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瑞的态度,是杜英在听取了袁方平和韩胤等人的描述之后,本来就预料到的。
这家伙有良知、也有乡土情结,所以必然不愿看到梁州为司马勋的野心陪葬。
而隗粹只要负责表明自己的立场并且慢慢引导着雍瑞想到这一点就可以了。
雍瑞显然也察觉到了隗粹的盘算,旋即自失的一笑:
“没想到有一日竟然会被尔等武夫牵着鼻子走,当真是给天下文人丢脸啊。”
隗粹却淡然说道:“并不是因为别驾为我所说服,而是别驾为这关中局势,乃至于天下大势所说服。
什么事纵然逆流而上亦可为,什么事纵然顺流而下亦不当为,余相信别驾比我拿捏得清楚,更何况我们现在要做的,本来就是顺流而下。”
雍瑞不由得感慨一声:
“看来隗兄在长安所停留不过数月,受益匪浅啊。”
“不过是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些我们原本没有看到或者装作看不到的而已。”隗粹回答。
“说得好!”
雍瑞一拍桌子,隗粹一句又一句话,的确都说在了他的心坎上,因此雍瑞也按捺不住愈发激动的神情,终于表露出来:sxynkj.ċöm
“只可惜此地无酒,不然当浮一大白!”
“今夜庆功宴上,不禁文吏饮酒,所以到时候雍兄可以饮的尽兴,不过就不要责怪余只能以茶代酒了。”隗粹也笑着说道。
自己的循循善诱,总算是让雍瑞终于忍不住吐露心声。
雍瑞摆了摆手:
“诸将不饮,我等并无冲锋陷阵之功,也无沙场擒贼之能,怎么好贪杯?此事啊,余当向太守劝上一劝。”
隗粹看着他,更是笑得开心。
这家伙转头就开始以关中的官吏、杜英的下属自居了。
雍瑞却并没有察觉到隗粹露出的揶揄神色,又或者懒得和他计较,起身拱了拱手便要离去。
“到时候先入扶风,可愿与我同去?”隗粹开口问道。
“恐怕,不只是扶风······”雍瑞回答。
“汉中亦然。”隗粹直接说道,同时忍不住吐槽道,“最烦你们这些人遮遮掩掩的。”
雍瑞笑了笑,有些话需要直说,有些话会意就好。
但隗粹傻愣愣的愿意说出来,他只要既不承认也不反对就是。
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雍瑞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顺流而下,一日千里,可直达建康。”
隗粹错愕。
这句话似乎是在回答隗粹之前所说的那句话。
现在的他们,是在顺流而下。
顺流而下的终点,又是哪里?
或者换句话说,杜英称霸关中,甚至借助他们之手再掌握汉中之后,可会打算顺流而下,直达建康?
这话说得,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隗粹已然明了,雍瑞此人,也并非朝廷十足的忠臣。
想来也是,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从生下来所经历的,都是典午一朝掀起的内乱和胡人入侵。
究其原因,都能怪罪到中朝诸帝身上,又如何能指望这些从来没有在朝廷那里获得什么好处的北方世家子弟,能够对朝廷念念不忘?
雍瑞之所以反对司马勋,并不是他忠诚于朝廷,而只是觉得司马勋根本不配为朝廷之对手罢了。
没必要跟着送死。
但是很明显,他已经察觉到,杜英是有这种机会和能力的。
所以他刚刚这句话,既是在表达自己的态度,也是在询问隗粹的态度。日后他们这些梁州人终归都要抱团取暖,相互之间还是要知根知底比较好。
“若是杜太守意欲乘舟而下,应如何?”隗粹反问。
雍瑞负手而行,笑道:
“愿附骥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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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城外,王师营寨之中。
一支支火把照亮夜色。
王师骑兵游弋在营寨之外,而步卒穿梭在营寨之中。
前者是为了警戒,后者则是在搭建场地。
四个戏台子在营寨的四个方向搭建起来,赶了一天路的长安戏班将会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为这些刚刚创造了一场大捷的士卒们表演。
戏班子们没有人叫苦叫累,不只是因为太守府给的报酬实在是足够多,也由于他们很清楚,正是这些将士们悍不畏死的战斗,才让长安能够太平如许。
随着他们一起前来的,还有长安的一些父老代表,自然是为了犒赏军士,表达长安父老对关中子弟的感激和慰问。
司马勋在营寨外就下马。
这是杜英立下的规定,今日人多,营寨之中谁都不可以策马而行,以防生乱。
而司马勋的配合,自然也是表明了他对于杜英的尊重,并不是来主动挑事的。
“刺史能够前来,真令我关中营寨蓬荜生辉啊!”房默站在营寨门口,见到司马勋的身影,大步走上来,拱手行礼。www.sxynkj.ċöm
梁惮凑到司马勋身边,解释了一下房默的身份。
知道这是杜英身边的心腹谋士,而且还是之前选定的扶风郡掾史,司马勋微微颔首,杜英没有亲来,让他觉得面子上有点儿过不去,不过以房默这谋主的身份,倒也颇有诚意。
房默的身侧还站着一名武将,同样跟司马勋见礼。
正是朱序。
两人之前在桓温北伐军中是打过照面的,但并不熟悉。
看着当初一个小小校尉此时也成长为统兵一方的将领,虽然目前只是一个偏将,但是凭借此战的功劳,朝廷赏赐下来一个杂号将军也不是不可能的,前途不可限量,司马勋的心中更是难免感慨。
早知道这被大司马呼来喝去的小校尉也是个将才,自己当初就应该多加拉拢才是。
不过转念一想,北伐军中校尉满地走,自己即使是有慧眼,又怎么可能从中辨认出朱序之才?
桓温当时也应该是因为没有把朱序放在心上,才会随手将朱序及其部下丢给杜英,结果谁曾想到,朱序竟然真的在杜英的手下大放异彩。
只能说便宜杜英了。
朱序显然就没有房默那么客气了,一副甲胄在身、不能全礼的模样,俨然对司马勋心中有气。
司马勋也看到了朱序的神情,他冷笑一声。
不服气又能怎么样?
觉得城外的这些人是因为我而死又能怎么样?
你家太守不还是需要我的帮助么?
关中又怎么可能离开梁州以独存?
司马勋很享受这种你能奈我何的感觉。
他并没有和房默寒暄,也没有和朱序打招呼,径直往营寨中走去。
身为梁州刺史,他自然是有这个不在乎他们的资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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