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和林城北五十里,哈喇和林草原。
此间乃是哈喇和林地区水草最为丰茂之地,鄂尔浑河静静蜿蜒匍匐在草原上,自南向北而去。期间林木丰茂,牛羊成群。乃是阔轮万里的草原上,仅次于三河源头呼伦贝尔大草原的草场。
然而此时成群的牛羊被驱赶,牧民被驱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顶顶毡帐,与大批运送辎重的民夫在此地修筑栅栏,拉起大营。
无数的铁甲精锐早已将方圆数里内肃清一空,他们人人全副武装,来回纵马奔驰巡逻,铁划银钩般戒备森严。
许多自南而北的使节队自和林而来,在广阔天空下逶迤成一条长龙般,长达数里。
包元乾一行人就位于其中,他们此行携着萨仁雅一共十二人,包家兄弟、赵家兄弟、两名锦衣卫、卢刚锋还有章山端与心腹张驴儿再加上高、刘二人。
此次赴会宜少不宜多,人数太多也未必能起作用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索性他们便选了这十几人皆是精干前往。
此行路上包元乾还遇上了多日不见的北风、扬天兄弟,三人自斡耳朵一别十余日不见,一番交谈下包元乾才知如今巴尔虎部进献了贡品,自然也对马哈木诉了苦顺带告了那鞑靼阿鲁台的状。
只是此时兄弟二人的脸色却不是很佳,包元乾过问之下北风那糙汉子才长吁一声道:“都传马哈木太师雄才大略,任人唯贤不拘一格。可如今看来..哎,却比那鞑靼阿鲁台强不了多少。”
原来巴尔虎部这样的鞑靼系林中部落来投诚,却并未收到马哈木太大的重视,反而对巴尔虎部的动机有所怀疑。
其实北风不如包元乾的上帝视觉看得透彻,马哈木这般做也是不得已为之,实在情有可原。
一来是巴尔虎部势单力孤,的确不算一支强大的力量。其二则是巴尔虎部百年来系鞑靼麾下的林中部落,鞑靼瓦剌乃水火不容之势。
如今陡然来投,对于刚刚掌握和林控制未稳的马哈木来说,面对着暗流涌动的势力已然颇为头疼,对于这巴尔虎部也就无可厚非的多了份戒备。
扬天看着前方的大帐道:“可叹我巴尔虎部是两头不受待见,阿鲁台穷追不舍,这马哈木似乎又不完全信任我们,这草原之大想寻一安生的容身之所却也不易。”
包元乾笑道:“何不去联络那札剌亦儿部?他们乃多部联盟,正处于蓬勃之期,对于来投之部敬为上宾,对于你们或许是条出路。”
“札剌亦儿?便是那夜援救我们之兵马吧,听说他们似乎与我们同样不被阿鲁台所容。”扬天琢磨道。
包元乾道:“他们不单被阿鲁台所不容,也与瓦剌诸部交恶。是属独立于东西蒙古之外的势力,若是你们真有心振作部落倒不失为一条出路。”
他这断时日与李玄宗交流密切,也得知了更多关于札剌亦儿部的消息,这札剌亦儿部起源本部乃是十部联盟,却也在招纳瓦剌鞑靼所不容的零散部落,加入联盟共襄大事。或许这也就是清代的喀尔喀蒙古联盟的前身的由来。经过数百年割据分裂,瓦剌多数成了漠西蒙古,鞑靼本部成了漠南蒙古,而这札剌亦儿联盟则摇身一变成了漠北蒙古。
风塞丈的徒弟为其贵族,颇有话语权,所以李玄宗自然也对这些情况颇为了解。见二兄弟被鞑靼瓦剌所迫,倒是想到了这札剌亦儿。
前些日子因为风塞丈确认了包元乾的身份,在离开前自然也嘱咐李玄宗对于包元乾要尽量予以配合。
包元乾大为感激,在前几日拜托那铁蟾子差人护送敲诈把秃孛罗的一千匹战马,同时顺带派人去寻那克烈部人马的踪迹,如今由于忽里勒台大会的变故,若是寻到则务必将他们暂缓下来,驻扎隐藏于和林之外静待包元乾的信号。
北风听罢忙道:“哦?竟然还有这样萧然物外之部落,老子还以为如今草原非鞑靼便是瓦剌,竟然还有这第三方力量。”
他们虽久在草原,可惜却也限于广袤的草原,各部之间的消息极为隔绝,若无李玄宗部下的消息网,他也不可能像包元乾这般了然。
扬天似乎对于包元乾这个消息颇为感兴趣,包元乾自然也亲囊相告,知无不言。
三人交谈间已然到了这射猎大典的营地,经过层层甲士官员的确认,他们顺利进入这大营。
包元乾剧目望去,只见营内营外数以千计的瓦剌铁骑来回驰骋,清一色的花纹铁扎甲,旌旗霍霍。烈日打在其上,绽出耀眼的光芒,直应了那句甲光向日金鳞开。而号角与金鼓声自四面传来,悠长的号声与急促的鼓点声让人振聋发聩,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他忖度着,这瓦剌骑兵所选人马虽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多,不过数千却强在精悍异常。
如今马哈木新掌和林,人心隔肚皮对于他的统治是个隐患,自然需要这样的大会来震慑各部落别有心思的宵小。
他们别过扬天二人,一行人被引入主帐外左侧的首座,显然此处已然是除了马哈木的主位外最为尊显的位置。
“我靠..哥,我没见过这场面,有点紧张。”包布同这厮哪见过这阵仗,有些坐立不安。
包元乾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别跟个陈奂生进城一般,没出息!”他虽话这么说,虽然自己在后世也见过跨年的大场面,但是这样的高规格王孙贵胄的大会还当真是第一次。m.sxynkj.ċöm
只见不断的部落使节入座,原本空旷的草地席间也逐渐人满为患。
正在此时只听得叮当马铃响起,包元乾抬头看去却是一队数百人的马队,大咧咧地纵马入营。
这批人一色银光铁甲,头戴扬翅蘸金兜鍪,盔顶细长袔尾蓝缨。
战马皆携重箭雕弓,虎腰系带得胜弯钩,短兵正悬挂其钩间。马镫装配一色的鸟翅环,丈二长槊直插于环中。
他们人壮马剽,蔑视众生般马踏而入。瓦剌使者不敢怠慢,将其引入主帐外右侧下马入座,恰为自己对案。
“好生精悍的人马,鸟翅环,得胜钩一应俱全。”包元乾看得入神,这些配置竟然连自己这种边军都很少见。
“那是齐王阔出的兵马,为首的二人一乃阔出,二则是阿缨了。”萨仁雅在旁桌低声道。
包元乾听罢看去,果然为首二人落座,摘下兜鍪。耶律红缨露出那张英武不凡,女生男相的冷峻脸庞。
而另一人则是五十有余,目炯双瞳眉分八字,铜铃大眼赫赫巍巍。其黑白胡髯交间,精神矍铄的模样正是王保保之子,第二代齐王阔出。
他观察着这齐王坐定时浑如熊虎,走动时却若豺狼,能看得出是位少有的一代枭雄,其后三百近卫自然就是耶律红缨的索伦兵了,果然名不虚传。
他看着这些精兵悍将,不由得想到了高祖刘邦第一次以平民身份偷窥始皇帝,言由心生的自叹一句“大丈夫当如是也!”
耶律红缨自然早便发现了对面的萨仁雅,噙着笑容扬起手打招呼,萨仁雅也含笑回应。
耶律红缨是个急性子,见状便欲起身而来,却被阔出斜眼一瞪,不怒自威地模样让耶律红缨吃了瘪,乖乖端坐其位。
在一声声金号中,随着把秃孛罗,脱欢等一列瓦剌贵族,朝廷大臣与汉人世侯都落座后其间已然济济一堂,颇为嘈杂。壹趣妏敩
除此之外他还有发现,那个帖木儿帝国而来的贵族,本雅失里也在自己这一侧。他看到那人之时,那本雅失里也正巧看向他,两人第一次相遇都心照不宣,而又各怀心思的转开。
包元乾冷笑移目往对侧看去,却看到了那世侯史万钧,张天定也在其中。几个世侯聚于一块看着自己这处,更准确的说是看着自己一人!
他顿生诧异,这史万钧看向自己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太好,似乎有些愁容失望的模样。
难道自己出席这射猎大典,让他颇为无奈失意?
就在忖度间,又是一阵金鼓声让旷野上的众人安静下来,只见马哈木带着其夫人走来,百余怯薛分列主帐两侧。
马哈木一番慷慨陈词,由其义子多尔济怒开宝雕长弓,硝箭一箭命中辕门正中巨大的篝火,顿时火蛇窜起,旋即燃起冲天烈焰,这射猎大典也就开始了。
婢女侍从呈着美酒佳肴纷至沓来,一时间席间言笑晏晏,寻欢作乐起来。
不知多时,直到菜过三巡,酒过五味。
“吾有三杯酒,当敬三位远道而来之贵客!”马哈木忽而起身出帐走到包元乾身前,包元乾起身与之对饮而罢。
马哈木对着场中众贵族部落首领道:“此乃大明之特使,此次射猎之典也是告知诸位,我瓦剌部携大元朝廷欲向大明国敬上贡表,求请大皇帝封号以永世修好共击鞑靼,人神共鉴!”
场中不少不知情者,皆被一惊私下窃窃私语言及这马哈木竟然与明国通好,看来是意在专灭鞑靼所图,如今天使到来看来这事儿八成有望。
“本太师这第二杯酒,当敬大元齐王殿下!”马哈木转身走至阔出案前,“齐王此来能够不计前嫌,两家便是休兵止戈,重归于好共逐那逆臣乌格齐,实乃瓦剌大幸实乃大元大幸!”
阔出起身淡笑举酒道:“往日之事莫再提,今日之幸当共勉之,你我齐心合力当再造成吉思汗之霸业!”
马哈木哈哈大笑,似与之重逢老友一般。他一杯入肚又取过一旁侍女托盘之酒,“这第三杯则是要敬这天元帝之嫡子,本雅失里!”
他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厄鲁朵夫人在帐中凄然不忍看去,兀自垂目。
众人皆知天元帝之子,已经死的死,降的降而多年没有踪迹了。
马哈木走到那本雅失里案前,端端行了个人臣之礼,敬上一杯臣礼酒便宣布道:“自天元之后,汗位十余年动荡不安,各方宵小粉墨登场甚至连那阿里不哥系后裔竟也能弑汗篡夺至尊,实乃倒行逆施取死之道!今日趁此射猎大典之机遇,我便昭告草原诸部。我马哈木十余年来卧薪尝胆,荡奸除邪即奉长生天行人臣道,将于十日后之忽里勒台大会上正是册立天元帝仅存独子,孛儿只斤·本雅失里为大汗!”
在场诸部首领,王公贵族大臣皆议论纷纷,一时间交头接耳不绝,对着那本雅失里的出现颇为惊讶。
自元昭宗之子额勒伯克汗自戮其子而又被乌格齐弑杀后,这元昭宗一脉便已断绝,忽必烈系就只剩下元昭宗之弟天元帝一脉。
如今本雅失里失而复得,在蒙古诸部以血统为尊的观念里,他已然是汗位继承的最大合法者,意味着如今的本雅失里即将成为下一任的蒙古大汗!
哈剌章在对桌拂髯面露得意之色,而史万钧几个世侯眼中却尽显怨毒之色,死死地看着马哈木。
不过一些眼力过人者还是察觉了异常,这本雅失里似乎与这明国特使面容极为相似,不由得都对这两人的模样讨论起来。
本雅失里年二十余,尊贵年轻的他自然察觉到了别人的议论,他脸色阴沉不易察觉地恻看着包元乾,一副恨之不死的神色。
而既为当事者又为旁观人的包元乾,此时却对场间各方神色端详了个一清二楚。他似乎明白数日前那封无名之信乃是出自谁人之手,如今看着史万钧几个世侯的神情,不言而喻。
只是这些世侯不让自己一行人参典,是有什么变故吗?他看着史万钧几人的神情与萨仁雅所言阔出与马哈木的矛盾相结合起来,他总有一种不安的直觉。
他回望四周的兵力部署,却是实外而虚中。所处大营内外虽有数千瓦剌骁骑,但是...对于马哈木来说,这数千铁骑兵力似乎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这阔出亲兵都有三百人,此行而来所带兵力绝不会下十倍于这数,加之这些暗中伺机的汉人世侯作祟,若是变生肘腋恐要阴沟翻船。
而像马哈木这样的人精,会因为多年政敌阔出的一面之词便会卸下防备,仅带着数千铁骑便敢来者哈喇和林之原?
如今这兵力部署与马哈木的行事风格迥然不同,他和林汗宫不住却居万安宫。起居都是层层甲士且将重兵驻与万安附近。加之对于自己身份的层层求索,马哈木在包元乾印象里应该是个极其小心谨慎的人才是。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一家之猜测罢了,不过如今他能确定的是,这马哈木当众欲立本雅失里为大汗引起不少人的议论。那么自己在哈剌章势力的眼中就更加是眼中钉,恨不得杀自己而后快!
他本为取玺,却接二连三扯出这么多事,甚至让自己深陷漩涡之中,这忽里勒台大会迟迟不开,倒是让他如芒在背。
马哈木三杯酒敬罢,各部骁勇酒足饭饱后已然跃跃欲试,准备取弓跨马而上欲出营一展本事,拔得头筹了。
耶律红缨欣然起身迈来,“走,阿月。我带你去猎熊,就如那年一般,你想要哪只阿缨便给你射哪只!”
她说罢便要拉萨仁雅的手,章山端几人刚欲回绝,便听到马哈木笑呵呵道:“红缨不急,听我再宣布一事再去射猎也不迟。”
“什么?”耶律红缨显然有些意外。
马哈木笑意盎然地看了一眼阔出,便道:“早在你们前来和林之时,尔父阔出便早已与我有书信往来。”
“他早有意将你许配与犬子,脱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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