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短剑入手,一阵温凉。
扯了衣角,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去。
出了门槛将房门轻掩,左右打量,没有惊扰护卫。
啪啪!两步抬起踢踏院墙,细微轻响转瞬即逝,人已经提纵上了屋檐。
燕苍起伏前行,心中盘算接下来的计划以及将要丧命剑下的人。
“还有两处,礼部郎官刘年穗,以及南山商行的掌柜姚钱。”
默念着名单,他望了眼暮霭天色,天风清淡,吹散了空中若有若无的血腥。
……
无留行动手了,狡兔惊脱,好比砸落静谧幽潭的石子,陡然间激动起局势,炸出不少暗地里谋算之辈,所有人都被牵引视线,目光投向过来。
一夜间,六家商行、四户豪奢之家以及礼部、工部的两位郎官、一位从侍,尽数喋血家中。
无声无息丢了性命。
大案屡发,尤其在建业城京畿首善之地,一时间人心惶惶,满朝哗然。
比较先前数日的走水、侵扰不同,眼下这些人却是真个泯灭了良心,全然不管不顾犯下血淋淋事迹,骇得京府的府治老爷面如金纸,连夜去了左相府邸请罪。
夜色渐沉,街头巷尾便被官衙士卒以及岐甲司卫盈满,来往穿梭,搜查抓捕。
城中不见静,喧嚣不绝于耳。
“无留行好胆!”
一处院舍,两人对坐,各有三五仆人垂头跟在左右。
一方棋盘摆放面前。
两人对弈,时而作评,既是针对当今的时局,也涉及最近多次闹出大动静的刺客组织无留行。
随着一桩桩大案的落下,无留行之名从隐处暴露,官衙刻意将其名号披于外界中,更甚者从岐甲司大狱中抬了几个还留着一口气的同伙,欲要在南城菜市口行光大之刑,引蛇出洞。
“前宋还是有些底子的,那位靖中王鄙人有幸见过,有所野望,做出如此大事搅乱风云,不足为奇。”
对面,另一人咔哒一声扣下白子。
轻笑道,“张兄说笑了,积年累月东躲西藏,哪还有当初南朝宋太祖卫临公定鼎中原、虎吞八荒的气魄,不过承了祖辈余荫的落魄辈罢了。”
“哈哈哈,安老弟还是如此,宠辱不惊临危不乱,看来眼下此局应是有破解之法了。”
“微末小道,当不得张兄称赞。”
两人对视一笑,言语中对如今闹得沸反盈天的无留行乃至其背后的前宋余孽看似并不在意。
哒!
又一子落下。
“比起一群藏头露尾不成事的刺客,果然还是西北的那位更让人在意。”
“三山五岳?”,对面的张姓男子拧眉思虑,露出几分沉凝。
“的确,当初宋屠夫暗中勾结刘叔武的部将,于霍乱军营时行骑兵突袭,如今已经经略三州,瑶山以西八成都归了他。”
“几月过去,有朝中资粮,洛宋手上的三山五岳估计已经收于麾下,不知现在打整得如何,或者说……已经与我辈一般潜入了城中?”
说到这,张伯文不禁感到好笑,眼底闪过一抹讥讽。
“西北大胜,传令九关,偏生过了六州一十八府后到建业城,却成了他人口中的僵持不下,这南朝的官看样子敲骨吸髓的本事比北边那些也不遑多让呐。”壹趣妏敩
另一人摇头,对此不予置评。
“任他如何,且先将手上的事吩咐下去才是要紧,得趁着这次难得机会,好好给他们吃个教训。”
“是极,是极,待建业乱起来,四子夺嫡的戏码上演,镇守河间北关的那位估摸着不得不动。”
安庆附声道,笑意浓郁。
“那位镇南将军本就临危受命,又受南梁猜忌,安了个小黄门去督军,这般作态对待,怎可能没想法。”
“合该如此,届时对方领兵勤王,北关空虚,高将军领天兵直扑破关,于纷乱之时汇同早前安插的细作,莫说河间地,这次大可以兵临建业,甚至城中有我等,大事亦可期!”
张伯文闻言抚须,两颊彤红,仿佛已经畅想到将来不久的光景。
“若一切顺利,此番便不虚此行了!”
踏踏踏!
这时,一个仆从从外快步跑来,到了两人五步开外就被拦下。
张伯文抬眼,问道:“发生了何事?”
只听那人抱拳开口:“岐甲司的卫队将临鸾巷围了起来,气势汹汹,少公,您看我们是……”
张伯文看了眼安庆,后者沉吟,然后不缓不慢地说道:“莫慌乱,先退下,去黑水司看看,是否有旁的情况发生。”
他看向张伯文,摇了摇头,“黑冰台与黑水司各司其职,如今黑水司的暗线尚未禀报异常,很可能不是冲着我们来。”
说吧,这人又补充到,“最近两日无留行闹得严重,看样子前宋那些人快要忍耐不住,他们有不少把柄握在南朝的岐甲司手中,或许眼下便是一次搂草!”
几句话下来,张伯文心头安稳,于是接着对方的口安排人手去黑水司埋藏建业中的暗线,打听如何一个情况。
……
“尊使!豺狗来了!”
燕苍兀自定神,闭目不动。
另一旁,同为五尊使的陈康面色倏然怒红,双拳握紧,青筋暴起。
“是谁?!”
“是谁走漏了消息!”
众人噤然,不发一声。
呼!呼!陈康按耐心头汹涌,强自镇定下来,毕竟是久经事故,初始的骤然慌乱后很快恢复了几分。
顾不得再多想,甚至来不及去追溯何人背叛,或者消息从哪一方泄露,他们此地十六七人的无留行成员尚且不重要,哪怕他这位尊使也能立折头颅。
唯有一人,不能在当下出意外。
“燕兄,此次只能……”
哗!短剑握在手,燕苍睁开双眼,目光如雷似电。
“陈兄,在下省得,如今的情况实难有其它选择,罢了,此番别过,望日后相见小弟再邀陈兄一醉!”
陈康回以抱拳,再环顾其余人等时已然变了神色,尤为冰冷,眼底却又闪过一丝动容。
良久,口齿一颤,语气断然。
“巍巍大宋,不屈!”
没有其余话语,众人已经明了。
有人嗫嚅,有人面白,但当他们看向燕苍时,看向已经决绝于身后的陈康时。
再无多余心思。
“不屈!”
……
嘭!
“有贼子冲出来!”
“上,岐甲司办案,速度退离!违者杀无赦!”
“狗贼,纳命来!”
铛铛!
“盾步前!放箭!”
噗!血流满地。
不远处,武云岭吃着茶,风轻云淡。
他其实对这东西喜好不大,相比之下更欢欣于楼栋间的厮杀与哀嚎。
“头儿,这次可是逮着大鱼了!”
黑衣黑甲的李平上前,语气恭维的说道,“据那人所说,楼里面这次有无留行的两个尊使,其中应当就有贼子燕苍。”
哪知武云岭听了这话,轻轻摇头。
李平一愣,这都称不上?五尊使可是无留行的高层,尤其这里面还有个滑不溜秋的燕苍,让多少世家官宦吃了亏,一举拿下怎么也能换个上上评功,这都不是大鱼,头儿口中的大鱼得有多大?
总不成是那个从不露面的靖中王?
“也逮不到啊!”
人还指不定在哪儿呢!
武云岭瞥了眼,不去解释,他眼中无论燕苍还是其他所谓尊使,纵使真个将无留行一网打尽,其实也寻常,不值得多倾半分心血。
他举起茶杯,越过茶盏幽幽望看远处的皇城。
不急,大鱼快上钩了。
……
又打起来了。
越金漱关了门窗,看了圈屋子里百无聊奈闲谈着的师弟师妹们。
觉得是时候抽个时间将几人送走。
这次的历练走了千多里,也算面见了人世艰辛,各般都入眼,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不再如刚出山门时候那般懵懂。
该回去了。
时局动荡,饶是她也想不到,来到建业不久就遇到这事。
“人人都艳羡京城繁华,又岂知其中辛酸苦痛。”
朱门香幛暖,皑皑白骨霜。
越金漱一路走来,救得了陷于匪贼刀兵的行人,拦得住作恶多端的纨绔,却知晓自己化不开这片地上的霜冻。
“明日就离开,天下将不宁,我等也该回去给师尊报个平安了。”www.sxynkj.ċöm
师弟师妹纷纷应是,窗门外的动乱显然给他们留下了不浅印象,实难想象如今的天下第一城竟然能满地尸骸!
坤道沉吟着之后的安排,耳尖微微一动,仿佛听到某些动静,不过很快就将按在剑柄上地手收回。
罢了,今日早睡。
屋上,燕苍脚踩瓦片,捂着手臂口喘粗气,自然不清楚下方有一对凤目凝望又挪开,已经顾不了太多的他转身跃下,却是身子一松劲力溃散,脚下滑开,摔在地上吃痛不已。
披头散发,也不收拾痕迹,径直提纵最后一丝余力奔行远去,穿过暗沉小道来到一处院墙,摸索了几下,听到外边儿越来越近的呼喝声,他快步走到角落,眼前是他们视线备好的暗道之一。
念动间,撕扯下一截染血碎布,扔在洞口,又作匍匐模样在洞边拱了拱。
伤势越加的严重,他看了眼狼藉一片的暗道,转头跑远几步,翻过围墙到了一家住户中。
不多时,一队甲士围拢过来,有人惊呼,发现了暗道以及上面的血迹。
李平带队前来,将四周搜查。
而在巷子对面,燕苍混在人群中驻足观看,强忍臂膀被巨力一拳打折的伤痛。
“武云岭……第二次了!”
有甲士上前驱散,他不再多看,顺水推舟在哄闹中被驱赶离开。
朝着无留行既定的几处暗点的相反方向,没入人潮中渐行渐远。
岐甲司,李平跪地,汗水沾湿衣襟。
武云岭倒是没有责怪,毕竟该抓的都抓住了。
“周明光那边传来消息,其余几个都已经落网,区区燕苍罢了,逃就逃吧。”
他摩挲着右掌,武功倒是不差。两次下来武云岭大抵判断出对方的实力,并无多大威胁。
想罢,他开口道,“放出消息,二月十九日,无留行刺客一伙人,包括五位尊使在内,将悉数问斩!”
李平霍然抬头。
看见那双淡漠双眼后,又不禁低下。
心思翻涌,他知晓这或许有老大的一丝护佑之意,但更多还是算计……念想掀起波澜,不多时就相通了些。
是了,所有尊使都已经落网!
至于燕苍,现在估计还在躲藏养伤之中,无力劫狱,无力反抗,哪怕想要传递消息,也要通过无留行的暗点——可惜经过今日这一遭,对方必不可能再信任可能被策反的据点。
如此一来想要透露自己还存活,不说花费多少精力时间,单单靖中王那边同样收到了有人反叛,又怎敢去轻易相信所谓的狐尊使是真是假!
武云岭看着李平脸色变幻,不知道对方想到了什么,不过不重要,就像无留行一样,抓多抓少都不重要。
或者说,燕苍逃走才是最好的。
之前的计划自己细想后,发现燕苍手中情报再如何关键,都不能被他这个众所周知的三殿下麾下之人得手。
或者说,要让一部分人觉得自己得手了,如此形成威慑,进而拉拢。
但事实上并未,这个消息也要通过一些途经释放,才不会过激地引起另外两位殿下的反扑。
弯弯绕绕太多,若非同样站队三殿下的杨大人提点,他恐怕想不透彻。
“在此之前,燕苍不能露头。”
想到那位心思城府极深的杨大人之前所言,武云岭只有让燕苍去‘死一死’了。
白驹过隙,转眼数日。
这几日里岐甲司动静未曾减弱,一直在搜捕,甚至波及到一些不曾暴露的暗里势力,譬如张伯文等人就在连死数人后隐忍起来,好在没有多暴露出什么。
连带着地痞青皮也消停。
而五尊使被抓,也使得无留行不得不蛰伏起来,不过他们并未放弃,只稍稍改动了计划,继续为动乱梁廷做着准备。
章和二年二月十九,日头温和,天朗气清。
正是个斩头杀人的好日子。
望江楼,已经取下虬髯、抹去刀疤恢复年轻容貌的燕苍,正咬着药草根,面色苍白,视线远远望向楼下喧哗处。
菜市口,离这里还有很远,却依旧能听得吵闹动静。
一声声震天响。
“啧,看样子我已经被问斩了。”
“动作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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