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圣人，圣人不会犯错，也不会有污名。当年沈家一案，皇帝虽痛彻心扉，但也只是替沈家翻了案，其余的，便什么都没了。他把对沈家的那份愧疚，都给了裴晏以及太子，或许是觉得这样一来，那些错，就轮不到他来背了。
这样的皇帝，最好揣测。
太后，把皇帝的心思拿捏得异常稳当。
“文王死了，沈家没了，可是当初知道这件事的那些人，都还活着呢。你怪我，我理解你，可外头那些人会怎么说你？”太后拉着皇帝的手，满眼都是泪，像是真的为他操碎了心，“皇帝啊，哀家是心疼你，哀家不忍心看你被外头那些糊涂人说三道四！”
皇帝干笑了几声，“母后说得真好。”
太后如今浑然不在意皇帝是什么表情，或者说，她早已经料到了会是这样，左右她已经是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的人了，皇帝心里怎么想的，她不在乎，她只想替自己的亲生女儿，再多讨点好处。
“昌平，是个好孩子。她就是任性了些。”太后咳嗽了两声，她这身体，早已经是油尽灯枯，能撑着说这半天的话，也算是老天的眷顾了。
“我这幅样子，迟早是要走的。今儿这一场，不关昌平的事，也不关旁人的事儿，皇帝，你可记着了？”
太后的手已经开始发冷，从枯瘦的掌心上传过来的凉意让皇帝为之一振，他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慢慢地嗯了一声。
“好，好极了。”太后笑着，苍老的面容上带着满满的不甘，到最后，她也只能把这份不甘咽下去，哀哀地道，“我累了，你让昌平进来，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皇帝没应，只把自己的手从太后那里抽回来，阴恻恻地道，“母后还是好好歇着吧。”
他说完，便站起身来，一手拽着淑妃，急匆匆出了屋，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床榻上的太后。
太后猛地哽住，一丝鲜血从唇边滑落，贴身伺候太后的老嬷嬷又哭又叫地扑上去，太医和其余的宫人都已经随着皇帝退了出去，整个屋子里，只剩下满身悲伤的太后和那个嬷嬷，以及站在一侧的宋贵妃。
“昌平......哀家的昌平......”太后想去握宋贵妃的手，用尽全力，也不过是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宋贵妃双手交叠立在那儿，视线不避不让，直直落在太后身上。
“臣妾进宫那年，太后娘娘和臣妾说过一句话，您说，这后宫里，只有太后、皇后才是主子，其余的，都是奴才。”
宋贵妃笑了笑，她进宫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家里突逢大难，父亲背了个逃兵的名头战死，那年，整个宋国公府都风雨飘摇。
她就是在那时候进宫的。
那会儿皇帝还气着她爹的事儿，冷落了她好长一段时间，导致她没少被人欺负。虽然见不到皇帝的面，可宋贵妃不是个认命的，她打听了太后的喜好，然后亲自学了点茶之道，专门到慈宁宫伺候太后。sxynkj.ċöm
太后安安稳稳地享受了宋贵妃大半年的伺候，她帮着宋贵妃，在皇帝跟前说了两句好话，后头皇帝来了宋贵妃宫里几趟，没多久，宋贵妃便有了身孕。
那会儿，皇帝还年轻，宫里头有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宋贵妃怀了那一胎，便是挡了人家的路。
有个妃子仗着受宠，用下作手段害得宋贵妃滑了胎，皇帝正疼那妃子疼得紧，听她辩解了几句，便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自然不可能搭理宋贵妃要求严惩妃子的话。
宋贵妃跪在慈宁宫门口，求太后给自己做主。
太后不肯见她，慈宁宫的大门紧紧得闭着。那天京城下了好大的雨，宋贵妃滑了胎，又淋着雨跪了大半天，等内侍抬回去的时候，她几乎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太后那会儿倒是来看了她一次，那句话，宋贵妃就是那时候听她说的。
“当年，您和臣妾说的话，臣妾一直记在心底。那时候臣妾年轻，不知事儿，倒是还怨过您。可这会儿想一想，您说的不算错，臣妾就是个奴才。
但太后娘娘好像也没有全都说对，比方说，这后宫里，不是太后和皇后说了算，这后宫，和前朝，都是圣上一个人说了算。后宫，是圣上的后宫，大周，也是圣上的大周。”
宋贵妃屈膝，笑意从眼底漫开，“如今，臣妾还是奴才，所以圣上的话，臣妾不敢不听。”
“你！”太后昂着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宋贵妃往前两步，弯腰，贴近太后的耳侧，“太后娘娘，您死了，是被您的亲女儿气死的。这点，圣上一定会永生永世都记得。天下百姓，也一定会知道。”
“他不能......他怎么能？！哀家，哀家替他遮掩，他不能这么做！”太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贵妃。
“怎么不能？圣上，是圣人转世，圣人，是容不得有一点儿差错的。更何况，是气死养母这样的大罪过，这怎么可能是圣人所为？”宋贵妃笑吟吟地，说出来话却宛若利刃，一下戳进太后的心底，疼得太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您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可您到底没斗过圣上。”
宋贵妃低着头，唉唉地叹了口气，“您说，您怎么不多撑一会儿呢？您走了，那这宫里，就是臣妾这个奴才说了算了。这多讽刺啊。”
太后哆嗦了下，眼底的不可置信全都换为了惊恐，“是你，皇后，瑞王......都是你？！”
“怎么会？臣妾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宋贵妃掩唇一笑，“臣妾不过是替人办事儿而已。不过，太后娘娘不用太难过，毕竟，连圣上也不知道这些呢。您就算走了，也是个明白鬼。”www.sxynkj.ċöm
她凑近太后跟前，强行把太后摁回床榻之上，将太后的四肢全都塞到锦被里，温柔无比地道，“太后娘娘，看在您当年照看过臣妾一段时间的份儿上，臣妾会尽量保住昌平公主一条命的。您就安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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