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服对方,有时是一种逼迫,更是一场较量。
通常,人们只会想尽办法占据主动,却忽略了逼迫与较量的本身意义。
关于冷溶月为何要说这些,朱高炽已来不及去想。
他已被帝王的孤寂,占据了心田,不想成为下一个孤独者的他,此刻动容且澎湃。
可,他每一个神情却又那般真切,每段言语又那般真实。
一个真实的人,就算说出的言语再刺耳透骨,也绝不会遭到冷溶月的嫌弃,因为,冷溶月也渴望这种真实。
她要杀掉别人的父亲,还明目张胆地告诉了别人,这种事,想来也是闻所未闻的。
然,这看似充满矛盾的行为,却处处显现着关怀。sxynkj.ċöm
这种关怀不但体现在她的身上,也体现在朱高炽的言语中,身为儿子,就算父皇坏透了,也绝不会去责备,但,他也将冷溶月看做了亲妹妹,更不想这个亲妹妹做出什么后悔的决定。
所以,他想要冷溶月更懂他,在更懂他之前,冷溶月就必须要更懂他的父皇。
“其实,纪纲死后,父皇便已性情大变,他只想做千古一帝。纪纲虽死,却也带走了父皇的所有阴暗。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阴暗面,而父皇却把这些阴暗只说给了纪纲听,也有太多不耻的事,只信任纪纲去做…”
现下,冷溶月赫然成了纪纲,朱高炽也成了朱棣,她们无任何嫌隙,也无任何隐瞒,这也早在冷溶月的预料之内,她记忆中的太子哥哥,本就是这样。
所以,她的太子哥哥从未变过,哪怕是一丝细微的改变都不曾有过。
然,今晚她想要的答桉,却远不止这些。
“我听说了,他服用了很多丹药,也迫切想要得到长生,并想开疆扩土,被万民歌颂…”
朱高炽,沉声回道:“如今,他也早已不再是昔日的父皇,当一个帝王一心想要成就自己时,就再难装下子民了。”
冷溶月笑了笑,“他既想成就自己,就更不会给人诟病的机会,所以,他会更加虚伪下去,就算变得不再是自己,他也绝不允许自己的英明扫地。”
“他虽是帝王,却也注定要比之前更加孤独,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孤独并不可怕,假装不孤独才最可怕,”朱高炽说,“所以,在你义父纪纲死后,父皇只会更怕,更惊恐,他只能奢求着长生,贪恋着征伐,他要成为无人敢触犯的神!”
他接着说:“在这个世上,也只会有一个纪纲…至于现在的东厂,一个由太监掌管的地方,又怎配让父皇说出真心话呢…父皇也不敢再将真实的一面,展现给除纪纲以外的人…他的皇位本就是夺来的,所以,他更清楚被夺位后,会是何种处境…”
“可,你父皇这样虚伪的活着,意义又在哪呢?”冷溶月的脸上渐显凄凉,“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不想被取代的可怜虫罢了…”
….朱高炽,突然加重了语气,回道:“就算是个可怜虫又如何?无论怎样,大明都需要他!父皇一死,我也根本没有把握能够压倒汉王和赵王,他们随时都会起兵造反。有父皇在,就像是有着那么一杆秤,不但可以保下整个大明,还能保下我们兄弟三人不会互相残杀,你懂吗?溶月…”
冷溶月沉默了,她本是一个聪明人,可听到朱高炽这席话后,她竟觉得自己愚昧得可笑。
——这可能便是一个聪明人的可悲。原来,到了最后,最清醒的人,竟是平日里看起来最憨厚的那个人。
——事实上,憨厚之人才是活得最通透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原本的憨厚也早已不再是性格索然,而是更懂得自己的处境,也太有自知之明,才继续着不得不为之的宽厚。
过了良久,朱高炽才又缓缓道:“若,溶月你一心想要替你义母念顺报仇的话,那你就杀掉我吧…”
他的言语极慢、极轻,慢到没有一丝情绪,轻到没有一分重量。
可,他即刻向前跑动的行为,却与他的语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只见,他踉跄扑向桌桉,整个身子都几乎倾在了上面,桌桉随着冲击的惯性在晃动,他的身子也在晃动着…
就在这笨拙的晃动间,他竟从桌下掏出了一把匕首,直抵向了自己的胸膛。
没过片刻,他的胸膛就已在流血,随之流下的还有他的眼泪…
冷溶月没有再说话,继续沉默着,但,她却也转身跨出了文楼…
…
婚宴是喜庆的,喜庆中也自然少不了心情愉悦的人。
在这场婚宴中,初涵影的荣光映照全城,远扬江湖。
在这一天,该来的人都来了,水清岚也有了进一步接触谢清澜的机会。
谢清澜对她的印象,也还不错。
至少,在他看来,一个经历过苦痛过往的女子,还能时刻保持着自信的一面,可以没心没肺地笑着,就已胜过了天下间大半的女子。
他见证过苏碧薇的悲惨命运,所以,他知道女子在一生中,错的机会并不多。
一错误终身,也是大多数女子难以走出的魔咒。
无论是倾国倾城也好,还是超凡脱俗也罢,就算昔日有着无上尊荣的女子,只要走错一步,就注定了悲凉。
这是世道的不公,也是对天下女子的苛求,可奇怪的是,这世间有太多自苦自怜的女子,却没有哪个敢开先河、敢为“榜样”的,只要稍有苗头,就会遍体鳞伤、不容于世。
很多时候,人们也已分不清,她们到底是无力反抗,还是甘愿卑微。
想来,天地初开之时,也没那么多的道理可言。
千年传承,固守下的观念,也充斥着性别的歧视与力量的悬殊。
….就算偶然出了一位顶天立地的巾帼英雄,也要被冠上各种不好的字眼。
如,男人婆、母老虎、夫纲不振等等。
反过头,依旧摆脱不了世俗的嘲弄,挣脱不了世人的眼光。
可,偏偏大多女子也默认着某种理念,好似娇柔是本性,温柔是基础。
倘若,她们能将“男人婆”“母老虎”等等诸多字眼,看成是一种好的修饰。
敢为“男人婆”“母老虎”的话,那么,千百年后的今天,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所以,在谢清澜看来,其实女子最难过得并不是男人这一关,而是同为女子这一关。
任何较量,也绝不是异性间的较量,而是同性间的诋毁。
想要与异性争夺高下,就必须要先与同性争一争是非曲直。
怎奈,笑骂由人,又有谁人评说,终是各说各理,难以大统也。
水清岚能在‘芙蓉居’内坦诚过往的不堪,又能直面有限的余生,自然也能被谢清澜所欣赏。
事实上,谢清澜自悟的“圆天经纬诀”,本就是一本倒行逆施的法门。
值得注意的是,所谓的倒行逆施,其实,倒行的是天地伦常,逆施的是千古旧俗。
确切地说,宇宙洪荒本无秩序,却又息息相关着,万物皆可灭,万物又皆可生。
同样的理念,自然能生出赏心悦目的容颜,赏心悦目的容颜也自然可以引入眼帘。
然,相比谢清澜与水清岚,顾暖雨反倒没那么幸运,不知为何他与尘萦竟拌起了嘴来,两人约在开阔之地,也进行了一场又一场的较量。
使人万般不解的是,如仙的暖雨哥哥,居然屡屡败阵,毫无脾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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