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接应的克烈部人马当头开道,并立刻拨一批人先行开马回转通报。
包元乾行不多时,便看到前方旌旗竖起,一大队人马直奔而来。
“公主!”
“阿姐!”
为首一人乘一匹雪白良驹,身裹华贵裘绒年岁却是不大,甚至比那包布同还要小些。他旁边一人正是必彻彻,必彻彻驻留在此处并未随姜为折返,已颇有些时日。
萨仁雅看着前方有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策马上前凝视着,似乎是打量多年未见的朋友般。
那十四五岁乘白驹的男孩勒马而止,匆匆下马跑来牵住萨仁雅缰绳,他抬头注视了萨仁雅半晌才大喜道:“小阿姐,还记得阿弟不?这般多年过去了,阿弟险些不认识你了!”
萨仁雅跳下马来,上下打量着这男孩,小心翼翼开口道:“你是...密什特?!”
那男孩猛地点头,欣喜道:“小阿姐好记性,那年柏海儿湖边跟在你身后的那小家伙,还记得你骗我吃了一嘴泥么?”壹趣妏敩
萨仁雅展颜笑道:“果然是你,这般多年过去没想到个头都比我还高了,不是原先那个尿裤子的小孩了。”
密什特嘿嘿憨笑几声,挠了挠头道:“小阿姐可别取笑我了,我如今可是克烈部的叶护了,可得给我留些颜面呐!”
“叶护?那芝罗叶护....”萨仁雅听他这般说,不由得追问。
密什特收敛笑容,淡淡道:“阿父他三年前便去世了,如今我承袭叶护之位颇有些时日,此次见你来信与金刀,我便力排众议将大军遣去救援你。”
“世事无常,没想到一别十载归来,舅父已作古。”萨仁雅听罢轻叹一声,旋即一扫阴霾对后方包元乾道:“拔都,我来与你引见。”
包元乾翻身下马走来,萨仁雅拉着他的手走到密什特身前道:“这是我舅父之子,如今的克烈部叶护官,密什特。”
旋即对密什特介绍道:“这是阿姐的拔都巴图尔,他名包元乾。”
密什特听到萨仁雅介绍,知道能被她称为拔都的人,自然是心属之人。密什特神色玩味地看了看二人,嘿嘿笑道:“没想小阿姐这白月光一般人,也有被俘获的一日,哈哈哈!”
“见过叶护。”
密什特大咧咧摆手道:“欸,既然是我小阿姐心属之人,那便是一家人。不必称我为叶护,见外。与我小阿姐一般直唤叫我阿弟便是,对吧姐夫。”他说罢挤了挤眼睛,没正形的打趣道。
包元乾心道这密什特叶护率直快语,一点也没架子倒是个好相处的人。在后世便叫自来熟,也算是少年率直。
只是看他们姐弟二人相认都花了半晌,足见曾经的感情是很真挚的,只是分别了太多年未见,一下都没认出对方似的。
“叶护说笑了,在他人之前还是称呼叶护为好。”包元乾作揖道,萨仁雅往日不少与他说过克烈部这类突厥系部落的事。
他们被蒙古征服后便施行了蒙古官制,废弃了原先特勤、叶护、达干等传统称呼。但是自从元大都被攻破,元帝北逃后草原一片混乱。
这不受约束的突厥系部落便又恢复了千年来的传统,名义为元臣所以不称汗,最高长官自任为叶护,子弟贵族分列为特勤、设等职位,早已多年。
“欸,姐夫。我这小阿姐脾气可是泼辣,不是一般男子能驾驭....”密什特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耳语道。
“阿弟你说我坏话是不?”
萨仁雅伸手欲揪他,密什特赶忙跳开憨笑道:“我可没,小阿姐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速速随我回部,那里生着篝火晚宴就等着你们了!”
密什特翻身上马大手一挥,前后浩荡的队伍便沿着封冻的柏海儿湖向北驻地而去。
一路上二人姐弟重逢,多年未见自然是话语极多。这萨仁雅的母亲与密什特的父亲芝罗乃是同胞姐弟,他们又是表姐弟的关系,加之各自父母都已不在,如今同病相怜起来自然是要好。
他一路上听着密什特在萨仁雅面前邀功,说自己排除万难不畏艰险,若不是其继母弥者般那执意不让自己随军前来,他也要身先士卒前往和林了。
而这借兵而来最大的阻力便是这个弥者般那,姜为一路上便与自己说过这弥者般那,他套问过许多克烈人的话,才知道这弥者般那并非是密什特的生母,而是芝罗后娶之可敦。
照突厥人的习俗,在芝罗死后弥者般那应当嫁于自己继子为妻。但是密什特自小跟着萨仁雅玩耍,耳濡目染了许多汉文化,萨仁雅离去后他又自己钻研了多年,知礼节懂伦法。
所以当芝罗去世时,弥者般那照例要做其可敦时却被密什特一口回绝,密什特坚持奉其为母,不与之同卧寝。
那弥者般那本便素有野望,芝罗在世时便欲蚕食兵权,但芝罗并未予之。等到芝罗去世,十二岁的密什特继位,这弥者般那原以为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继子之可敦,以叶护暂幼摄政握权。
却没想到密什特憨憨的样子却一点不傻,少年老成不但回绝了欲嫁与自己的弥者般那,还通过拉拢其父心腹大臣将领等,牢牢将绝大数兵权握在自己手中。
这样一来弥者般那更是气急,她染指权力的道路被死死堵住。不过她的势力也不能小看,虽然大部分兵权握在密什特手中,不过那些克烈贵族子弟仍然各自拥有一些兵马,且与弥者般那关系不一般,走的颇近。
而且这弥者般那是闪含人,拥有一些闪含势力,虽然这些势力乃是克烈的臣属加起来远不如密什特的六七千直属兵马,但是却在克烈部内形成了一股迥异的势力,颇有些话语权。
如今听到密什特与萨仁雅的交谈,更加印证了老姜所言非虚,这些克烈贵族子弟与弥者般那拧在一起,与年不过十五的密什特斗智斗勇。
众人入了大营,包元乾让手下把本雅失里随密什特亲卫押到一旁帐内看守,他们剩余人则坐在暖热的大帐内,笙歌燕舞间沉沉弥醉,他们长时间的奔命,在此刻紧绷的神经方才暂歇了下来。
那密什特与一紫绒贵妇同坐主位,显得亲密无间一般。那紫袍女子,自然便是弥者般那。她养尊处优,年不过三十余,保养的极有韵味。
那些克烈贵族子弟,也不知是密什特的兄弟叔伯,还是子侄后辈,皆是济济一堂目光不停地打量着包元乾一行“不速之客”。
忽然那弥者般那端酒起身道:“今日诸位有所不知,我们这小小的克烈部却是来了一位大人物,实在让我等小部寡民蓬荜生辉!”
诸贵族听罢都有些疑惑,他们倒是听说前叶护的外甥女,克烈部的明珠回归本部,不过这弥者般那这般措辞,难免有些词不对位。
密什特轻咬着厚嘴唇琢磨间,没想到那弥者般那径直抽身迈步到包元乾跟前。
“元臣弥者般那,见过天元帝三太子。”她话音一落早已双手高举酒中酒,谦卑至极地呈去,“诸位作甚?莫不知这位便是黄金家族血脉,元世祖一系血脉之仅存?叶护也真是的,这般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们,害的我们怠慢了上位。”
后方的克烈贵族面面相觑,各种古怪的神色皆有。只是片刻皆是一同起身持酒上前遥敬包元乾道:“臣之罪,见过三太子!”
这一动静不小,整个帐内飘荡着余音。
密什特尚显稚嫩的面庞有些暗沉,不过旋即也起杯遥敬。这一下倒让包元乾有些措手不及,他端详着这突然发难的弥者般那。
他自觉自己与她是第一次见,绝无私仇的可能。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弥者般那故意抛出自己身份,让克烈贵族子弟知道自己这层身份,这样做有两种可能。
一是单纯的排斥自己,不想自己以元帝之子的身份滞留克烈部碍手碍脚,让克烈贵族挤兑敲打自己让自己无立锥之地。
二则是恰恰相反,这弥者般那想借自己的名头将那些与他合作的克烈贵族拉拢一起,借元帝血脉的名义与密什特对着干。
不管是哪一种,都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其一是有人有意地将自己拉入克烈部这趟浑水中,让自己做傀儡牺牲品。其二便是密什特遣去的高级将领中有人在密通弥者般那,这密什特的内部有人做了奸细!
自己向阔出索要本雅失里,与自己身份的事不会有多的人知晓,索要本雅失里这好弟弟的时候,只有几个达干在场,是谁?
在萨仁雅紧张的目光中,他起身举酒还礼道:“诸位,元廷败亡已有近四十年。如今的草原早已是群雄争霸,何谓元主元臣?就连大汗也是傀儡罢了,更何况我孑然一身呢?”
说罢他轻拉领口,露出里间骇人烫疤又道:“不管我是什么身份,都已是镜花水月。就连这黄金家族的烫疤也被我掩去,我此生心志不在天下也无争霸之心只愿做一富家翁终老尔。你们这杯酒若是敬远来之客我便但饮无妨,若是敬君上那便恕在下才德浅薄,没这个能力饮下这杯千钧酒。”
他想的很明白,既然弥者般那敢这么发难自然便是有确切证据,与其狡辩让人更生怀疑提高戒备不如坦然承认,这弥者般那也有自己心思她不提本雅失里,自然也知道本雅失里的势力她掌握不住。不过他也要言明自己不会插手他们克烈部的矛盾,对他们这些利益既得的贵族并无非分之想,这酒是万万喝不得的。
“这...君臣有别,我等怎可视之不理?”弥者般那为难道。
包元乾放下酒杯道:“既然可敦执意称我为君,看来是信不过包某人。如此,我还是即行离去以免让诸位误会。”说罢便欲往外走去。
“这...”众人纷纷诧异。
密什特闪来解围道:“他只是黄金家族之人,身份究竟是何还尚未知,你们却硬说是天元帝太子未免也太唐突了,激走了客人反倒使我们克烈部的不是。”
在密什特的解围下,包元乾落座间贵族们纷纷起身。那弥者般那看着搅局的密什特,眼眸中闪过几下轻哼一声便落于主位上。
一场宴会便在诡异的气氛下结束,包元乾回到帐中却思绪万千,如今的这克烈部对于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步步维艰,实在是不亚于和林的龙潭虎穴。
这弥者般那心思多端,克烈贵族又各怀鬼胎,也就是叶护密什特因为萨仁雅的缘故会偏向自己。若无自己,这里对于萨仁雅诚然是一片乐土,她自己的阿弟是一言九鼎的克烈叶护,自然能护她周全。怕只怕因为自己存在的缘故,不单会给自身惹上麻烦,还会让这些克烈贵族与弥者般那找到由头借口对于密什特进行政治打击。www.sxynkj.ċöm
如此一来,倒是密什特左右为难,陷入被动。最要紧的是,这个内奸必然必然是有一接头之人,而此人应该也是常随密什特身边的人才是。
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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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元乾来到克烈部第三日,这日天降大雪。叶护密什特邀他前往冻结的柏海儿湖边上去射猎,他闲来无事便与姜为一并随叶护亲卫百余人策马踏兵而去。
这密什特虽然才十五岁,可却膂力过人,一路上兴致大起沿途策马射杀野物。
不过包元乾却注意了一个细节,这密什特开弓的手法迥异与他人!
一般包元乾等人开弓,习惯性的便是蒙古式开弓法,也叫传统射式乃是用拇指借力拉箭射出。
而这密什特虽为突厥人,照理说也该与传统突厥人一般使的是蒙古式开弓法射箭才是。
可他沿途射了数十箭,皆是使用的三指拉弦手法!
这三指拉弦手法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东亚地区。这三指拉弦手法也有个别称,叫做地中海式射法。顾名思义这种涉法几乎只存在与同时代的西欧与地中海沿岸地区,就连东欧与罗刹(俄罗斯)等国也极少用这种射式,这密什特是从那儿学来的?
“叶护这射式好生奇怪,为何不以传统射式开弓呢?”包元乾策马而上问道。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那帖木儿帝国与祆教常年散落于中西亚地区,尤其靠近地中海东岸与埃及半岛地区,这些地区的人都是惯使三指拉弦的。
而祆教势力与帖木儿帝国皆是去蒙古化方针的,他们本是东亚迁徙到中亚的势力,使得应是传统拉弦,不过接触到地中海的三指拉弦后,开始传播学习以至于后来完全摒弃了传统拉弦,彻底完成了去蒙古化。
这密什特久居东亚,那么...是谁教他的三指拉弦?会不会是祆教或者是帖木儿势力的人呢?一旦这两股势力的出现,对于自己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密什特勒马笑道:“姐夫不知,这是那遥远的西边的拉弦方式,可以较少的力道开强弓硬弩。”
包元乾似有所悟道:“原来如此,不知是何人所传?”
密什特哈哈一笑指着包元乾身旁一骑道:“正是此人,他乃是波斯人。三年前便来我克烈部司职武官,传授了我这三指拉弦法。”
包元乾听得一怔,他霍然扭头看去却见一满是胡茬的高鼻深目者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传授密什特射术的人,竟然就在自己身旁。
他仔细地打量着这波斯人,心道三年前便来了....正是芝罗去世密什特继位之际,这倒颇有那祆教趁交接插入高层的风格,那此人会不会是从中捣鼓挑事的奸细?
不过如今倒是有些麻烦,毕竟自己与祆教算不得什么好,若是这厮是祆教徒那晚又在帐内得知自己身份....不太妙。
他再看向密什特时,只见密什特已经笑意满面地看着自己,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别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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