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老人,暗自感慨光阴飞逝,当初那个将他们带出深山,身材挺拔的男人,现在也已鬓发斑白,老态渐生。
橘政宗看着那些证据,沉默半晌,说:“证据确凿,我也无法反驳,只是在决定如何处置我之前可以听我讲一个故事么?”
“年岁日衰,我也不想将我的秘密带进坟墓里。”
源稚生微微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橘政宗看着一旁的水壶上升腾的袅袅烟气,整理着思绪,
“若是看过《皇流》这本书,你该知道在你们之前最后一位皇血拥有者就是东京大学后面那位,而他也是你和稚女的真正父亲。”
源稚生面色不变,显然早已经知道了这些事。
“源家的血脉早在明治维新前就已断绝,橘家血脉则更早,大正时期便断绝了。”
“但我仍以我的姓氏为荣,因为纵然稀薄,我的身上切切实实留着橘家的血。”
“我的母亲叫橘未纱,她的外祖追溯血脉可以到六十代影子天皇橘广明。”
“连续十几代都不曾觉醒,到了我母亲那一代就已经和外五家过继的孩子没什么差别了。”
“也正因此,上个世纪那场战争进行的如火如荼时,她也被强征去做慰安妇。”
“我是她在战争结束后和一位俄国军官所生,可怜的是她在回归本土后两年就死了。”
“死因是多次不当堕胎和营养不良。”
“作为肉眼可查的异类,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成长过程中自然也是饱受欺凌。”
“怎么会?”源稚生皱眉问道。
橘政宗指着自己的脸笑着说,“别看我现在这样,这是后来整的,原来的我面孔比起岛国人更像俄国人。”
“什么‘杂种鬼佬也配姓橘’这样的话已经算好听的了。”
橘政宗并不打算详讲自己的心酸往事,将其一笔带过,又说,
“当我长大后便投身风魔家,那时的风魔小太郎因为上代影皇擅自挂冠而去急得焦头烂额,又想到了当初和德国联合进行的完美人类的基因研究,或许会有新影皇诞生的希望。”
“那个项目最后的消息出现在苏联攻克柏林的时候,掌握在苏联人手里的可能性极大,我因为那张俄国人的脸而自告奋勇,想着可以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就这么一去就是十年,终于让我在克勃格发现了那个位于极北之地的秘密港口,黑天鹅港。”www.sxynkj.ċöm
“在那里我不仅找到了你们,更见到了不同于我们先祖的另外的神明,掌握祂我更有信心掌握蛇岐八家,进而宰割世界。”
“然而正是这份贪婪招来了我难以承受的灾殃。”
“我用一场人为灾难杀死了黑天鹅港所有相关人员,从黑天鹅港得到了古神重生的卵,并用液氮封存在船底,想着带回岛国研究,但就在归国途中意外发生了。”
“首先是破冰船上的船员受到卵的影响开始躁动起来,紧接着整艘船渐渐活化,好像有了自我意识,阻止我们靠岸。”
“到了最后,船员们也都受到了污染,变成了不成人形的怪物,自相残杀起来。”
“只是受到污染的不止船员,还有绘梨衣的母亲。”
“绘梨衣的母亲?”
一直以来源稚生都将绘梨衣当做妹妹看待,听到有关她的身世的情节,也不由得正坐起来。
“她是跟我一同执行任务的人,我们彼此监视,也是彼此在异国他乡仅有的慰藉。”
“因为有着血统的缘故,我和她相比普通船员更有对污染的抵抗力。”
“问题在于,一同被污染还有还在她腹中的绘梨衣。”
橘政宗的语气中带着深深地悲意,
“由于受到卵的污染,不足八个月的绘梨衣加速发育,使得她的母亲在那种情况下即将临盆。”
“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绘梨衣绝对没有可能会是正常的孩子。”
“最恶劣的情况甚至会是直接破开母体出生。”
“她说,至少,哪怕在最后我也想看一下自己的孩子。”
“无论如何她都会死,但我无法拒绝。”
“她在船舱里用简单的医药箱为自己进行剖腹产,我在外面斩杀着每一个想要靠近的怪物。”
“我想,如果她生出的是怪物,我就连她和孩子一同杀死,随后再自杀随她们而去。”
“如果是正常的婴儿,我就拼尽所有也要带她离开!”
“好似幻觉一般,我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那可能是绘梨衣发出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声音。”
橘政宗的表情似哭似笑,
“我一度以为那是上天的垂怜。”
“然后我就带着你们剖开包裹着破冰船的胎衣,向着岛国的方向逃去,最后被渔民所救。”
源稚生轻语,“是奇迹。”
橘政宗没有正面回应,脸上意味难明,“只有品尝过幸福的滋味,才会更深刻的感受绝望。”
“凭借着对那个死去大国的情报,我很轻易的捞取了第一桶金,而这时衰颓的蛇岐八家也再无力掌控我,甚至连我那次行动也一无所知。”
“而我趁此机会改头换面,凭借影皇后裔的情报,以橘家人的身份,短短数年间在蛇岐八家拥有了极大的话语权。”
“可是厄运却从未离去,首先是绘梨衣。”
“她出生之时确实只是个普通的早产儿,但污染的后果却伴随着她的成长逐渐显现。”
“直到两三岁时,她仍不能正常开口说话,她若开口,只会说神的语言。”
“她觉醒了,但这并不是馈赠,而是诅咒。”
“她本身拥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内在却如老人一般腐朽,两种极端的情况让她难以负荷。”
“然后是那个来自黑天鹅港的恶灵,德尔塔红星的缔造者,赫尔佐格。”
“他在那场人为灾难中幸存,凭借着自己丰富的学识辗转于全新国家的权贵中,获取足够的财富后更是追溯着基因库的线索来到了岛国。”
“我曾以为他是来复仇的,因此想以最小的代价将他抹除,利用手中的权力对他发起了突袭。”
“事出突然,而我又不想引起赫尔佐格的注意,所以只带了少部分精锐。”
“只是,赫尔佐格初入岛国,势力虽不如蛇岐八家,但手中的生物技术却远高于我们,我们遭到了挫败,我也沦为了阶下囚。”
“但他非但没有苛待我,反而对我礼遇有加,想通过我同蛇岐八家合作。”
“我这才明白,他并没有认出我,改头换面的我已经是正宗的岛国人面孔。”
“我也乐得同他玩这虚以委蛇的游戏,这样还能从他手中得到治疗绘梨衣的技术,手握你和稚女、绘梨衣这三张王牌,我不认为我会输。”
“然而我又错了,他早已认出了我,只是那点仇恨比起世界的权柄实在微不足道,他在乎的从来都是我们血统中蕴藏的奥秘。”
“一错再错,那时的我便不明白,成功的途径是不可复刻,我和他的立场早已逆转。”
“在我和他周旋的同时,他也找到了你们,他接触了稚女,然后就有了鹿取神社附近那起连环杀人案。”
源稚生面色平静,眼眸中波澜暗起,“是他唆使的稚女?”
橘政宗说:“如果这样说可以让你得到安慰的话。”
源稚生再度回想起杀死源稚女那天枯井中那双幽冷的双眼,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是宿命。”
“家族中双生子对立厮杀的宿命,可以用心相暗示的群体癔症来解释,稚女终究是打开了心中的阴暗。”
“错了就是错了,他再从那座枯井中爬出来我也只会再次杀他,我只后悔没能在他堕落前救他。”
“这正是祂所期待的。”橘政宗说。
源稚生皱眉,“祂,我们的祖先?”
“还记得那个以岛国神话为蓝本的传说么?”橘政宗目光幽深,“父神伊邪那岐从母神伊邪那美处得到了恩赐,又因那份恩赐而疯狂。”
“祂的三个孩子,天照、月读、须佐之男联手将祂封印,只是悲剧又在须佐之男身上重演,祂被恩赐所惑,斩杀父神夺取恩赐化身八岐大蛇,天照月读再度联手以身为牢封锁八岐大蛇,发动禁忌言灵归墟,将其沉入海底。”
“家族不只有那个双生子的宿命,还有一个更为久远的宿命。”
“当三位皇血同时觉醒之时,天照、月读、须佐之男的战斗将在他们身上延续,母神伊邪那美会在须佐之男身上苏醒,打破宿命,重新取得世界的权柄。”
“回看当初我带着你们逃离破冰船,并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一位神被另一位神当做祭品,被迫放弃到手的口粮,而侥幸逃走的我们也已经被那位神做了标记。”
“重新登神之前还要安排一出戏剧来取悦自己么?”源稚生也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滑稽。
橘政宗幽幽地说:“稚女已经无可救药,唯有你们,我当做儿子和女儿看待的人,我不想你们成为祂的祭品。”sxynkj.ċöm
“而阻止戏剧上演的最佳办法,就是将舞台砸烂。”
源稚生看向他,说:“所以,在股市对京都名门控股的会社进行狙击果然是你所为。”
橘政宗坦然承认,“我确实有搅局。”
“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你们能直接离开岛国展开新的生活。”
“可我知道你不会,过重的责任感是你作为黑道最大的缺陷。”
“所以我会帮你扫清前面的障碍,包括我。”
橘政宗动作迅疾,右手抓向火炉中的刀胚,强忍灼烧感削去左手五指。
“这算是我自作主张的惩戒,还请允许我留下一只手,为你执刀剑杀敌。”
橘政宗深深低下头,额头青筋暴起汗如雨下。
源稚生不做言语,将白色手帕丢给他,转身离去。
橘政宗用手帕包裹好伤口,看着源稚生远去的身影,低声叹了口气,“稚生还是太仁慈。”
“要想将那些咒术师拉入局,还要从那位特派专员入手。”
桌子上放着一张照片,禅院幽的面前是一座天主教堂风格的楼房,招牌上写着高天原三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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