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这个徐怀玉足可与我那几位师兄弟相提并论了?”含元子笑着问。
“旭日神教有十二位护法,来自不同门派,修为法力皆是不俗之辈,是旭日神教经营多年所得。但日前在温禄县,徐怀玉几乎是一瞬间便重创了邓飞豹和三位护法,这等实力,放眼有熊国也相当少见。”何轻尘沉思片刻后答道:“弟子修为浅薄,以蠡测海,故而有此妄论,请师尊恕罪。”
“什么罪不罪,别把世俗朝廷那套带上山来。”含元子不悦摆手,又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是连同徐怀玉一块料理?”
“自然不是。”何轻尘言道:“弟子先前收到奏报,得知徐怀玉在一处安民屯施药治病,加上师尊先前提到,他在清河一带斩杀妖邪,可见他确有济世利人的举动,不应无端加害。
徐怀玉此番在温禄县的插手,或许也是出于一时救护之心,保下了千机阁前任阁主的后人。旭日神教当代教主心机深沉,一旦局势有变,宁可偃旗息鼓退入暗处,也不会冒险举旗。
所以弟子在想,师尊既然认识徐怀玉,是否能劝他交出千机灵矩,离开温禄县暂避锋芒?”
含元子略作思索:“他可不是一个轻易能被劝动的人,修为至此,外人言辞岂能动摇心志?俗世之利他也不放在心上,不过嘛……”
含元子抬手掐算片刻,眉头微皱,好似陷入了迷惑。
“看来,赵黍扣留千机灵矩是另有用意。”含元子言道。
何轻尘问道:“莫非他打算干涉国事?藉此机会在有熊国开宗立派?”
“你啊,在尘俗打滚太久,心里只剩下这些算计了。”含元子否定道:“这个……徐怀玉想来无心干涉有熊国,他有一份仙缘气数,隐隐与遁甲山有几分微妙勾连,但我不能断定他有何打算。”
“遁甲山?那里是千机阁衡律城所在。”何轻尘思忖道:“千机阁掌炉长老齐范畴,私下与弟子有密信往来,得知数月之后,遁甲山一带地脉将生异变,届时或将有天光临照之象。千机阁打算藉此机会,借用天地之气,重新启动衡律城。”
“地脉异变、天光临照?”含元子表情多了几分认真:“这是洞天门户行经之兆。”
“洞天门户?”何轻尘暗暗一惊,询问道:“可是弟子记得,仙家洞天不都是高处天上,与尘世隔绝么?”
“所谓仙家洞天,乃法天象地、感通造化之功,于虚空中开辟而成,细究起来,不在上、不在下,乃是超乎六合之外,灵妙无方。”含元子解释说:
“多数仙家开辟洞天之际,也顺势飞升遁去,尘世所见门户,便是夜空数点星辰。若有仙家下界临凡,或尘世弟子飞升上举,对应星辰便有天光垂照,化为接引梯航。
可若是仙家并未飞升,便会留下一道洞天门户于尘世。只不过对这等门户并非安镇一地不变,而是按照仙家根基法度,依循四时五行之气,在尘世各地隐现。”
“弟子明白了。”何轻尘言道:“徐怀玉要打开洞天门户,期间不希望受千机阁阻挠。于是趁千机阁内乱之际出手,救下陶鹤龄、扣留千机灵矩,若无此物,重启衡律城一事也无从下手。”
“不愧是左相嘛,一点就通。”含元子笑道。
“在师尊面前,弟子不敢卖弄。”何轻尘边想边说:“既然徐怀玉真正目的是打开洞天门户,那想必只需让千机阁暂罢重启衡律城便可。待得朝廷将旭日神教一网打尽,千机阁复归平静,徐怀玉自然能放手施为,弟子不会阻拦。”
“让旭日神教的人接掌千机阁主之位,也是你的安排吧?”含元子问。
何轻尘点头说:“不错。我还记得师尊教诲——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千机阁主就是钓出旭日神教的诱饵,只可惜临门一步稍有差错,千机灵矩失落,让邓飞豹其位不正,旭日神教得不到机巧造物助力,自然不肯大举起事,如此也不能让那些潜藏奸党浮出水面。”
“你的心眼可比我多多了。”含元子轻叹一句。
何轻尘拱手拜道:“弟子明知祸乱将近,不可能坐视不理。不如推波助澜,让宵小鼠辈主动现身作乱,届时弟子便可名正言顺将其一举荡平,重整朝纲,这一切都是为日后混同昆仑做准备。”
“搬出这种大道理,你是成心不让我反驳啊。”含元子无奈苦笑。
“弟子不敢。”何轻尘将头压得更低。
“但是说这么多,你还是没法让徐怀玉交还千机灵矩。”含元子说。
何轻尘言道:“如今既然明白他的想法,弟子愿以有熊国左相的身份担保,准许徐怀玉在遁甲山打开洞天门户,有熊国上下不会阻扰。”
“换做是别人,估计还信得过,但是徐怀玉嘛……”含元子缓缓摇头。
“实在不行,弟子可以向陛下求一份旨意,将遁甲山作为供奉,赐徐怀玉真人之号,敕建宫观。”何轻尘说:“弟子也清楚,像他这样的高人,尘俗之利只怕污了他们耳目。不如这样,帝下都集真宫收纳了天夏末年散失的诸多仙经法本,以整编经籍之名,请徐怀玉过来。”
“仙经?只怕他也不缺。”含元子还是不认可。
何轻尘感觉无计可施:“师尊既然认识徐怀玉,想必知晓他有何好恶。”sxynkj.ċöm
“确实知道。”含元子抬手支着下巴,微笑说:“他之前让人带话给我,说是要来天城山讨教一番。”
何轻尘闻言一愣,含元子仿佛是担心徒弟没听懂,补充道:“估计就是来找我报仇吧。”
“他敢?!”何轻尘话声陡然提高,怒斥道:“我敬他修为高深,可这也过于猖狂了!”
含元子摇头说:“承负有数,这是我当年的抉择,如今注定要面对。只能庆幸,他或许不是那种大举牵连无辜的人。”
“师尊,我不明白。”何轻尘言道:“您与玄圃堂无冤无仇,徐怀玉此人过去更是名不见经传,弟子从未听说您与此人结下仇怨。”
身为含元子的真传弟子,何轻尘太了解他这位师尊的性情了,即便修为境界深不可测,也不会主动招惹是非,哪怕下山行走,也是改头换面一番,不让他人得知真面目。以至于山外绝大多数人只知四仙公之名,不清楚含元子深浅底细。
“看来你也有消息不灵通的时候。”含元子笑了一笑,随后说道:“好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但别往外说——徐怀玉就是赵黍。”
“赵黍?华胥国贞明侯?他还没死?!”何轻尘脸色瞬间几变,先是震惊,随即怀疑,最后深思。
“当初我答应了玄图公他们四个,到地肺山外阻止梁韬飞升证道。”含元子语气充满无奈:“其实当初我已预见,强行出手阻止梁韬,必定会招致灾祸,要么给上景宗惹来仇敌,要么给世间带来巨大且不可测的变数。
如今看来,都应验了。梁韬身死道消,仙家苍华天君殒落,地脉失衡紊乱,太古浊气脱出束缚,酿成无穷灾变。旭日神教会在如今图谋举事,你能说与连年灾祸毫无关联么?神教振臂一呼,定然有大量流民灾民响应,这一切起因又是什么?”
何轻尘却反驳说:“师尊您当年不是说过,地肺山一战将昆仑洲各方高人裹挟进来,出手之人甚多。赵黍就算要报仇,也找不到您的头上。”
含元子面露深意道:“你不懂,有些事能骗别人,唯独骗不了自己。我并非愧疚自责,而是直面本心。梁韬向天地造化、纲纪法度敞露真灵,我则是回头向往昔种种、一切言行敞露真灵,这是我成就仙道的最后一关。赵黍不来找我,我也会设计让他来找我。”
何轻尘再度吃惊:“师尊要飞升离去了?”
“这种事哪里有必然无差的?我可不会跟你打包票。”含元子一脸轻松地说。
何轻尘无言以对,即便他是含元子的徒弟,可是飞升成仙这些事,对他来说还是太过遥远,其中玄妙非是他这个在世俗朝堂摸爬滚打数十年之人可以领悟的。
“不过嘛……”含元子忽然来了兴致:“赵黍要报仇的对象可不止我一个,你或许能从此处下手。”
何轻尘立刻醒悟:“瑶池国百相王!他当初也在地肺山现身出手,而且他被赵黍所伤,两人定是不死不休之仇!”
“还不止哦,九黎国当时也出手了,只是未见其人罢了。”含元子言道。
“师尊您是说,让我借赵黍之手,将敌国高人铲除,以便有熊国未来一统昆仑?”何轻尘说这话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瞎想。”含元子板起脸色:“而且如今的赵黍,修为虽然有所提升,但毕竟不是地肺山上那种情况,指望他帮有熊国拼掉那些强悍人物,还是略有欠缺的。”
“可如果他打开洞天门户,得了仙缘,修为法力又有精进……”何轻尘感觉许多事情和谋划在脑海中相互串起,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多谢师尊,弟子知道如何应对了。”何轻尘揖拜道:“不过弟子还要向师尊借一个人。”
“谁?”
“钱少白。”何轻尘言道:“此人与赵黍有所往来,由他代为拜会最为恰当。”m.sxynkj.ċöm
含元子则露出几分沮丧表情来:“好不容易挖来的修仙苗子,你就这样赶着让他干活。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你这样的用人之法,估计挺招人恨的。”
何轻尘笑道:“确实,朝中不乏视弟子为酷吏之人。”
“钱少白只是去传话,但为了配合你的布局,不能光明正大跟着你走。”含元子问道:“还有,千机灵矩你打算怎样弄到手?”
“此事只要赵黍答应下来,弟子便有斡旋之方。”何轻尘言道。
“我在山上斡旋三光,你就在山下斡旋人事吧。”含元子没再多问,挥手送人。
……
长烈子徐徐吐纳,身中气机渐渐饱满充实,百脉经络恢复如常,再无半点滞涩刺痛。
行功完满,长烈子睁眼起身,朝赵黍深深一拜:“太乙门长烈子拜谢恩公施救!”
“恩公之称就不必了。”赵黍说:“当初徐某借道友与妖邪对敌,害得你身中恶毒咒术,理应出手施救。”
“在下原本正在追击一伙给水源投毒的妖邪,若非恩公传音提点,恐怕还一无所获,反倒让妖邪得逞。”长烈子语气慷慨:
“对上妖邪无法取胜,是在技不如人,怪不得旁人。如今蒙恩公施救,怎能不铭记五内?今后恩公但凡有用得上在下之处,尽管开口便好。只要不是有害苍生之举,长烈子自当竭尽全力相助!”
赵黍有些意外,长烈子不似修仙之人,反倒颇怀任侠心肠,耿直坦率得让他暗生惭愧。
说到水源投毒,赵黍忽然想起之前在新安屯发现井水不净一事,于是问道:“道友是否知晓,这些给水源投毒的妖邪,究竟是何来历?听从谁人指挥?”
“此事我委实不知。”长烈子答道:“不过在下追击的那伙妖邪,是一伙同修的水族妖物,所用毒物不似寻常,应该是用丹鼎炉火炼制的剧毒,加上术法之助,能够使得毒物残留水脉久久不散,想要清除十分艰难。如此举动,当真是无法无天!”
赵黍微微点头,邓飞豹当初从长烈子手中救走那条鲶鱼妖,可见两者背后应是同一股势力,但邓飞豹转眼便杀了鲶鱼妖,以此让温禄县派人包围荒废宅院,逼得赵黍不得不现身应对,采取强硬手段破局。
赵黍能够料到邓飞豹背后定有高人,而且与有熊国朝廷关联密切,可他们行事举措却有几分诡异难测,让赵黍有些摸不准,只能维持眼下情形。
正当赵黍沉思之际,一道肉眼难察的虹光照进了被藤木笼罩的荒废宅院,同时传音到赵黍耳中:
“上景宗钱少白,求见玄圃堂徐怀玉,烦请一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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