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夜渐深。
城守府里,王世充之侄、荆王王行本却很高兴。
他刚刚接到密谍的飞鸽传书,窦建德已于今日一早在洺州誓师,率十万大军南下来援。
其前锋五千精骑,更是于昨日就提前出发,准备从官渡过黄河。
十万大军啊,此等泰山压顶之势,徐圆朗、孟海公之流如何抵挡?汴州等叛逆更是不堪。
洺州离此,不过六百里,他只要再撑一个月左右,夏军必至。
届时,大郑必将转危为安。
而坚守虎牢关一个月,王行本还是很有信心的,甚至三个月、半年,也没有多大问题。
虎牢乃天下雄关,那李世绩再厉害,又能奈他何?
因此,大半个月来,被郑东十州陆续叛变搞得血压飚升、气急败坏的王行本真是喜出望外。
刚才,甚至还破天荒的好好喝了几杯,觉得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老爷,”随军的小妾见王行本很开心,也有些春心萌动:“今晚要不早些歇了吧?”
王行本有些心痒,因为战况糟糕,他可有些日子没近女色了。
但想了想,他还是摇了摇头道:“你先睡吧。唐军已抵关下,某不放心,且去巡查一番。”
王行本武艺平平,兵略泛泛,但能受到王世充信任、镇守虎牢关这样的战略要点,自然也有过人之处。
其一就是,此人是王氏宗亲,且格外忠诚。
王行本忠诚到什么程度呢?
王世充想称帝,但隋皇泰帝杨侗却不识趣,不肯主动禅位,所以,王世充便想来硬的。
但是,此等脏活竟是个个推托、没人肯干。
弑主啊,这是要记在史书中,被人唾骂千年的,所以,但凡脑了好使点的,都会犹豫。
王行本却是主动请缨,带兵入宫,毒杀了杨侗,解决了王世充的大麻烦。
其二,王行本虽然本事平平,但为人果断凶狠,镇得住场子,而且狡诈精细,谨慎负责。
此等种种,这才让王世充放心的将虎牢关交给了他。
而王行本也不负所托,日夜巡查,唯恐出一点沘漏,此时李世绩掩至,自是更不放心。
小妾见状,也是十分无奈,只好先去睡下。
王行本披了甲,带百余亲卫出了门,一路巡查关中,未见有何异常,很快便来到东城门楼。
虎牢关位于两山之间,两崖壁立、一线羊肠,且俯瞰大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从门楼下看,十数里外,唐军大营的点点灯火隐约可见。
虽然风平浪静,但王行本仍是皱皱眉,问当值的小校道:“沈将军何在?怎不见他人影?”
唐军杀至,王行本和沈悦约定,每晚都有一人坐镇门楼,以防万一。
但现在,他却不看不见沈悦,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擅离职守了,脸色便很有些难看。
小校忙回道:“回殿下,沈将军刚去巡视城防了,料想很快便回。要不,您先进门楼中歇歇?”
王行本脸色这才转晴,他忙了一天,也有些乏了,便点头道:“也好,且给孤上杯热茶。等和沈将军碰个头,孤再回转。”
“诺。”
王行本于是转身进了门楼,亲卫大半都留在了外面,只有十数人跟着他进了屋内。
古时的门楼,既有值守功能,也可做为前线指挥部,所以,屋内设施齐全。
王行本坐了下来,很快,热茶奉上,他便一边饮茶歇息,一边等着沈悦回来交换下情况。
也就一杯茶的功夫吧,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甲页摩擦声,似乎有不少人在靠近。
“沈将军回来了。殿下在里面等你。”王行本听见自己亲兵队长的声音。
“好,好,劳殿下久等,某这便进去。”
听见沈悦回来,王行本站起身,夜已深,他也不想久待,想麻利问两句便回去歇息。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惨叫,一阵短促的刀光剑影后,嘎然而止。
门楼的窗棂上,甚至还溅射上一道道血迹。
王行本瞬间全身肌肉紧绷,后背冷汗淋漓,他不是傻子,自然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兵变!
沈悦叛乱了!
“砰!”
很快,有人粗暴的踢开了房门。
随即,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潮水般涌进了屋内,将王行本和剩余的亲卫团团包围。
“荆王殿下。”烛火的辉映下,沈悦的脸上写满了得意。
当然,他也有理由得意,任你王行本再狡诈谨慎,也被他瞒了个彻底,轻松便得了手。
有虎牢关这么丰厚的见面礼,他沈悦在大唐的前途便有了。
“沈悦!你为何如此?”
王行本目光凶狠无比,仿佛要吃人一般。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平日一向恭顺的沈悦会突然发难,完完全全的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虎牢关守兵七千,他直辖五千,沈悦只有两千人。
如果能提前知悉,他翻手便能荡平一切叛乱,但可悲的是,他却自己送羊入虎口。
想想,他都憋屈得慌。
“呵呵!”沈悦冷笑:“为何如此?自古良禽择木而栖,王世充非明主也,沈某自不会为其陪葬。”
王行本双目充血,恨得是咬牙切齿:“好狗贼!你辜负圣恩,枉自为人——”
沈悦懒得和他啰嗦,打断道:“少废话!荆王殿下,是死是降,你速速选择吧。”
王行本怎么选?
自古以来,敌国宗室能有几个好下场!他就算降了,迟早也是个死,还不如落一个痛快。
于是,王行本脸色决然,缓缓拔出腰间佩剑,灯火下,剑光辉映,亮若秋水。
几名亲卫见状,也纷纷拔刀。
他们都是王行本恩养多年的死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今日便偿了这一场恩义吧。
沈悦扬了扬眉,有些意外。
他总以为,王世充这些子侄大多废物,没想到,竟还有王行本这样愿意死战到底的。
“是条汉子!”
“很好,本将军就成全殿下。动手!”
沈悦虽然敬佩,但仍是毫不犹豫的下令,这种时刻,就根本容不得他有半点妇人之仁。
门楼内的数十名甲士都是沈悦心腹,闻言立时凶狠的扑将上去,刀兵狂舞。
一阵激烈的厮杀后,王行本十数名亲卫都倒在了血泊中,自己也身中数刀,摇摇欲坠。
这也是他身为亲王之尊,铠甲精良,否则,早就凉了。
沈悦不耐烦了,有些担心夜长梦多,遂拔出腰间横刀,准备亲自解决了这王行本。
他出生富商,自幼习武,从军八年,苦战而有今日。
所以,他是靠自己杀出来的悍将,武艺之精悍,战阵经验之丰富,远不是王行本可比。
本就不支的王行本见状,脸色惨然。
“好狗贼!你卖主求荣,必不得好死。今日,孤便先走一步,看你将来下场如何!”
说罢,他也不待沈悦动手,竟是横剑在颈,用力一拉,鲜血立时飞溅而出。
看着王行本扑倒的尸体,沈悦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一脸的不屑:“娘的,老子下场肯定比你好。还指望窦建德替你报仇不成?某告诉你,做梦。秦王早就准备好了破敌之策!”
这是昨晚,李世绩给他吃的定心丸。
此外,沈悦一心降唐,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因数。
那就是如今是门阀世家的时代,而李唐是什么出身?那是五姓七望中的陇西李,更是关陇贵族的领袖。m.sxynkj.ċöm
所以,李唐的背后,其实站的是五姓七望,乃至关陇贵族这些庞然大物!
而其他群雄,完全没法比。
王世充,一介胡人,窦建德,更是世代务农,就这种出身,做梦也没别得到那些门伐世家的支持。
甚至于,旧隋的覆灭,都是这些门阀世家在暗中推动的。
所以,李唐的崛起是注定的,王世充、窦建德之流根本不可能赢,输是迟早的。
沈悦绝对个是聪明人,对这些暗中的隐蔽看得通透,所以,他才一心把宝押在大唐身上。
“来人,去城头发信号,迅速打开城门,迎唐军进城。”沈悦收刀归鞘,意气风发。
“诺。”
……
虎牢关下不远。
李世绩、王君廓、张公谨三人率五千精锐默默的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的等待着消息。
猛然,城头有三只火把左右挥动,黑夜中,亮起绚美的弧线。
“得手了!”李世绩哈哈一笑,一脸不可言表的敬佩:“军师真是神人也!如此雄关,竟是这般不废吹灰之力。”
张公谨也是服了,大唐如此牛逼,人才济济,他的选择看来是正确的。
“好了,兄弟们,进城,夺占虎牢。”
李世绩一声令下,唐军瞬间亮起无数火把,潮水般涌向虎牢而去。
……
是夜,沈悦叛,李世绩兵不血刃、夺占虎牢关,郑军余部见王行本死,尽皆不战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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