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九日、上午十点
莱泽因、明面上关押着大批国际平等联盟同志的监狱大门前
“卡帕先生,请进。”上次对卡帕爱搭不理的副监狱长这次态度来了个大转变,见卡帕来了,热情地邀请其走进了监狱,“想必卡帕先生也对情况有了些了解,那应该可以理解我之前的做法。”
“完全理解,换我也得像你那样做。”卡帕现在对这种过往琐碎提不起任何兴致,他顺着副监狱长的话敷衍了一句,接着便要求副监狱长直接带自己前往关押着无辜民众的监牢。
副监狱长很干脆地带着卡帕向那边走去,不过嘴上略有异议,笑着压低声音道:“事情你都知道了,还过去做什么?”
卡帕边走边环顾着四周:“采访可以凭空编出来,但照片不能。”
“主要是关着的都是普通人,拍他们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想的是,用不用我安排狱卒换身衣服,配合你拍照?都是自己人,想怎么拍就怎么拍,想要什么效果就给你什么效果。”副监狱长想得还挺周全。
“你试着去定义国际平等联盟成员应该是什么样子,反而会出问题。国际平等联盟里面本就不少普通民众,拍他们会让更多人引起共鸣。”卡帕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这是他拍摄下宝贵证据的最好机会。
是帮助数以千计的民众们脱离苦海的最好机会。
副监狱长没有强行干预卡帕的工作,这种吃力不讨好,一不小心自己还要摊责任的事情当然没必要去做:“好,都按你的来。”
几分钟后,副监狱长带着卡帕通过层层铁门,来到了关押着大量普通民众的监牢中。
监牢阴暗潮湿臭味熏天,死气沉沉又一片哀嚎。
卡帕稍稍深呼吸了一下,胃里就忍不住一阵翻涌。
“适应适应吧,监牢就这环境,更何况现在关押了上千人,处于超负荷运转中。”副监狱长瞥了一眼卡帕,露出了微不可循的戏谑表情。
“呼……”卡帕一只手顶在鼻子前,皱眉看向前方,“这里关的都是被指认为国际平等联盟成员的平民吗?”
“是的,我们监狱还为此将之前的犯人都交接给了其他地方,腾出位置专门接收他们。”副监狱长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布巾,掩住口鼻向监牢深处走去。
“这里有些太暗了。”卡帕端着相机,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着两侧监牢的情况。
每间监牢看上去面积都不到五六平米,但就是如此狭小的空间,竟普遍关押着超过十名平民。
不知是已经绝望,还是没了力气、受到了鞭打,见到副监狱长和卡帕进来,监牢里的平民没发出任何针对于他们的响动。
当哪怕一个眼神都没有投过来时,卡帕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里又脏又臭,他们一个个也都半死不活的样子,拍这种照片放出去能行吗?”副监狱长好奇道,“我不是要干涉你的意思啊,你在监狱需要什么我都会尽力配合你的,我只是对你们做的这些东西比较感兴趣……”
“不一定用得上,反正就是先多准备点素材,素材足够多,很多东西做起来就更自由了。”卡帕走了大概十米就停下了脚步,对准一面的监牢举起了相机。
“要用这种很惨的景象来刺激民众吗?”副监狱长站在一旁猜测道。
“咔嚓。”
相机的闪光像闪电一样将监牢里十几个蹲坐在地上,身着破烂衣服,眼神呆滞的平民照亮。
其中少许的人对此没有反应,其他的则像是从梦中惊醒了般,抬头满是恐惧地看向了卡帕、副监狱长。
“我是冤枉的!我不是国际平等联盟的人!放我出去吧!”
“我可以拿我的命来保证,我和国际平等联盟没有关系!我都不知道是谁检举的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我的妻子得了重病,我的孩子还小,她们不能没有我!”
“先放我出去,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们,我真的不是国际平等联盟的人,我待在这里快要疯了,我给你们磕头……”
他们一拥而上,紧紧地贴着监牢的铁栅栏,向外探着手,争先恐后地祈求着。
副监狱长向后拉了拉卡帕,免得他被这帮求生欲望强烈,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的民众抓到。
“咔嚓。”
卡帕强忍着内心的震动,又将民众们挤在铁栅栏前的凄惨模样拍了下来。
“都安静!!”副监狱长怕这群人影响到卡帕工作,当即掏出枪吼了一声。
看到枪,上一秒还叫嚷的民众纷纷朝后躲去。
可狭小的监牢又有什么隐蔽之处?
他们像一只只老鼠,背过身子拼命往角落里缩着。仿佛前面如果有个洞,他们会这辈子躲在里面不再露头。
“不用这样。”卡帕拦下了副监狱长,“你吓到他们,他们就不自然了,我拍出来的东西会显得很假很刻意。”
“是吗?”副监狱长收起了枪,“那再往里走走吧。”
“副监狱长!”
“副监狱长!”
留守在监牢走廊上的一队狱卒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没什么事,继续巡逻。”副监狱长道。
“是!”
“是!”
“等一下。”卡帕叫住了准备离开的狱卒,“让他们去挑选两三个合适的狱卒,带去审讯室,待会儿到那里取景拍照。”
“怎么个合适法?”
“看着别那么胆怯,但情绪也不要太激动就行。”卡帕想了下回道。
副监狱长看向狱卒:“都听明白了吗?照卡帕先生说的去做。”
“是!”
“是!”
与狱卒分别,卡帕在副监狱长的带领下,继续沿途拍照。
“你是记者?!”
就在卡帕更换胶卷时,左前方的一个监牢里传来了浑厚有力的一道声音。
“我是。”卡帕来不及装胶卷,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那间监牢的铁栅栏前站着个高大的男子,而高大男子的身后,好几个狱友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的伤口正在溃烂,有的甚至爬满了蛆虫,其他狱友能做的只有给他们腾出空间,让他们得以躺下,尽可能用舒服的姿势休养生息。
“我叫阿门森,是一名装卸工,他们是我的工友。”站在铁栅栏前的阿门森看上去没受什么伤,可他表情凝重,深深担忧着工友们的生死,“我们都是被冤枉的,只因为政府怀疑我们干活的仓库曾是国际平等联盟的落脚点,就把我们都抓了起来……”
“说什么呢?!”副监狱长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
“没事,我们聊聊。”卡帕安抚住了副监狱长。
阿门森隐隐觉得卡帕是个好人,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里,这样一个起码没有无视他,对他恶语相向的记者是他们活下去仅有的希望:“我想拜托您去和他们说一说,重新调查我们,还我们一个清白。”
卡帕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他的所作所为是在拯救这些平民,但他现在无法把任何一个人活着带出监狱:“这件事——”
“咳咳,呃……”
一名平民猛地咳出了一滩血。
阿门森本能地想返身去帮忙,可理智告诉他想让工友们离开监狱,只有依靠眼前这个肯听他说话的记者:“他们是我的工友,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却无端地遭到了狱卒的殴打!这里根本没有任何治疗条件,他们的伤口在感染化脓,再这样下去……”
卡帕吞咽着口水。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一副面孔。
一副带有恐惧又带有无助眼神的面孔。分明死亡仅是迫近,却好像已经死去了。
形容起来,像是肉体还在,灵魂反倒一点一点流逝着。壹趣妏敩
卡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残酷的现实之前,无论他如何委婉,如何许诺,都会将对方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一点希望摧毁掉。
“政府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副监狱长站了出来,冰冷地堵死了装卸工阿门森的生路——一条他自以为存在的生路。
“就不能给他们一点药吗?”卡帕没像阿门森那样,直接想办法离开,他退而求次,想为他们争取到一些药品,把这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挺过去。
等他搜集到证据与国际平等联盟取得联系,迟早会回来的。
副监狱长嗤笑了一声:“卡帕先生,外面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现在给他们用药,纯属浪费。”
卡帕没当着阿门森的面提及外面每天进行的公开处决,他把副监狱长拉到一边道:“我只是出于好心给你提的建议,毕竟人没死在行刑台上才是真正的浪费。”
这话深得副监狱长的认同。
他们费了半天劲抓来了这么些人,要是一个个没上行刑台就死了,那岂不是等于白抓?
“谢了,之后我会看着处理的。”副监狱长道了声谢。
‘之后看着处理’,一个极不靠谱的答复。
可卡帕知道这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极限,再好心地为这些将死的民众说话,会与他的立场截然相反,到时候引起怀疑功亏一篑就完了。
“那我过去拍几张照片。”卡帕回到阿门森跟前,“副监狱长已经说了,会为你们安排药品处理伤势的,关于你们是否是国际平等联盟成员的调查也会继续,现在安心等待即可。”
“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安排?他们就快不行了!”阿门森知道这种保证近乎是空话,没有立即落实就意味着永远不会落实。
卡帕叹了口气,没有再回应,自顾自地端起相机对准了监牢。
“噗!”
“伊卡!伊卡!”
“好冷,好渴,嘶……咳咳!”
“再坚持坚持!”
监牢里伤口感染的平民正一步步走向死亡,监牢里的其他人手足无措,除了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们是冤枉的!快放我们出去!你们这是在谋杀!”
“你不配做记者!你和这帮政府的走狗没什么两样!”
希望落空,阿门森冲着卡帕怒吼起来。
“咔嚓!”
卡帕咬牙拍着照片。
“走吧?”副监狱长看都没看监牢一眼,他早就习惯了这帮将死之人的无力挣扎。
卡帕没有动。
“我建议你别看了,你们这些平日里连点血都不容易见到的人,很容易被刺激到做噩梦的。”副监狱长开着玩笑。
“我改主意了,给他们安排治疗。”卡帕紧盯着里面沉声道。
“嗯?”
“立即、马上给他们安排治疗!”卡帕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副监狱长眯起眼睛:“我说了,之后会处理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协助你完成报社的工作。”
“这就是我的工作。”卡帕扭头,面无表情道,“我们需要作秀,通过政府不计前嫌地救助国际平等联盟成员,体现我们的宽宏大量,让国际平等联盟的负隅顽抗变成不识好歹。”
“还是你们记者心思多。”副监狱长觉得这很有道理,当即叫过来了一名狱卒,命其去联系医生。
听到医生真的要过来了,阿门森喜极而泣,他激动地向基本不省人事的几名工友说着好消息,随后向卡帕、副监狱长跪下了下来:“谢谢!谢谢你们!”
卡帕的头皮发麻。
为什么要跪?!
为什么要跪他们?!
明明就是临时政府害得他们变成了这副模样,为什么要因为他们稍稍给了一丁点的恩惠,就抛弃掉了愤怒,感恩戴德起来?!
“谢谢!谢谢!!”阿门森痛哭流涕,卑微地表达着感谢。
“还真有点麻烦,不过做戏就得做全套。”副监狱长仰着头,在等待医生的途中略感不耐烦。
“起来吧。”卡帕放下了相机,隔着铁栅栏搀扶着阿门森。
“谢谢!谢谢你们!”阿门森不敢起来。
他们的生死全在眼前这两个人的一念之间,他不敢做出任何被对方认为是冒犯的举动。
跪下又怎样?
一直跪着也没有关系!
只要工友们能得到救治,能活下来就行!
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这已经是很划算的‘交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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