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句话从飞蛾群中发出时,是飞蛾们拍打翅膀所发出的轰鸣声汇成了一片。
从那些虚幻的知识当中,有一簇深蓝黑色的火焰缓慢地燃烧着。
那是厄兰兹基于自己晋升时,窥探到的第七个光辉球体中的知识研发出的法术,也是他即将用来毁灭整个特里尔要用到的仪式的雏形。
最大的“严厉”,是造物形态的完全毁灭。
而这个法术,正是为此而生。
泰勒玛的潘神之夜术。壹趣妏敩
飞蛾们聚拢成团,在此时的戈达眼中,所有的飞蛾都在扑闪着翅膀上的眼睛,纯粹的黑蓝色扩散开来,在一种混杂了近乎旋律和噪音的躁动中,彻底粉碎了戈达的身体。
同样暂时被粉碎的,还有戈达肉身上的那部分污染。
“...哇哦。我还没死...?”
戈达悬在半空中,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光洁如新的双手。
“是的。你还没死。”
飞蛾聚拢成形,厄兰兹摘掉自己头上的软呢帽,犹豫着想要开口。
“没事,老严。都过去了,我知道你没杀桑,除了这里不是家以外...我都知道,你在骗我。”
戈达的灵魂笑着蹲坐在地上,本想伸出手去扶一把厄兰兹,却又因为自己还有污染,尴尬地笑了笑,把手收了回来。
“毕竟我又不是傻子。我早就用梦境占卜封印物确认过了不是你诅咒我,桑出事的时候你还和我在一起,德威那王八蛋...”
说到这里时,戈达的灵体上猛地亮起一阵血红,恨意闪动。
“他死了。我杀的。”
厄兰兹的语气有些颤抖。
“..那就好。别哭丧个脸啊,老严,笑一笑。男子汉大丈夫,到这世上走一遭又何妨呢。”
红光收敛,还是灵体的戈达本想打个响指,但因为发不出声音也就作罢了。
“...你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我能叫一声兄弟的人了。除了你,不是死的就是假的。”
厄兰兹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仰着头看向天空。
“老实说我真是对这鬼地方失望透了,高位的人成天就忙着搞社交,拉拢这个拉拢那个,所有人都在骗你,所有人都想杀你,利用你....”
揉着自己发疼的额头,厄兰兹用余光看到戈达坐到了他身边。
“确实。你过得比我惨啊,老严。不过现在咱们算是难兄难弟了...我本来设计了一个人工智能学习程序,把我自己的反应输入了进去,本想着要是我死了,或许还能当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结果老子被污染了,我也不知道我写的代码会不会有问题,何况是几千年后,这个世界的人还会不会发明计算机,也许他们会发明第三代差分机?”
戈达打趣着,仿佛他们还在未来号的甲板上。
“是啊,也许真会呢。你看这破时代像什么样,大地母神的教会百姓挨饿,机械之神的教会连科研精神都没有...反倒是愚者的教会教出了聪明人..哈。”
厄兰兹耸了耸肩膀,冷笑了一声。
“啧,可惜这儿没有烧烤摊,要是在我们老家那边,我们踩着个凉拖,吃着烧烤慢慢聊该多好..我可能去石油勘探局那儿打工,你可能在写书或者搞学术啥的。”
“..确实。”
看着戈达的灵体,厄兰兹站起身来,在地面绘画出复杂的仪式阵,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各种符咒,材料和魔药,撒在各个关键节点和位置上。
“诶,你干嘛呢,老严?”
即使变成了灵魂,即将进入冥界,或走向彻底的湮灭,戈达也依旧很好奇。
“广涛啊,我问你个问题。”
厄兰兹半蹲下身,抬起眼睛看向戈达的灵魂。
“你想死吗?”
戈达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我和你解释一下。这个魔法,能把你的灵魂保存在这块水晶里,以你的非凡特性为基础,以我的法术为辅助,加上一个封印,我能确保你被污染的灵魂不会伤害到别人,而你的意志会陷入沉睡,直到我解除你灵魂上的污染,帮你再造一个肉体。”
“你愿意以这种形式活着吗?不会痛苦,一切如梦。”
那双烟灰色眼睛的主人这么说着,等待着一个回应。
“好。老严。兄弟这条命就交给你了,但也别太有压力,你该吃吃该喝喝。”
灵魂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给厄兰兹比了个大拇指。
“晚安,兄弟。”
一个有些苦涩的笑从嘴角绽开,厄兰兹抬起手,从他的手心中浮现出几条青蓝色的符箓,轻柔地包裹住戈达的灵魂,让他沉沉地合上双眼,抑制住了那些深红污染的扩散。
然后,厄兰兹以他此生最大的集中力,把这个灵魂导入了水晶当中,融入了完整炼金术士非凡特性的水晶散发着通透的明黄色,稳定地漂浮着。
收好这块宝石,本打算离开的厄兰兹却被灵感触动拦住了。
“稍等,年轻的巫师。”
雷鸣般的声音从厄兰兹脑后传出,化形为一位国王形象的魔神之首巴尔从符号中走出。
“有何贵干?”厄兰兹语气里没有多少好气,下意识地把宝石放进自己法术制造的隐秘空间。
“我希望你不要心软了。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时,厄兰兹先是抿着嘴唇,然后转瞬间露出一个笑容。
“当然,我明白。巴尔,来,坐着吧,我和你讲个故事。”
厄兰兹很自然地盘腿坐在地上,而巴尔犹豫了一会之后,变出一把扶手椅,然后坐在那上面。
“很久以前,有一头非常自尊自大的龙。他还很年轻,很强大,也因此,很喜欢战斗。”
“而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老巫师,老巫师有一顶很奇怪的彩色帽子,让那头龙看得入了迷。”
“等到那头龙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脑袋上多了一颗奇怪的宝石,而他则突然对那个老巫师,内心充满了崇敬和尊重。”
“当然,老巫师理所应当的成了这头龙的主人,骑着龙,飞往了很多地方。三十年来,老巫师对龙说了很多话,有些是废话,而有些很有趣。”
“他们见识过了很多风景,很多地方和色彩。”
“而突然有一天,老巫师说着说着,就死了,因为他的寿命已经到了尽头。当死神带走老巫师的时候,也带走了老巫师的法术。”
“巨龙当时只觉得脑袋剧痛,便从空中落了下来,一头高傲的龙,不得不挣扎着从臭水潭里爬起来。”
“哦,那个时候,他先是失落,后是愤怒,因为他被一个老法师驱使了三十年,他狂怒地飞起来,沿途烧毁了数不胜数的村庄,只是因为有人看着他被人骑着飞过天空。”
“再后来,他甚至飞到了老法师的故乡,把那个地方烧了个空。他杀了那里的所有法师,烧掉了所有的魔法书,吃了所有的孩子。”
“然后,它蹲在教堂快要垮塌的废墟上,看着目光所及的一片焦土,心里却并不觉得释然。”
“他开始逐渐摆脱那种狂怒,看着这些被毁掉的文明,他开始思考,自己痛苦的源泉在哪里。”
“他发现,实际上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嘲笑过他的过去,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揭开过他的伤疤。他自己竭尽全力想要摆脱的东西,是他的‘命运’。”
“作为法师坐骑的三十年里,他既没有遭受现在这样的偏激情感折磨,也没有惶惶不可终日。相比起来,他复仇的那五年反而痛苦得多。”
“他唯一引以为耻的,只不过是被一个了不起的法师当做了坐骑,而三十年,对于一头龙而言,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让他痛苦的,到底是别人,还是他自己?”
“人们往往意识不到这一点。我也才刚明白这个道理。”
“当时我看着哈瑞斯,我很疑惑,但现在我明白了。”
“因为我们朝生暮死,所以想要永生不朽,因为我们卑微,所以想要权势逼人,因为软弱,所以我们成天叫嚣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命运,什么是命运?命运就是能改变的和不能改变的,能选择的,和不能选择的。命运给了我一条孤独的路,那我就会走下去。”
“有些时候,我看着那些悬挂在我们头顶的东西时,心里除了敬畏,好奇和感慨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怜悯。我怜悯他们的挣扎和痛苦。”
“他们是那么渴望生存,那么渴望,对自己毁灭的命运致以最大的不可接受。”
“似乎人性在他们身上只剩下算计和逃避,还有令人恶心的固步自封。即使现在想来,我还是会觉得恶心..说到底就是,还是那么懦弱和无能,没有任何生命形态超脱后应有的姿态。”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我很清楚,自己已经算不上是人了。”
“..但毫无疑问,我也不是神。也许你可以叫我大他者?哈,开个玩笑。”
“当我升得更高之后,我将有近乎无穷的时间,观测星云的坍缩和再生于我而言不过是等待一朵花开放,我们有一个无穷尽的美妙世界可以观察,一个极微观的世界,和一个极宏观的世界,都在那里等待着我们。”
“那个时候,还拘泥于用几个小东西讨好这个讨好那个,何尝不觉得可悲可叹呢?”
“总有人觉得神性和人性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觉得好像自己作为自己的那点东西被清除了,便什么也算不得了,于是把神性看得和洪水猛兽般,谈到便要色变。也有人觉得神性就是最好的,于是忙不迭把别的一切都丢掉。”
“而实际上,我们总是有自己的选择的。与其寄情于人,倒不如寄情于这宇宙慷慨壮美的秩序和规则。”
巴尔皱着眉头,半天没有开口。
“所以就是这样。我不会怜悯,也不会有负罪感,道德也和何以为人之间没有关系。”
“即使,我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也是走在所有人的头上。”
厄兰兹把双手背在背后,露出一个踌躇的微笑。
“你可以说我是天煞孤星,活该绝后,也可以说,我的命运是煌煌燎燃的战车...”
他站起身,背对着耀眼的太阳,脸上蒙着一层阴影,亮紫色的双瞳明亮依旧。
“所以所过之处,一切都要烧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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