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鹭之干脆半撑起身子看着录昭冶:“大人,我能不能睡靠墙那边?”
录昭冶悠悠道:“自己进来。”
“多谢大人。”陈鹭之手脚并用爬了过去。
黑暗中眼神不好,陈鹭之的手掌不知撑在了什么地方,导致录昭冶闷哼一声。
“抱歉,我看不清。”好不容易爬到里面躺好,录昭冶只是往外面挪了一点点距离。
留给陈鹭之的位置少得可怜,她可没指望录昭冶能把半个身子悬出去给她腾出地方来。
纠结再三之后,陈鹭之面朝录昭冶侧着躺下,一只手没地方放干脆搭在了他肩上。
陈鹭之感觉到录昭冶仿佛僵了一下,但又没有别的动静。
“好了没有?”录昭冶声音里有些不耐烦。
“好了好了。”陈鹭之没敢再动,手还是在他肩上搭着。
可能是云层将月亮放了出来,有一丝微弱的光芒照进半透明的窗户纸。
陈鹭之近距离地看着录昭冶的侧脸,这张脸很好看,该流畅的地方流畅,该锐利的地方锐利,无论是放在古今都是让人赞叹的程度。
陈鹭之开始思绪纷乱。
录昭冶的生父靖亲王,先帝也要叫他一声堂叔,所以皇帝那声尚父喊得不冤。
陈鹭之作为君权的牺牲品被送进后宫,成了一个皇帝不喜,无人问津的挂名妃子。
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夫妻不和那就和离好了,可偏偏她没有这个选项,甚至还要替已故的父亲保留着一份荣耀。
陈鹭之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在这里真是可遇不可求。
就像眼前这人,明明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但却不能纯粹的去接触,始终要与他隔着山,隔着水,在皇权的旋涡里打转儿。
做什么都要算计,包括感情。
为了表达自己是“真心”的,为了祛除录昭冶对她的最后一丝恶意……
陈鹭之轻轻在录昭冶额上落下一吻。
她知道他没睡着。
-
天刚蒙蒙亮,翟弓的马车就等在了屋外。
录昭冶和陈鹭之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赵氏隔着门相送,尹灿灿和自家小弟远远地看着他们。
翟弓知道录昭冶没回军营,虽然已经猜到了他的去处,但此刻见着二人在一起还是免不了心里的震惊,说是惊涛骇浪也不为过。
“上车吧。”录昭冶道。
陈鹭之坐进了马车,录昭冶骑上自己的马绝尘而去,翟弓载着陈鹭之慢悠悠往军营里赶。
所有士兵因为要杀羊而兴奋得手舞足蹈,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赏赐一般。
按照翟弓分好的小队,陈鹭之让人把羊分发了下去,有一个嗓门大的专门负责在高处喊话。
先由屠夫指导他们杀羊,由大嗓门把话传递下去。
不到一上午的功夫,羊就杀好并且洗好了,只等着腌调料了。
有人拎着一只羊腿仔细把分发下来的腌料往羊身上抹,“这是什么料,好香啊!”m.sxynkj.ċöm
伙夫们在旁边挨个巡视指导,忍不住插话道:“这可是娘娘秘制的调料,楚国独一份。”
陈鹭之又让人搭了个大架子,一个架子可以烤十几只羊,每个小队就守着自己那只羊好好处理,自己烤出来的自己吃,所以每个人都特别认真,生怕输给了别的队伍。
录昭冶还是穿着一身干练的训练装,他手里提了一把佩剑,闲步走到陈鹭之身旁道:“可忙得过来?”
陈鹭之笑着点头:“您看,都不用我出什么力,他们一学就会。”
陈鹭之自己手底下也烤了一只,为了不让肉变得焦糊,陈鹭之选择炭烤的方式。
灼热的火炭映着陈鹭之的脸颊,生生把她的皮肤烤得通红。
录昭冶拉着她往旁边一拽,“翟弓,你来烤。”
翟弓:“……是。”
陈鹭之用手背捋开贴在额头上的发丝,又重新走回烤架旁,“不碍事,我来吧,这个是给尚父的。”
翟弓看了眼录昭冶,又看了眼陈鹭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索性留下给陈鹭之打下手:“娘娘,喝口水吧。”
“多谢将军。”
快过午时的时候,大嗓门宣布:可以吃了!
众人欢欣鼓舞,纷纷去扒拉烤架上的羊肉,一瞬间,整个营地肉香四溢。
士兵最痛快的就是吃上一顿美餐,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最好的犒赏。
在外打仗时时常吃不饱,若是遇上朝中不理事,给军粮磨磨唧唧的,他们饿死都有可能。
在京中当官的不会懂,士兵们在战场卖命,同时后方又克扣军饷的痛苦。
自从有了录将军,他们哪怕是打到西北去,朝廷也没让他们饿过肚子,录将军是真正能够体恤他们的人。
一顿肉下来,有不少人吃得热泪盈眶。
陈鹭之放了一小盘肉在录昭冶面前的桌上,并嘱咐道:“吃个七八分饱就成了,您不比这些将士,他们日日操练可以化解羊肉的燥热,我准备了糖水给您下火。”
录昭冶意味深长地看着陈鹭之,随即点了点头,他也果然没有多吃。
翟弓在一旁看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午饭后,录昭冶就要回宫了。
翟弓送别时悄声道:“将军,虽然咱们东大营口风紧,但是陈妃娘娘这事儿……不好说,名不正言不顺。”
录昭冶却给了翟弓一颗定心丸:“你就说陈妃已经被废了封号,撤了妃位,跟陛下没有关系。”
翟弓:“将军此言当真?”
录昭冶嗯了一声,“三日后,四海皆知。”
翟弓松了口气:“那末将就好跟下面的人解释了,省得他们乱猜,白白误会您。”
翟弓牵来好马送录昭冶和陈妃离开,他看着二人同乘一匹马儿远去。
有什么事在心中渐渐明了,尚父敢做这么大胆的事,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只会有更大胆的事,东大营必须做好准备。
-
录昭冶连夜赶路,第二天天未亮时带着陈鹭之返回文华殿。
这几天的朝会都是皇帝亲临,面对尚父突然将楚王宫全权交给自己来主持,皇帝有一种大功告成的错觉。
董雪儿却窝在他的怀里道:“陛下,今日的朝会还顺利吗?”
皇帝摸着董雪儿的头,“你放心,朕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办到,傅大人一党是全力支持朕的,用不了多久,尚父就可以不用去听政了。”
董雪儿一脸严肃,“陛下错了,傅大人在朝中不算根基深厚,他往下笼络的话哪怕找再多的人支持陛下,陛下也从尚父手中拿不回一点权势。”
董雪儿冲皇帝甜甜一笑:“除非,他找于太师。”
“于太师?”皇帝冷声道,“于太师也是尚父一党,找他何用?”
董雪儿起身朝着皇帝福了福身:“陛下要有耐心。”
皇帝对着董雪儿笑了笑:“朕听你的,朕有耐心。”
晚间
董雪儿的平乐苑里,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跪在地上从她手中接过一封信纸。
“务必送到哥哥手中。”她道。
“是。”小太监迅速去了。
董雪儿望着窗外的夜色,面上是不近人情的冰冷。“天下人只知昭冶而不知皇上。”
她忽地笑了声,“我不信先帝会给你这么大的权势,终有一天,你会自食恶果。”
-
录昭冶回宫的当天,宣政殿就传出一道圣旨:陈妃降去原淑妃封号,着令迁出后宫,不再入后妃名册。
陛下亲自签发,尚父点头同意的,三日后,四海皆知。
陈鹭之并没有迁出宫,而是以陈家遗女的身份居住在了漓雨斋,名正言顺成了尚父的身边人。
从此,永年皇帝后妃的籍册上将永远不会出现陈鹭之的名字,曾经有过的也会一笔抹去。
蕙芸心情大好,捧着个番茄大口大口啃着:“主子,奴婢不用再叫你娘娘了,是不是要改口叫你小姐。”
陈鹭之给薰衣草浇着水,“还是叫主子吧,小姐都多少年没叫过了,听不习惯。”
“那还是叫主子吧。”蕙芸两口把番茄啃了个精光。“尚父对您可真好,一点委屈都不让您受。”
陈鹭之无声笑笑,这还不是她费尽心思换来的,尚父对她好又怎么样呢,每天还不是如履薄冰。
谁知道是真好还是假好,她不过就是还有利用价值,至少做的菜好吃。
陈鹭之没想到烤全羊的积分全都算在了她头上,本来打算自己留番茄种子的,这下也犯不着花那功夫了,直接用积分换了种子。
将换来的种子小心装好,陈鹭之提着做好的番茄排骨汤去了录昭冶的书房。
钟佺在一旁提醒:“尚父,陈姑娘来了。”
录昭冶从桌前抬头看来,“进来就是,不用等着通报。”
“是。”陈鹭之走进去将食盒放在一旁,先把一篮番茄种子递了过去。
“尚父,这些番茄种子可以拿去培育,我已经写好了种植的注意事项。”
录昭冶将种子收好,准备交给专门负责这块的人去培育。
陈鹭之道:“我并不精通种菜,写出的注意事项可能比较片面,还需要更专业的人来改进种植技术。”
“洒家知道,有种子即可,楚国并不是只养了一帮闲人,姜石会将陈姑娘的种子发扬光大。”
陈鹭之福身:“那我就放心了。”
录昭冶看着她道:“以后不必多礼,洒家这里不需要后宫那一套。”
陈鹭之:“是,尚父要尝尝番茄排骨汤吗?”
录昭冶:“嗯。”
陈鹭之拿了白瓷碗小心盛了半碗送过去,“温度刚好。”
面对陈鹭之尽心尽力的服侍,录昭冶并没有多么触动,他自小也是在皇权的剑雨里淌出来的,他知道陈鹭之在想什么。
他怎么会不明白,这种谨小慎微不会有人比他更懂。
“钟佺,你出去。”录昭冶吩咐。
钟佺福身:“是,奴才告退。”
录昭冶冲陈鹭之招手:“你过来。”
她缓步走过去,录昭冶忽然把手中的笔塞到她手里,又将一卷纸铺在她面前:“写你的名字洒家瞧瞧。”
陈鹭之一个一个字写下去。
“字不错。”录昭冶道,他从身后握住了陈鹭之的手,重新沾了墨,“洒家以后该怎么称呼你?”
他握着陈鹭之的手在纸上写:鹭之。
“叫鹭之,还是叫陈姑娘?”录昭冶的声音近得足以撩拨人心。
“尚父怎么叫着顺口就怎么叫好了,我都可以。”陈鹭之笑道。
录昭冶忽然将脸贴了过来,就挨着陈鹭之耳畔,“现在只适合叫你陈姑娘,陈姑娘对洒家有些敷衍,不是吗?”
陈鹭之回复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只手就掰着她的脸转了过去,录昭冶的唇就这样贴了上来。
录昭冶站在她身后,迫使她半侧着身子与他接吻。
他的个子高,头垂下来时有发丝扫到了陈鹭之肩上。
“尚父……”陈鹭之在他故意的放松下缓了口气。壹趣妏敩
录昭冶松开她:“不必多说,今后你只管在漓雨斋住着,需要什么告诉钟佺和桂文,他们会安排。”
陈鹭之不是个服输的人,不能让自己这么久的心思白费,就是给他做饭都做了不知多少顿了,不能白做。
不能录昭冶说她敷衍就成了敷衍了,哪怕是真敷衍,她也要敷衍得让录昭冶看不出来。
不能因为一句敷衍就冷落了她。
于是,她踮脚凑上去,勾着录昭冶的脖子迫使他低下头来继续刚才的事。
你看,录昭冶,我没有敷衍。
我是真心的。
书房的门大开着,来布菜的宫人很有眼色地等在门外。
知道录昭冶还不愿暴露身份,陈鹭之干脆胆子大起来,两只手直接揽了录昭冶的腰。
面对突然主动的女人,录昭冶才是慌了的那个,他把女人的手扒拉下来,声音低沉:“不许这样。”
陈鹭之心里暗笑,还治不了你这个假太监了。
她退开一步:“是,那我回去了,尚父该用膳了。”
陈鹭之一走,送菜的宫人才进来。
钟佺候在门外恭送陈鹭之。
自从骑马颠簸了几天,陈鹭之走路都得人扶着,偶尔去见见录昭冶只能强撑着双腿。
蕙芸扶着陈鹭之去视察菜园子,看着她那双腿一言难尽:“主子,你到底跑了多远的路啊?”
“能怪我吗?”陈鹭之哀怨,“都跑出京了,马都换了几匹,我哪里经得起这种折腾。”
“尚父也不悠着点。”蕙芸道。
陈鹭之:“……”这对话怎么越聊越奇怪,干脆转了话题。
忽然有小太监来报:“陈姑娘,太后娘娘不好了!”
陈鹭之从菜园子里钻出来,见那个宫人一脸着急,便道:“那应该传太医,怎么往我这里跑?”
小太监道:“是皇后娘娘让奴才来请您的,说您来可能帮得上忙。”
蕙芸小声嘀咕:“主子别去,你现在也不是宫妃,去了反倒让那些人诋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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