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泽把车开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他并没有为自己白跑一趟这件事感到气馁或是焦虑,因而从电梯走出来的时候仍是快乐地哼着歌的——
“沈律师,这么晚才回来?”
楼道里原本是黑漆漆的,这之后声控灯才亮起来。沈重泽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两个维修工模样的男人,为首的那个鸭舌帽压得很低,只露出尖下颌、发白的薄唇以及高挺精致的鼻子。其实从听到他声音那一刻起,沈重泽就已经认出他是谁了:“你果然没死。”
“祸害遗千年。”李清麟语气很是和善:“沈律师,我需要一个晚上过夜的地方。”
白崇简注意观察着沈重泽的反应。后者表情仍旧吊儿郎当的,可浑身已然紧绷起来,右手更是不动声色地伸向腰后面——
然后,他的动作戛然而止。因为就在下一秒,一样带着寒气的东西顶在了他的左肋下面一点的位置,李清麟的声音随即不急不慢地响起:
“手机给我。”
沈重泽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老老实实把手机交给他,开了门。白崇简跟在他们身后也走了进来,而某位被威逼就范的大律师直到这时才认出他来:“白警官,你怎么也……?”
白崇简一时语塞。他该怎么解释自己现在的处境?实话实说吗?
“白警官么,自然是被我挟持来的。”李清麟悠然道:“还有饭吗?我饿了。”
白崇简心下十分不适,可另一方面又有些感激他的“掩护”:至少,如此一来待日后脱困了,沈重泽也能为他的清白作证。
十分钟后。
白崇简终于吃上了热腾腾的晚饭——尽管只是毫无营养的泡面,但总算让他饿到隐隐作痛的胃舒服了些。李清麟只吃了两口就停了下来,白崇简便有些诧异地侧过头看向他,这才发现他本来苍白的脸上此时已经泛起了非常明显的潮红,于是抬起手贴了贴他的额头:“……”
转而对沈重泽道:“请问,你家里有没有体温计和退烧药?”
“有啊,怎么了?”沈重泽不明所以地走过来,这才注意到李清麟的不对劲儿,当即夸张地挑高了一边眉毛,幸灾乐祸道:“呀,又生病了?我就说吧,有病就赶快治,天天这么病歪歪的,死了就不好玩儿啦!”
白崇简不置可否道:“先给他服些退烧药,这么烧下去人会死的。”
沈重泽笑嘻嘻道:“白警官,你不是被劫持来的吗?不如趁他病要他命,咱们现在就把他交给警方处置——”“再等等。”
李清麟原本已经烧得意识都有些恍惚了,闻言却仿佛受到什么触动似的,愕然看向白崇简。白崇简却没看他,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那场车祸中他救了我,我欠他一条命,这次就当还债了。”
“哦?”沈重泽右边的眉毛夸张地打了个弯,远远看去好像骨折了似的:“可您也看到了,他也挟持了我呢!难道白警官能保证他不会再对我行凶?”
“可以。”白崇简斩钉截铁道。
服下退烧药之后,李清麟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不少。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可屋内其他两个男人也都没有睡意,沈重泽更是从衣柜里取出一套纯黑色的睡袍扔给他。“记住,这是你持/枪从我这儿抢来的!”他叮嘱道。
“放心,不会拖累你的。”李清麟笑了笑:“律师费也少不了你。”
“不提律师费,我都忘了你还是我的委托人。不愧是杀人犯,果然没良心,居然对自己的律师下手。”沈重泽恶劣地反唇相讥,然后问了个很现实的问题:“只有两间卧室,你们俩睡一间?”
“我无所谓。”李清麟打了个哈欠——药效开始起作用了。白崇简犹豫半晌,才实话实说道:“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
于是这一晚,他放下了自己的职责,一个人躺在宽敞的、陌生的卧室里发了会儿呆,然后拿出刚从路边小店买来的山寨机,拨通了某个号码——
此时,另一间卧室里。沈重泽在床的另一边像条蛆一样扭了半天,才翻着白眼儿对倚坐在床头闭目养神的李清麟抱怨:“哥们儿,你躺下睡成不?我现在一转头就对着您老人家的尊臀,实在睡不着啊。”
“你可以换个方向睡。”李清麟的嗓子哑的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其实他也想躺下睡觉,可鼻子堵得要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沈重泽郁闷至极地把脸埋进枕头,嘟嘟囔囔着:“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帮你了!”
“这次动手的人不是你。”李清麟仍闭着双眼,声音倒还算清晰:“事故早在出发前就已注定发生,实际发生时间不到九点;而你预定动手的时间,原本是上午十点。”
“豁!我以为你看不懂我的暗号呢,可以啊!挺聪明嘛。”沈重泽忽然不困了,一双细长的眼狐狸似的眯了起来,借着窗外的月色好奇地观察着他的侧脸:“怎么猜出来的?”
“三乘三加一,很难猜么?”
“哦吼?行,算我小瞧你了。”沈重泽嘿嘿笑道:“说说看,还猜出什么来了?”
“今天看守所的早饭被人动了手脚,是你做的?”
“哈?怎么可能是我?”沈重泽翻了个身,索性也坐了起来:“是条子自己里头出了内鬼,不过说了你也不知道,叫——”
“张大富,看守所的厨师。”
“……”沈重泽终于有点肃然起敬了:“谁告诉你这个的?我可是花了不少钱才从黑市打听到呐。”
“很早之前我就注意到他了。”李清麟淡淡道。他不想长篇大论地解释——当时就是此人把刀片交给苏文良,由苏文良偷偷放到他的床垫下、再引导寇金鹏发现这一“违禁品”的。沈重泽也不打算深究:“还有别的吗?”
李清麟不答反问:“你真是国际刑警组织派来的?”
沈重泽这次答得非常痛快。“当然不是。”他笑道:“白崇简告诉你的?他还真是容易轻信。老实说,今天咱俩演的那出戏效果不错,他暂时不会怀疑我了。”
“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骗过国安局那些人精的。”李清麟又问。沈重泽于是又笑了起来:“因为啊,我已经骗过了国际刑警组织那帮蠢材。这个回答满意吗?”
顿了顿,他忽然主动提议道:“李先生,我还是很欣赏你的。不如跟我去国外伸展拳脚,咱们合作,一起创造人类犯罪史新的巅峰——怎么样?”
沈重泽没在开玩笑。杀手“小丑”早年曾在多国连续作案数十起,甚至曾经刺杀过当地政*府要员,但由于当地警方的无能均得以全身而退。传闻中,此人行事风格诡谲乖张、杀人全凭心情、不按常理出牌且作案主要地点都在海外,是以虽然手下亡魂众多,在Z联邦内知名度终归还是不如“替天行道”的“孤独行刑者”这般家喻户晓。李清麟莞尔道:“可是,你为什么专程回国与我合作呢?在外面逍遥快活不好吗?”
“李先生,你在跟我装傻是么?”沈重泽的声调忽而冷了下来:“柳寻难道没告诉你,关于索多玛那个狗屁组织的烂事儿?”
他素来嬉皮笑脸惯了,如今竟也动了怒气,看来说的是实话。李清麟脸上笑容不变:“不妨说的详细些。”
“这帮蠢货手伸得太长了!”沈重泽冷哼道:“就像当初意图控制你、楚寻还有其他国内的杀手一样,连我这个外籍华人他们也不想放过。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正在着手建立一个庞大的犯罪集团——或者说是犯罪帝国。”www.sxynkj.ċöm
他不满地补充了句:“老子无法无天就是为了开心,不是为了给那帮蠢材当奴隶的!”
李清麟静静地听他说完,才道:“不怕我向警方告发你,换取减刑么?”
“你?”沈重泽笑了:“你不会这么干!我看人一向很准,某种意义上我们可是同类呢,我太了解你了——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
说到这儿,他终于有些困了,于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哦,还有,提防着点儿那个条子,这会儿说不定他正跟自己的上级或者同事联系,想方设法把你逮回去。我得睡了,呼……”
李清麟也困得快睁不开眼了。可他还是坚持问出了最后一个、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楚枫收到了第三封恐吓信,内容是什么?”
“看守所里那次我不是跟你说了?”沈重泽嘟囔着:“是写给你的,明天早上你就知道是什么了……呼呼……”
次日清晨。李清麟洗漱完毕出来吃早餐时,就见白崇简顶着明显睡眠不足的两个黑眼圈坐在沙发上,浑身上下散发着肉眼可见的低气压。见李清麟走过来,他的眼神闪过丝毫不加掩饰的憎恨,脸色也更黑了。
“昨天事故发生后,你用我的手机给谁打了电话?”
李清麟端起冲泡好的现磨咖啡,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龚沐风。”
“姓李的!”白崇简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喝道:“你,你……!”
他气得浑身发抖,可就是一句话都骂不出来。龚沐风那个嫉贤妒能的小人,在国安局里就总是看他不顺眼、平时更是有事没事地找茬;这下可好,估计龚沐风做梦都能笑出声来了!
就在昨天晚上,他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给信得过的属下打了电话,结果那个属下竟吓得赶忙挂断,过了十来分钟才用公共电话给他回了消息:“老大,你赶快回来吧!现在大家伙儿都传你跟那个杀人犯串通勾连,龚科长那边更是拿这事儿到处宣扬,上头可能要调查你……千万别拖到逮捕令下来,那时可就晚了!”
“龚沐风?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是您给他打的电话吗?他一直就跟您不对付,当时就给您录音了啊!连局长他们都不知道您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有录音在,谁还能帮您说话啊?”
“我是被冤枉的!”白崇简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小刘,你……”他刚想让这下属帮忙向局长转达李清麟冒充他这件事,转念一想,又临时改了说法:“你相信我,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是有人冒充我打的电话,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怀疑我!”
“唉!头儿,我们相信你没用,你得让领导相信你啊!”小刘唉声叹气道:“李清麟跟您在一起呢吗?在一起的话赶快把人带回来,领导们应该不会责怪您的。哎等一下,不行,您先别回来了——”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今天吃晚饭的时候,有人议论说龚科长已经申请了逮捕令,明天一早就会行动!我不能多说了,您多保重,再见!”
……
“所以,”李清麟舀起一块蛋糕,漫不经心道:“你觉得,只要我跟你回去,帮你解释清楚,这件事就能解决了?”
白崇简已经懒得跟他废话了。他索性直接拔枪对准李清麟,另一只手则掏出手铐,沉声道:“现在,你必须跟我回去。”
“我拒绝,你开枪吧。”李清麟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枪口。白崇简扣着扳机的手指狠狠颤了两下,恰巧被从厨房里出来的沈重泽看见,后者立刻叫道:“白警官你别冲动!这可是我家,变成凶宅你赔得起吗?”
“李清麟,无论你有什么苦衷,今天都必须自首。”孰料,白崇简根本不理睬沈重泽的大呼小叫,而是面向此刻仍在悠闲地喝着咖啡的男人:“我已经通知他们了,如果你不想把这件事的性质变成袭警越狱,就跟我回警署。”
沈重泽整张脸夸张地皱成了一团,显然对他这做法非常不赞同。李清麟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站了起来,语气十分平静:“你尽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拦得住我。”
说罢,他竟无视对准自己额头的枪口,随手披好外套就要开门。白崇简哪会任他离开,立刻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头,同时抬腿向他左膝膝弯狠踢下去,孰料这一击竟落空了。待他反应过来时,李清麟已经以极快速度拧身抬手格开按住肩头的那只胳膊,另一只手则握掌成拳,直击面门!
目标——眼睛!
当看清对方指缝间夹着的钢叉之时,白崇简脸色骤变,再想躲开为时已晚。正当他以为叉子将直接插*进自己双眼之时,那致命的一拳临了却化而为掌,力道不轻不重地、当当正正地拍在了他的双眼之上——
“砰!”
白崇简的身体轰然倒地,双手捂眼,疼得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眼睛……好痛!不,不止是眼睛,就连耳朵也嗡鸣不止,他感觉自己快死了!
“你没有开枪,所以我这次放你一马。”李清麟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隐隐带着回音:“我走了,你也找个地方躲一躲,以免白受牢狱之灾——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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