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潭城菜市口卖菜的老农早早就收了摊子,坐到树荫下歇凉。
他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了,戏该上演了。
他望着道路的远处,期盼出现一队人马押着囚车,尘土飞扬的情形。
他知道,午时三刻,白帮的帮主王衮,就要在菜市口问斩。
很多人也得悉了这个消息,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提前吃了午饭,为的就是一睹昔日不可一世、横行潭城的王衮人头落地。
连远在都城的毛翼飞都被惊动了,他对阿六多年纪轻轻就指挥若定的气场深感惊讶,并对接下来阿六多的处置抱有期待。sxynkj.ċöm
菜市口边,十几个官差在忙碌地布置法场。
几个小孩在场地里追逐嬉闹,一个官差进行恫吓驱赶。
一个小孩从地上拾起一团泥巴,往官差扔去。
官差呀呀地叫喊,摸着脸露出一副怪相。
几个小孩立刻鸟兽散去。
车轮隆隆地碾过青石路面,往菜市口滚来。
老农从地上站起,踮起脚尖来观望。
百姓们自觉退到道路两边,为即将到来的队伍留下位置。
布置完法场的官差列成两队,迎接执刑的队伍。
他们的身体僵硬地挺立着,心里头麻木地预想接下来的节目。
围观的人群里,站着几个白帮的人,马济生赫然在列。
目下,帮内的一切事务由他决断。
队伍最前面的马匹和官差通过围观的人群,接下来是一乘八抬大轿,里头坐着知府老爷。
知府硬着头皮亲自监斩,实出无奈。
如果不是上头督促,他绝不愿意涉足法场,问斩相交多年的老友王衮。壹趣妏敩
阿六多也来了,和尤三骑着高头大马,不疾不徐地跟在知府的轿子后面。
王衮的囚车被一匹发育不良、皮毛黯淡的矮马拉着,颠簸着行进。
沿路的百姓叫嚣着,向王衮露出的头颅抛掷杂物。
肉体的打击无关痛痒,王衮仰望苍天,心有不甘,没想到纵横捭阖几十年,落到如今的下场。
令他诧异的是,今日他孤身一人上路,居然没有陪伴。
按他在狱中所交代,与倭寇勾结之事,帮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竟然无一人受到牵连。
别人不说,马济生身为副帮主,岂能脱得了干系?
队伍进了法场,立时有官差小跑上前,迎接知府的坐轿。
轿子落地,一个随从走到轿边,掀起轿帘,“大人,请下轿。”
过了一会,知府才磨磨蹭蹭从轿子里出来,扫视周边,看到囚车时,立刻缩回了脑袋。
他不敢看王衮,王衮今日受刑,既有公道,也有不公。
公道的是,与倭寇串联,罪该万死。
不公的是,白帮徒众几百来号,只他一人承担罪责。
知府本意是要将勾结倭寇的罪名扣在王衮的手下头上,让他们替王衮背锅。
但阿六多提醒知府,知府与王衮的交情众所周知,如果不将王衮法办,百姓不服,朝廷不满。
思量来去,知府一咬牙,做出了抉择。
一个人的牺牲,换取多数人的安全,有何不可?
知府坐到了法场内的一张太师椅上,面前摆放着一张公案。
王衮被押下囚车,在官差的逼迫下跪在地上。
一位高瘦的官员捏着一张墨迹斑斑的白纸,高声宣读王衮的罪状。
王衮始终低垂着头,闭着眼睛,生命的活力似乎已经消耗殆尽。
宣读完毕,知府抬头看看天色,嘶哑着嗓音喊道:
“时辰已到——”
等候多时的刽子手仰头喝了一口烧酒,将酒水均匀喷洒在鬼头刀宽大的刀身上,再双手握刀,将刀身翻转查验,面露满意之色。
“且慢!”气息奄奄的王衮忽然间抬头睁目,大声喊道。
“王衮——你有何事交代?”知府连头都没转,有气无力地说道。
“小人冤枉!大人!”
“你有何冤情?”知府的话语在颤抖。
他扭转身子,给了王衮一个侧脸。
“私通倭寇罪名太重,小人一个担待不起!大人,您是潭城的父母官,可要替我做主啊!”
话语一出,围观者里王衮的家属一齐喊冤,女眷放出哭腔。
知府的后背冒出了冷汗,这时节,如果任由王衮胡言乱语,他恐怕也会被牵扯进去。
知府朝手下一个亲信使了眼色,这人会意,立马跑到王衮跟前,抬手左右两巴掌,“死到临头,还来乱喊。”
王衮嘴角含血,脸颊微肿,仍用怨毒的眼神望着知府。
他晓得,要是再说出点什么名堂,自己的一张嘴,非被身边的这个爪牙撕烂不可。
他又望向人群,看见了马济生,看见了马济生身旁的手下,一种落寞感油然而生。
便宜这小子了……太便宜这小子了……扭头间,他看见了阿六多咬牙切齿的凶狠面目。
王衮又看着马济生。
马济生与他对望一眼,立刻扭开头。
一股毒焰在王衮胸中蔓延开来——这两杂碎合伙害我哩!我着了他们的道!枉我对马济生苦心栽培,却害了自己!
由不得王衮七想八想,知府开启嘴唇,斩钉截铁地喊道:
“行刑!”
刽子手麻利地抽出王衮背上的木牌,一手摁住王衮脖子,压低头颅。
接着,运力于臂,看准王衮后颈上那个走刀无碍的位置,将刀抡起——
“嘿!”
王衮的头颅滚落在地。
鲜血从脖颈喷出,溅到地上,像朱笔挥洒。
王衮仍然睁着眼睛,仍然在回忆若干年前,他拍着马济生的肩膀,向帮众宣告马济生接任副帮主的场面。
两天后,潭城城郊的驿站边上,聚拢了二十来号人。
马济生率领白帮帮众,为阿六多和尤三送行。
道路两旁的松树,在冷风中屹然挺立。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些小草,干枯的草茎散发着幽幽的怨情。
“马帮主,咱们就此别过了。”阿六多似笑非笑地对马济生说道。
王衮一死,白帮帮主之位自然就落到了马济生身上。
“谢谢你的扶持,也祝愿你早日高升。”说着,马济生从手下端着的托盘上取过两杯酒,一杯给阿六多,一杯尤三,自己取杯在手,“来,二位,此去东南路途遥远,咱们饮下这杯酒。”
酒水下肚,阿六多的身上暖和起来。
马济生指着道旁拴着的两匹马儿,说道:“这是我为二位准备的坐骑,产自西凉的汗血宝马。”
阿六多看着那两匹高大健壮的马儿,满心欢喜。
他听过汗血马的名号,这马在奔跑时流出的汗水呈血红色,晶莹剔透。
阿六多和尤三翻身上马,扯动缰绳,马儿小步走上正道。
马济生举起了手臂,准备送别。
阿六多勒住马缰,看着马济生等人光秃秃的头皮,笑道:“给你们提个意见,可否?”
“但说无妨。”马济生说道。
“你们的规矩可以改一改了,白帮白帮,为啥就非得秃头呢?大冷的天,可别冻坏了脑袋。”阿六多笑道。
马济生颔首:“那就依你所言,即刻起,我帮中人,蓄发随意。”
两匹马儿并排小跑起来,马上的人不断回身挥手致意,送行的人举起的手臂挥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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