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从赵家商行走到金钱鼠的老窝里费不了多长时间,如果一路上不去注意那长街上面的徐徐车马,人头躜动,烟尘滚滚,只顾着往前走的话,确实不会让人觉得路途有多遥远。
但是事实上,街市里一点也不沉闷。不像被困在屋子里头,倘若手中无事可做,便只能呆坐在那胡思乱想,日子久了的话,就容易染上毛病。
那位鲜卑巫女对此深有体会,所以当然不会放过这路上任何一点能够引起兴趣的东西。尽管这些事物在寻常百姓眼中稀松平常至极,她也会好奇地上去瞧一瞧。
不远处是买卖新鲜牛、羊肉的肉摊子;那边在吆喝着刚刚出炉的大肉饼,据身边的老百姓说,那大饼的肉馅还是骆驼肉做成的;运送军队辎重的马车被前方汹涌的人群堵在路中央,前进不得,后退不成。
然而慕容嫣仅仅在百步开外的香料铺子里,这时还在与白凤一起采购新的香料。听到这么新奇的事物后,她心中便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思忖不过须臾,她就扔下了这边的一切,随口说了句:“我去那里瞧瞧!”随即径直往人堆里钻,撇下那位少年剑客。
情况大致就是如此——本来是要带着慕容嫣去找鼠驼子的白凤,如今居然变成了对方的护卫、小厮。
其实白凤心里很清楚,慕容嫣本来就是如此,她是富家小姐与江湖儿女的结合体。即使没有任何人要去帮助她,仅靠自己,她也可以躲过劫难,绝不会坐以待毙。简而言之,她并不习惯依赖他人,但是在面对很多事情时,她同样也会优柔寡断、束手无策。
因为她有一颗真挚无私的善心。倘若她只是流落过江湖,未曾看过更高洁、更长远的事物,绝不会拥有这样的情愫。也因为这样,她经常忘记自己并不能拯救所有人。过于倾心尽力而不得所求的结果,便是黯然神伤,为了太多事情想做而做不成的自己。
这两位侠侣虽然出身大相径庭,但是他们的性子实在太相似。他们的相遇,果真如同命运一般,可遇不可求也。www.sxynkj.ċöm
不过一眨眼,慕容嫣就被人潮淹没了。白凤推搡着面前的人,与后面下车驱赶人群的官兵们一起。那些运送辎重的小厮托起长枪,哭笑不得挥舞着说:“快让道,快让道!你这卖驼肉烧饼的,能不能待会再卖?这兵营里的大爷们都几天没喝酒了,要是小爷再被责骂一通,有你好受的!”
原来这群人都是冲着骆驼肉烧饼来的,他们在那个小店门口站成一堆,将往左和往右的拐口都堵上了。
“官爷、官爷!这人赶也赶不走,要不你也来一个?”这小店老板笑盈盈地说着,手里还不忘将源源不绝的顾客扔来的铜板一一捡起,看上去十分得意。
那官爷眼看做不了主,便只能等在原地。不过一会儿,他也馋不住嘴,便叫手下小厮过去给每位同僚都买一个,权当做午后的小点心。
那位少年剑客在人潮外围找了片刻,终于看见慕容嫣从人堆里走了出来,手里还带着两份烧饼。她将其中一份递到白凤面前,说道:“还没用过午饭吧?快吃,吃完我们再走。”然后美美地往自己的烧饼上咬了一口,满足地讲道:“原来这就是骆驼肉啊,真好吃!”
“是啊。”白凤跟着啃上一口,应和道:“御夷镇真是个好地方,人们大都安逸知足,在下有生以来,从未见过有人群欢呼簇拥在一个地方,居然只为了几口驴肉烧饼?”
“那就是凤哥哥你没见识了!”慕容嫣边品尝美味,边回忆道:“小时候,我娘亲座下的客人总是络绎不绝,他们前面刚走一个、后面就有几个人争着抢着要登门拜访。说是要一睹‘圣女的芳容’、‘希望得到祝福和指引’。有一回,居然一下子有上百个平民百姓站在府外,欢呼着娘亲的名字。就因为先前娘亲告诉他们近日山洪爆发,让他们赶早把村子迁走……”
白凤道:“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相谈作罢,他们二位继续赶路。
少顷,白凤又回到那个熟悉的路口。
酒肆街里向来如此喧嚣,气味也特别浓重。那些放荡的、可耻的笑声、唾骂,以及各种各样的香气,其中包括酒糟的气味、腐朽的气味、女人的气味。
面对眼前的声色犬马,慕容嫣霎时便谨小慎微起来,她听见街角的荡妇正要欢送昨夜的贵客,不小心多看了几眼。或许那对眼睛里饱含各种不解、疑惑,甚至是厌恶的感情,那个荡妇发觉后,很快就恶狠狠地回瞪了慕容嫣一次,然后指着她大声骂道。壹趣妏敩
“看什么看,你算什么东西?都到这条巷子来了,还把自己当成大小姐呢?”
白凤见形势不对,立马举剑挡在慕容嫣身前,回敬道:“姑娘,你这是何意?我们只是路过,不小心多看几眼。”
“吓唬谁呢,你以为就你有剑?姑奶奶也有!”话音未落,不知从哪钻出来一个乞丐,跳起来扇了这女人一巴掌。
“你这是糊涂了,这是谁都不认得?”那乞丐随即对白凤恭敬道:“白少侠,你大驾光临,我们金钱鼠有失远迎,请随我来……”
白凤闻后,方才放下手中宝剑,并低声对身后的慕容嫣说道:“嫣儿,跟紧了。此地凶险,不是什么玩耍的地方!”
很快,他们便来到金钱鼠的老窝里,见到那位自称鼠驼子的老大哥。当时他还在给酒窖里品查私酒,看看质量有无参差不齐。不过一听见白凤前来拜访,即刻就扔下手中的东西,一瘸一拐地走回到地面上摆好酒宴,静待客来。
他非常重视这段友谊,好像是再续自己与高赘的前缘一样。在鼠驼子心里,恐怕除了自己的生意和手下的兄弟们,便只有白凤和高赘能占一席之地了。
只不过,白凤与慕容嫣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喝酒赴宴,而是要问明白一些事情。这件事,自然便是关于那起“劫银案”的幕后真相。
面见鼠驼子,白凤二话不说,他甚至还没有就座入席,便问道:“前辈,你应该知道那抢劫万两白银的幕后主使该是何人吧?”
“知道又如何?白小子,你这是要干什么?”鼠驼子十分不解,原以为对方是来叙旧情、谈人生理想的,岂料白凤开口便要知道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你旁边的姑娘是谁?”鼠驼子接着问道:“你要送女人予老朽,引我开口?那你可真是小瞧人了,白公子。”
“不,前辈。这位姑娘叫慕容嫣,是于我而言,最亲近,也是最重要的人。我的父母、师父都死了,她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白凤作揖道:“我带她来,是想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前辈都将我当成兄弟了,在下自然也要信任你们。”
“呵呵呵。”鼠驼子端坐在那,冷笑道:“自己献上把柄,来交换老朽所知道的消息?你不会这么天真吧,白少侠?”
“前辈,我自然知道,你现在拉拢我,必然是有所要求,留我一命,日后定有作用。”白凤道:“比起前辈这些‘真正的恶徒’,在下还是更害怕那些看不清的‘伪君子’。”
“哈哈哈……”鼠驼子登时大笑道:“你这小子,有意思!不过你必须答应我,千万不能做傻事!”
“在下任何事情都不会做,只想知道自己以后要面对的人到底是什么底细。”
“好!你猜的不错,幕后主使就是赵家!”鼠驼子说罢,长吁一口气,宛若心中的重担终究放下,开始喋喋不休:“唉,官商勾结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这里面有金钱鼠的好处,要不然,谁愿意管他们的破事!”
白凤听到事实真如自己所料,不禁桀然笑道:“前辈说的是,在下眼拙,居然需要那么久才看清。只可怜那娄家女儿,一直被蒙骗在其中,估计就算她知道事实,也不敢相信吧。”
“凤哥哥,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难道还要继续为赵家做事?”慕容嫣颤巍巍地站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说了几句。
“嫣儿,我们本就不为赵家做事,我们是为了赵兄,是为了朋友。”白凤回道:“我们曾经共患难,同生死,如今到了御夷镇,还赐予我们一片安宁之地,我们理应为他做事。”
“这就对咯,白小子,你还是能分清是非的嘛!只要等到老小子死了,那赵括一样把持御夷镇的命脉,到时候你就是不想做官,他也会给你弄个官做!哈哈哈……”
“前辈!”白凤正想出口反驳,不过转念一想,对方乃是彻头彻尾的恶棍,根本听不进自己的金玉良言,便觉得不必再费口舌。
“既然前辈都把事情说完了,那我等便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们二位踏出金钱鼠的老窝,怀着别样的心情,看那一个个街头巷陌。这里能让白凤想起江州的外城,只是当时他正在与赵小妹一起追赶掳走慕容嫣的符文涛,无暇停下脚步,细细观察一番。
许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都蜷缩在一个个被遗忘的街角,即使是金钱鼠也赡养不起那么多的难民、流犯,提供不了那么多的工作,而这些人又不被御夷镇人所接受。他们是真正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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