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贺时舟几乎都扮演着聆听者的角色。
他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隔绝了光怪陆离的俗世,整颗心都泊在了女孩身上。sxynkj.ċöm
而那女孩,则是他此生认定的信仰。
…
清吧很静,大晚上客源稀少,陪伴他俩的只有昏暗的灯光与和着轻音乐的檀香。
白柠讲的故事很长,时间线拉得极远,从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孩童开始,一点一滴的,随着那些刻入岁月的画面缓缓展开,她的模样也从青涩变得成熟,直至跟现在的样子完全重合。
贺时舟目光微动,看着她,竟产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在白柠口中,家这个字显得有些缥缈,或者说,从她记事开始,便没怎么感受过家的温暖。
可能是因为父亲走得太早,母亲又浑浑噩噩地陷入了窘境,这让年幼的她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她熬过了无数个混沌而又悲恸的夜晚,终于寻觅到了一丝生机。
她活过来了,但也因此变得残缺。
“说实话,我是很缺爱的,这一点我一直很清楚。”白柠不忌讳提这个,手指捏着勺子,轻轻地搅动热饮,“在破碎的家庭中成长起来,有很多东西我都没有得到过,你知道,植物生长需要营养,而我呢,就是那棵差点被渴死的野草。”
“我几乎记不起爸爸的脸了,因为他总是很忙,又走得太早,但我有依稀的印象,他应该是疼爱我的,只是怎么说呢……”白柠手指一滞,“他的爱始终是杯水车薪,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终究还是太少了。”
“而我妈妈呢,她对我很严格,希望我优秀,我姑且把这个定义为在乎吧,但随着年龄增长,我更多感觉她只是在我这里满足控制欲。”白柠说,“我见过她爱爸爸的样子,所以,我并不认为她对我有什么爱,更多的只是一种……作为母亲的使命?”
说到这儿,她笑了一声,挫败而又无奈:“可是这个使命,她也没有好好去完成啊。”
贺时舟嘴唇抿得很紧,眼里的光飘摇不定,就像女孩挂在脸上浅浅的笑容,随时都有消失的可能性。
…
故事讲到这,贺时舟已经差不多听了个大概。
除却白柠加的描述性话语,他大致能总结出这个故事的梗概——父亲去世早,母亲就沉浸在悲痛的回忆中,不管家不顾事,把女儿当成没有思想的附属品养大,直到现在意识到女儿不受控制后,俩人的关系便崩了。
“真是——”贺时舟沉默良久,才压着嗓子噎出一句,“不可理喻。”
白柠抬眸,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这使她看起来带着几分易碎的柔弱。
“你的母亲除却让你当一个学习机器外,好像没有起到任何引导作用。”贺时舟嘲弄地勾起嘴角,无意识地把这个故事中的女人跟江如意重叠在了一起,“她不作为,却又想掌控孩子的人生,这根本就只是把孩子当作满足自己私欲的工具。”
“差不多吧。”白柠淡淡道,“在我印象中,她好像提过一次,主要是我爸爸望女成凤,所以她其实是为了我爸爸才这样逼我的。”
“呵。”贺时舟冷笑一声,“这对你公平吗?”
“当然不公平。”白柠摇头,“这十年来,我都觉得不公平,但我却没找到可行的解决办法,现在……她暂时想跟我切断联系,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贺时舟没有应声,只是用目光静静勾勒着她的轮廓,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令人遐想的嘴唇。
她还是美得那样惊心动魄,只是在这样的美丽背后,却潜藏了那么多的伤疤,一条又一条,犹如沾着毒药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的心上。
…
“你刚才提到……你母亲沉浸在你父亲去世的阴影中走不出来。”贺时舟小心问道,“这样不会造成什么心理问题吗?”
他很细心,对于白柠故事中囫囵带过的地方,他想一并弄清楚,他不想再不明不白地当一个局外人,既然决定在乎她,那他必然要做到细致入微。
白柠一怔,似乎被点到了什么痛处,有一瞬的恍神。
但她很快便整理好了表情:“这个……要说吗?”
贺时舟下颌抵住手背,居高临下地看她:“当然。”
如此语气,再搭上他那狂野的造型,还真凹出了几分霸总的味道。
见白柠还有点犹豫,贺时舟立马说:“白柠,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
白柠有些迷惑:“哪一句?”
“要么,我就不爱,要么……”贺时舟没有把话说完,只是轻轻挑了一下唇角,显得有些邪肆。
白柠一下便反应了过来,脸颊微微发烫。
那霸道而又有点中二的宣言……的确出自于这家伙的口中。
所以……他现在是又一次变相表白了吗?
白柠难得有点小紧张,低垂着头,手搁在大腿上来回搓揉,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其实正如贺时舟所想的那样,有些东西的确可以说了,因为他们不仅确定了心意,她还丢下了“要一起往前走”的誓言。
再藏着掖着,就太虚伪了。
…
“行,我知道了。”白柠闭了闭眼,抬眸,看向贺时舟,目光澄澈,“没错,我妈妈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一发作就会出现幻觉,但还好不具有攻击性,可就算是这样,她也需要长期吃药,如果状况特别不好,还会去住一段时间的院。”
等等。
贺时舟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荒谬的问题,他深吸一口气,斟酌再三,才憋着一股子劲儿问道:“所以……你没有病?”壹趣妏敩
白柠:“??”
白柠冷笑:“你这是什么话?变相骂我?”
“那到不是。”贺时舟手指揉着太阳穴,企图缓解从脚趾漫上来的尴尬,“纯粹破解误会。”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我哥去医院碰见过你吧?”贺时舟问。
“嗯,怎么了?”
“当时他撞见你拿药,后来我还问过你。”贺时舟突然想起了那天的鸡同鸭讲,不免哑然失笑,“我一直以为那个药是你的,还在想你有什么心理疾病。”
白柠:“……”
我谢谢您啊。
“还有一个问题。”贺时舟如同那种在课堂极其活跃的小学生,逮着老师就是一通问。
“说。”
“你刚才说你母亲很久没工作了,但她的医药费又如此高昂。”贺时舟身子前倾,手指敲打着桌面,“那钱从哪里来的?”
白柠眼睛都没眨:“我兼职挣的。”
“?”贺时舟不懂了,“兼职挣的?”
“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白柠心想反正都坦诚到这份上了,要不然就干脆坦完吧,省得这家伙后面再来找她摆聊斋,“你知道一个学习博主叫lemon吧?”
贺时舟木着脸。
白柠想了想,印象中这人好像说过不看直播。
“知道。”贺时舟说,“挺有名的,刘禹是她的粉丝,我有一次跟刘禹一起看过她的直播,思维的确不错,跟你有点像。”
白柠:“……”
贺时舟:“怎么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白柠语速很慢,近似于难产。
贺时舟:“??”
“那个主播就是我。”白柠身子也蓦地前倾,跟对面来了个极限干瞪眼。
贺时舟:“……”
白柠:“……”
十秒后,贺时舟身子往后仰,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砸得他背脊骨一声闷响,但他丝毫不在意,甚至干笑了两声:“还真是你。”
还真是?
白柠怔了怔。
难不成这人猜到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贺时舟隔空点了点她的额头,“我之前猜过,只是由于证据不足所以暂时没问。”
结果没想到这小傻子今天自爆了。
白柠一言难尽道:“你为什么会猜到我身上?”
“怎么说,直觉一部分,逻辑一部分。”贺时舟说,“有一次我们才训练过数学归纳法,你当天直播就用上了,而且思路还差不多。还有就是你总用左手写字这一点……就很可疑。”
白柠:“……我就不能是左撇子吗?”
“拉倒吧,除了写字,你其他时候都惯用右手。”贺时舟无情拆穿,“而且你左手字丑成那样,左撇子都嫌丢人。”
白柠:“???”
你再说一遍?
“这样一来,你的奇装异服也就能说通了。”贺时舟顺着思路捋下去,“为了防止惹麻烦,所以才戴上口罩和帽子,对吧?”
白柠:“……是这么一回事。”
“确实有必要。”贺时舟感叹一句,“毕竟你在红枫有刘禹这种脑残粉,那真要被认出来……估计麻烦一箩筐。”
白柠:“……”
那家伙不是你兄弟吗?你就这样损?
总之,话说到这份上,那些一直以来积压在贺时舟心头的迷雾都烟消云散,没了隔阂,他心头萌生的情愫似乎愈发汹涌,一汩又一汩地没过胸膛。
“行了,从今以后,你有我罩着。”他的脸还是冷的,但眼神和话语却暖得张扬,“你缺少的爱,我会尽数给你。”
白柠愣了愣。
“如果你需要,我就给,如果你不需要,我就给到你需要为止。”贺时舟起身,纯黑的眼眸锁紧她的脸庞,“我这个人有点走极端,一旦爱起来,恐怕略显疯狂。”
而你,能承受住吗?
…
把一切事情都挑明后,贺时舟跟白柠之间的关系又近了一步,属于俩人之间的小秘密越多,与外界的壁垒就越厚。
就比方说他俩在学校要是走到一起,旁边的人都会下意识地觉得融不进去,就算硬融,也只会撞得头破血流。
关于这点,刘禹同志深有体会。
他有好几次都尝试跟贺时舟搭话,但他发现只要白柠在旁边,他舟哥的视线就不会转弯,跟被钉在对方身上似的。
而且不知怎么的,从他的视角来看,这俩人从集训营回来后就变得愈发亲密,那氛围都可以直奔结婚了。
刘禹好奇心堵在嗓子眼,难受得不得了,他简直想知道在集训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进度条可以拉得如此之猛。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得到了这个机会。
他跟贺时舟都要去找刘国栋,贺时舟拿着一个u盘,说是要给刘主任谈论一件事,跟第二天的表彰大会有关。
而他就不一样了,他去纯粹就是挨骂。
“你又犯了事?”贺时舟心情应该不错,在去往教务处的路上,主动开口闲聊。
刘禹眉心一跳:“什么叫又?我已经乖巧很久了好么?”
“难你去什么教务处?”贺时舟哂笑,“总不可能是批评你太乖了吧?”
刘禹:“……”
您老能不能积点口德?
刘禹伸手搓揉了两下后颈窝,随即把心头那股躁动倒了出来:“舟哥,我有个事情很好奇。”
“说。”
“就……你跟……新同学。”刘禹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才鼓起勇气说出后半句,“是不是距离谈恋爱只隔一个毕业了?”
贺时舟步子蓦地一顿。
刘禹见他停下来,立马跟着停,心头莫名浮出一丝惶恐。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经验告诉他,只要贺时舟无缘无故地停下来,那必然是要锤人。
刘禹做好被惩戒的心理准备,却迟迟没等到对方的动作。
刘禹麻了,斗胆看向贺时舟,却见少年的神色略微有些复杂,一些从未见过的情绪正在他脸上疯狂交织。
刘禹:“?”
刘禹更麻了:“舟哥?你这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贺时舟抬脚就走,“少管闲事。”
刘禹:“???”
就这??
没有拳头,没有冷嘲热讽,只是毫无力度的一句警告???
那……
刘禹在原地吧唧了一下嘴,又猛地揉了一把脸。
那不是显而易见了么?
多半是栽了。
…
俩人抵达教务处时,刘国栋正在处理事情,一张大饼脸差点糊到了电脑屏幕上去。
他一见贺时舟跟刘禹,脸色顿时变了几变,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怒。
刘禹见状,立马秉持“大哥优先”的优良传统,冲贺时舟比了一个“请”:“舟哥,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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