
温璨掀起眼皮,抬起袖子擦了把脸颊上的血迹,鲜红的血色很快浸入黑袍袖口里,然后消失不见。
他平生最讨厌染血,却总是无可奈何的沾上许多人的血。
朋友也好,亲人也罢,所有他曾经看重的人,都会不约而同的站到他的对立面,然后义正言辞的指责他的不是。他早已经习惯了,可是偶尔还是会自嘲的笑笑,然后继续当做什么事都没有。
见温璨软硬不吃,那群口口声声要讨伐他的仙门之人更加愤恨不已,既想执剑手刃了他,又顾忌他手里的灭邪剑,怕温璨被逼到绝境,会选择玉石俱焚。
他本就是个疯子,被逼急了,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于是,有人开始出声劝慰他了:“温以均,你好歹也是世家子弟,仙门之首清玄山的弟子,与妖邪为伍,就不怕失了兰溪温家和清玄山的颜面吗?”
温璨手持灭邪剑可召唤妖邪一事,整个仙门上下都知道,此番围剿,除了清玄山放言绝不插手外,几乎有头有脸的仙门世家都聚集在此。兰溪温家作为世家之一自然也躲不掉,尤其被讨伐的那位还是温家的二公子。
以为他会顾及温家的面子,掂量自己的所作所为,谁道温璨却突然笑出了声:“诸位可能还不知道吧,我早已被温家逐出家门了,从今以后,兰溪温家只有一个大公子温子豫,再没有什么二公子。所以,你们觉得我还会怕失了谁的颜面吗?”
温璨永远不会忘记,温家家主在将他逐出家门时说的那句话:“我温家没有你这样的逆子,我也从来没有认过你这个儿子。”
然后他撇开眼,没再看那一片墨色的衣袍。
众仙门世家像是没想到温家会如此决绝的撇开关系一般,以往他们都知道温肃最讨厌他这个二子,但没想到能做到这么绝,竟然当众把温璨逐出家门。
原本他们还想打个亲情牌,让温璨有所顾忌,束手就擒的,眼下看来是用不上了。
温家划清界限,清玄山放言不管,眼下若要想抢夺《参同契》,就得靠他们自己了。
一片死寂后,终于有人开了口:“温以均,你莫要嚣张,你与妖邪勾结,伤我万径山数十名弟子,不除你难平众怒!如今你已是强弩之末了,今日我们布下天罗地网,纵然你有通天之术,也插翅难飞!”
“好啊,那便来吧。”温璨理了理袖子,把染血的袖口藏进外袍里。
沾血的衣衫隐入雾色中,身后雾气越来越浓厚,几乎要将他们淹没其中,温璨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一手扬剑,一手举书,明晃晃的在众人眼前晃悠:“既然无理可讲,那也就不必再说了。《参同契》和灭邪剑如今就在我手里,所以诸位是打算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一抬手,将《参同契》往天上一抛,簌簌的狂风卷动着飞舞的纸页,吊着一众仙门之人的心都揪了起来,生怕那薄薄的册子被狂风撕碎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你们那么想要这东西,那不如就跟它一起毁了吧!”微凉的嗓音回荡在骷髅地里,卷起雾色,透着森森寒意。
灭邪剑起,则妖邪肆意。
无数的白骨破土而出,凄厉声响彻天际,温璨赤红着双眼,将所有挡在他面前,不知死活的人全部掀飞。
他早已没了理智,他只想让这群人跟《参同契》一起毁灭。
“温璨!”
就在温璨几乎走火入魔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嗓音叫住了他。
温璨回过身,隽秀的侧脸沾着血迹,他眨巴眨巴眼,已经不太看得清那人的模样了。只依稀觉得那是一道如谪仙般的身影,仿佛踏云而来,出尘孤冷,记忆里他始终冷着脸,不带一丝表情,满脸写着生人勿近的孤傲。
可为什么,他刚刚好像看见了那人眼里喷薄而出的怒意和……一丝心疼。
“大师兄,你也是来杀我的吗?”温璨抬眼,消瘦的身形微微打晃。
人人都惧于他灭邪剑和《参同契》的威慑,说他是群鬼而出的妖邪,面目狰狞,可实际上他长得很好看,面容隽秀,少年意气风发的不羁在他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那人没说话,温璨心道便是了。
他对谁都能抱一丝希望饶他一命,唯独眼前这人不可能。
温璨习惯性的把手背在身后,藏起袖子:“也是,凌清君亲自驾临,若是不能取我性命回去,如何同清玄山各位尊长交代呢?”
像是自嘲的笑了笑,又仿佛眼前不过一场闹剧,温璨负着手,眉眼弯弯的凝着他。
“凌清君,这妖邪使用诡术,伤了仙门世家那么多人,清玄山难道就如此袖手旁观吗?”
“灭邪剑乃清玄山所出,十七年前清玄山的诸位仙尊都能大义灭亲,手刃门下弟子,今日,想来凌清君必定也不会包庇你的师弟吧!”
那些世家之人被白骨困住,一边忙着对付妖邪,一边还不忘拉拢云涟。仙门和世家是两个派系,世家中人大多摸不到修仙的边缘,会术法的也很少,所以死伤要更多些。
眼见着带来的人都快被白骨吞吃干净了,还连温璨的边角都没碰到,他们自然着急的不行。看着云涟从天而降,犹如看见了充满希望的守护神。
温璨勾着嘴角,将试图偷袭他的人一剑了结,慢悠悠道:“行了,何必在我面前演戏,让他们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好像你真的会包庇我一样。世人皆知,只要凌清君出手,我温以均定不能活着离开这里,对吧,大、师、兄。”
他们虽是名义上的师兄弟,可关系还比不过面前这些曾与他虚与委蛇的陌生人。
云涟是天之骄子,而他是泥潭枯木,他看不上云涟自命清高,不染凡尘,云涟也看不上他泥潭打滚,牙尖嘴利。两人自始至终都是谁也看不上谁,所以要他在这里跟云涟攀谈关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云涟落在温璨身前,一身纯白的长袍融进雾色中,衣摆沾染了血腥的黑气,他第一次没有对温璨厌恶的皱起眉头,淡淡道:“我确实是奉命来清理门户的。”sxynkj.ċöm
温璨剑尖指地,血迹顺着黑色的剑身滴落在黑漆漆的土地上,仿佛勾起了一股贪婪的气息。
听他说这话,温璨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桃花眼轻挑,不屑地瞥着云涟:“那你就跟他们一起上吧,凌清君剑法卓绝,想必不会跟他们一样无能吧。”
云涟眸光闪了一下,没开口。
阴森的白骨还在不断的涌出,没人知道这里到底埋了多少骸骨,被打散一具,还会有另一具紧接着涌上来,源源不断。
温璨一边应对着仙门众人,一边召唤更多白骨扑向云涟。他倒想看看,这个向来不愿沾染尘埃的天之骄子,落下凡尘该是副什么样子,云涟越被纠缠的狼狈,温璨就越是兴奋。
无数的白骨破土而出,温璨剑锋落下,眼眶猩红,仰天大笑道:“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就一起死吧!”
有云涟亲自来给他陪葬,他就是死也值得了。
看着周围聚集的森森白骨,云涟蹙了眉,抬手召出一柄银色的长剑,直直地插进身前的土地上,一瞬间将周围的妖邪全部震开。
所有人都在忙着应对妖邪,场面极其混乱。
就在这时,一只淬了灵气的羽箭从角落的石壁里射出,像一根锋利的毒刺,穿透了挡在温璨面前的白骨,没进了他的胸口。
温璨没躲,像是被困住了脚步般,静立在原地,片刻才缓缓地倒下。
没了灭邪剑的指引,妖邪瞬间消散在雾色中,浓雾渐退,清晰可见骷髅地残垣断壁的荒凉。人群向着温璨倒下的地方包围过来,那一柄柄明晃晃的长剑,几乎是要将他五马分尸。
薄薄的一本书册从空中落下,落在温璨的身前,随意吹开的一页,还画着他少时恶作剧的涂鸦。
他这一生终究是个多余。
温璨咬紧了牙关,鲜血从嘴角流出,满腔的血腥味将他最后的思绪吞噬干净。乌泱泱的人群都像是撕扯开了最后的面具,对他伸出了恶魔的爪子。
“我死了,你们就永远也别想得到真正的《参同契》了。”
温璨用尽最后的力气拔出羽箭,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仰起头来哈哈大笑,每一声都像是从地狱而来的阴冷:
“我温璨此生以血立誓,倘若还有机会重来,定要让所有害我之人给我陪葬!”
说罢,一口鲜血喷出。
羽箭中的毒气瞬间蔓延了温璨的四肢百骸,他的双眼也渐渐模糊起来。温璨伸了手,想扯一把那身纯白的衣衫,干净的晃眼。
呜咽的悲鸣从地底传来,他紧贴着地面,朦胧间看见一道纯白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替他盖上了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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