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公寓。
她付了车费,飞快跑下车,惹得前排司机转过头来打趣一声:
“小姑娘,跑这么快,捉奸么?要不要帮忙?”
程思念苦笑着摇头,顺便道了句谢。
今天遇到的,怎么都是些“乐于助人”的司机伯伯?
她不熟路,只能询问门卫b栋区的具体位置。
小区街道行人遛狗散步,统统看向她这个行色匆匆的人,她也来不及管他们,只想赶快找到齐珩,避免事情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b栋区在高耸楼房的最里侧,位置比较安静偏僻,还没行至地点,就听见某处大门内一阵推搡与陌生男人沉闷吃痛之声。
她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像不断叠加起的乌云,迎接着暴风雨的来临。
她快步来到声源处的大门口,厚重玻璃门里,只见一个男人满脸是伤,衣冠凌乱的被死死抵在墙上,而把他抵在墙上的,正是齐珩……
最不想看到的这一面还是如约而至,她急了,伸手拉门,可因为自动上锁而拉不开,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齐珩一拳又一拳的往丁棋脸上抡。
他脸上也挂了伤,衬衣领子也因为此前的扭打而敞开,露出凸起的锁骨,脸上不同于其他人因为打架而戾气横生,他显得异常冷淡平静,寒气与怒气全部纷杂在眼中,此刻他的眼,不再明亮。
丁棋嘴角溢着血丝,五官因为愤怒而别扭的皱在一起,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猛地推开齐珩,齐珩的背狠狠的撞击在了另一侧的墙面,他乘胜追击,奋力扑向还没招架住的齐珩,双手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颈,刚刚还不占上风的丁棋,此刻像一只崛起的猛兽,眼里冒起熊熊烈火,一股杀气陡然升起,想要马上要将齐珩生吞活剥。
程思念也失去了理智,狠狠的敲击着玻璃大门阻止他们,吼出的声音在大门的阻隔下,格外渺小,被两道燃起的怒火所吞噬……
齐珩不似郑叙秋,野蛮劲足,这种拳拳到肉的动作他显得生疏。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程思念放弃了无用的敲门吼叫,转身冲到门卫处,告知情况,门卫叫了一个人,跟着程思念又来到了此处。
门卫用门禁卡打开了门,程思念率先冲了进去,用自己弱小身躯去劝架拉架。
从楼上下来的住户震惊于此,停留在楼梯上不上不下。
程思念被丁棋一把推倒,地面坚硬,她摔了个瓷实。
她忍着痛,撑起半个身子,一抬头,一道身影落至她身旁。
齐珩单膝跪地,一手揽过她的肩,一手扶着她的手臂。
她看见了一脸伤痕的他,眸子软下来,用一种极具破碎的美感与声线细细问道:
“摔到哪了?有没有事?”
他剥去了狠戾的外壳,将最核心的柔情还给了她。
“不要打了……”
她强忍痛感,划出一个笑意。
他微微蹙眉,忍着无奈:
“好,不打了。”
丁棋已经被门卫死死控制,但嘴里还骂着污言秽语,难听的话。
楼梯口处聚集看热闹的住户越来越多,细碎的言语嘈杂,听不清在议论什么。
门卫艰难拿出对讲机,喊人来帮忙。
齐珩将她从冰冷的地面扶起,那只手依旧扶着她的肩。
丁棋还如跳梁小丑一般,挣脱着门卫的禁锢。
门卫用力吼道:
“再闹就报警了,反了天了!”
丁棋不屑,嗤之以鼻:
“报警,好啊,报啊,我看警察抓谁。”
他恶狠狠的指着齐珩,又转向门卫道:
“我可是这里的住户,是这个人,不分青红皂白,野蛮的私闯民宅,冲到我家里来,一句话不说就往我脸上揍,还有,你们门卫治安怎么办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进来?我要是被这个人打成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的,全都吃不了兜着走。”sxynkj.ċöm
门卫看向程思念旁边这个衣冠楚楚,即使带伤也儒雅随和的男人:
“你是什么人?是不是你先挑事的?”
齐珩还没开口说什么,丁棋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硬着脖子吼道:
“管他是什么人?赶快报警,我要告他,告他人身伤害。”
齐珩冷静的出奇,他的冷笑也不明显,只一个挑眉就把嘲讽不屑表现的淋漓尽致:
“告我?你告我什么?”
丁棋道:
“你聋子么?刚刚我说的你没听见?”
齐珩云淡风轻的一笑:
“我为什么打你,你清不清楚?”
丁棋略显秀气的眉毛皱起,下意识就要反驳。
齐珩不紧不慢,慢条斯理的把褶皱的衣领整好,将锁骨遮盖,更显禁欲,放在她肩上手,也在这时松开:
“动手打女人,自己的女朋友,不,是前女友,被你推下楼,生命垂危,你不管不顾,掉头就走。”
他眼神逐渐阴戾:
“你还配当个人吗?”
听到这话的围观居民纷纷开始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丁棋四周环顾,脸上丝毫没有愧疚之意,甚至更加得意:
“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话,小心我告你诽谤。”
齐珩:
“你当我是吃干饭的?救护车是我叫的,车子进入小区也是大张旗鼓,还是你觉得这里居民都是瞎子?”
门卫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插嘴进来:
“哦,我想起来了,几个小时前是进来一台救护车,那姑娘还是我们几个帮忙弄上去的。”
丁棋顺势甩开门卫的手,气冲冲的又朝齐珩冲来。
程思念没来得及多想,上前一步,把齐珩挡的严严实实的。
齐珩眸色一愣,看着身前这个女孩恍惚了......
记忆深处某一块碎片,与此刻重合,如翻涌起的巨浪,冲击在他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那天晚上,那个猥琐的司机冲向他,她也是这般,义无反顾的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抓住她手腕将她扯回自己身后的同时,门卫与来到的两个增援也及时将凶神恶煞的丁棋拉开。
情况调转,齐珩已经用肩膀挡住了前面的刀山血海,他手心的温度贴在她跳动的脉搏,将血回温。
“师兄......你。”
他侧过半张脸,唇角弯起:
“交给我,我会解决。”
她的心触动,慢慢平稳,强有力的安全感包围着她。
那头丁棋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你他妈的,我跟我女朋友小打小闹,关你娘的这外人什么屁事啊?寄人篱下的哈巴狗,还真把自己当主人,当跟葱了?”
齐珩的眉轻微的皱了一下,胸膛循序渐进的起伏着:
“是前女友。”
他一字一句,纠正着。
丁棋捕捉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眯着眼用嘲笑的口吻道:
“我说,你能不能离我女朋友远一点?我怕你这克星体制伤害到她,毕竟......”
他配合着犀利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齐珩,笑得更猖狂:
“你不是就这么克死你父母的么?”
程思念的心像被针扎了一般疼,眼睛里闪烁着心疼的光芒,抬起头,却看见他笔挺的后背,看不见那颗柔软破碎的心......
群众的目光是一把把杀人的利剑,搜刮着齐珩身上的体温与尊严。
齐珩隐忍着,一言未发,这给了丁棋变本加厉的资本,踩在他伤口上继续扎刀子的资本。
“我说错了么?还学着帮人出头呢,别祸害人就不错了,我女朋友他们一家,看你可怜,好心收留你,你也不能恩将仇报是不是?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不会觉得罪孽深重不是?”
这些事情,一听就是郑薇夏跟他说的,毕竟他们是男女朋友,这些怪不得郑薇夏,怪就怪她遇人不淑,这些令人同情的遭遇居然是他大做文章,颠倒是非,安忍残贼的武器。
门卫实在看不下去:
“你们有完没完?要不就报警,要不就私了离开,别聚在这里扰民。”
闹得大了,连物业经理也赶到了,带了两个保安疏散看热闹的人群。
齐珩轻蔑的一笑,仰起头,像仰头的白天鹅,高傲倔强,有王者之资: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不在乎了,这些烂话,早就是我十年前听腻的了,能不能换点新词?”
他太平静了,平静的让人觉得不正常。
“你人品不怎么样,连骂人都幼稚低俗,我长那么大,还是头一次见你这种一无是处的人渣。”
齐珩的反击也不赖,不带脏话,轻而易举三两句就让丁棋原形毕露,把自己丑陋的兽性暴露在大庭广众。
齐珩走到他身前,直视他双眼:
“我会告你。”
“我一定会告你。”
“拭目以待。”
说完,他一笑而过,绕过环绕的人群,离去。
丁棋依旧在身后谩骂,他不在意。
程思念朝那个身影走去。
他在前,她跟在后,他用后背掩饰着情绪,她知道,他一定不好受......
她选择不打扰,静悄悄的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出小区,他在空无一人寂静的台阶处,撑着膝盖坐下,微微垂着头,消化着情绪。
程思念看着这疲惫悲伤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先不想该如何安慰,迈开步伐,去寻找药店。
等她归来时,那个身影还坐在微弱的光芒之中,聆听着空气里漂浮而过的风声。
他身上的光芒黯淡下来,像濒临死亡而谢幕的星星......
她点燃了自身的光亮,走过去,想要照亮他世界里的昏暗。
她把瓶瓶罐罐的药放到旁边,搭着手放在膝盖处,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也没说话,他们之间,头一次安静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她悄悄侧过头去看他,他展示着战损的侧脸,长睫垂着,覆盖着眼眸,一团团的粉和淤血在他脸上遍地生花。
很久很久,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对不起。”
程思念眉心跳动: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他勉强勾起一抹寡淡的笑:
“连累你了。”
“我不觉得你连累我。”
他抬起头,露出柔和的脸:
“还疼不疼?”
程思念知道,他是问刚刚落地那一瞬。
只是摔一跤,早就不疼了。
她摇着头,这么近的距离下,她也顾不上脸红,只把他脸上的伤一览无遗,心疼漫上心头:
“你疼不疼?”
他一笑,也摇头,回避了视线,看向前方,那短暂的慌神,随风消散。
程思念从口袋里掏出刚买的糖,递到他面前。
他看着糖,又看向她,疑惑的挑了挑眉。
程思念淡淡的微笑:
“心里苦的时候,吃点甜的,就会好的。”
齐珩失笑,这是到此刻为止,最真实的笑:
“小朋友一样。”
“管用就行,师兄试试?”
他深深看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糖,剥开,填进嘴里。
她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望天,夜幕之上星光璀璨,无数颗星星点缀在远方。
忽然想到了丁棋对他的言语侮辱,她道:
“小时候我妈妈跟我说,人去世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听她这么说,他也仰起了头,观望着远方遥不可及的夜幕繁星。
“我外婆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去世了,那时候,我还在学校上课,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拼命的往医院跑,可是,还是没来得及,外婆离我而去,我也没有见到外婆的最后一面......”
一想到这个遗憾,她控制不住的湿了眼眶,齐珩静静的听着,隔了几秒才温柔以待:
“你跟你外婆,很亲近吧?”壹趣妏敩
她点了一下头:
“外婆待我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舍不得给自己,她用苍老的手保存的很好,等我过去了,完好无损的给我......外婆去世了,我哭的很伤心,久久不能自拔,然后妈妈指着夜晚的星空,告诉我,外婆没有离开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我,她是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我很容易就能找到她,所以到后来,我每天都会守着夜空找最亮的星,外婆还是一样疼爱我,只要我想她了,抬起头,她就会在那里,发着最强烈的光,与我相望......”
她小心的侧头看齐珩,他还在看星星,眼眸中溢出碎光。
她抬头找到空中两颗相隔不远的最亮星光,伸出手指给他看:
“你看,那两颗星星,也许就是齐叔叔区阿姨他们,他们就像我外婆一样,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在身边,看着你慢慢长大......”
她也不知道会不会说错话,说完马上就观察起齐珩的神色。
他仰望着视线不知道有没有停留在那两颗星,没一会儿,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收起了视线,垂下眼眸,脸上情绪晦暗不明。
“他们不会变成星星的,我同样也不需要这样的陪伴。”
程思念哑然......
她与齐珩,就像是一个活在了童话世界,有憧憬,有向往,另一个,则活在了现实空间,有残酷,有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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