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朝京拨去了五万兵马,又陆续供应上了总共十二万之众所需的粮草军需,许长歌的仗也比永清以为得要难打一些。
于此,比永清更通晓行兵打仗的门道的蘧含英,评价道:“如今无论是塞外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戎人,还是长城以内以农桑为要的大燕子民,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天气又寒冷,运输、调兵遣将俱得慢半拍,且又不是在咱们的地盘上——我爹说,塞外的山川大漠,形貌变化极快,大燕的舆图又好些年没更新了,恐怕有许多要勘误的地方,打起来自然更艰难啦。”sxynkj.ċöm
“啊——”永清的心顿时揪了起来,她问,“那岂不是极有陷入危险的可能?你觉得他有多少把握能赢?”
自从永清被蘧含英待去点香馆差点失踪以后,被邓氏关在家中调教了半年的蘧含英终于得到了出门的许可。原先邓氏已经下定决心,不顾蘧平的劝阻,要把蘧含英一直关到出嫁为止。奈何在家中读了半年书的蘧家小娘子终于开过了窍,从容乖顺地到了母亲面前,平静地说出想要到公主府再次诚挚认错请罪的请求。
邓氏自然应允,还为自己半年来严格的闺训成果暗喜。sxynkj.ċöm
蘧含英如今穿着一套藕荷色的广袖长裙,外头罩着一件湖蓝浅色白鹤提花隐纹锦袄,又规矩地端坐在席上,修肩挺背,微微垂着脖颈,低平的发髻梳在脑后,只以玉饰。双手交叉平放膝上,整个人看起来文文静静——在她开口说话之前。
“他,他是谁?”蘧含英眼珠一转,手便不自觉地摸上了下巴,“我怎么听不懂啊公主?”
这样的逗弄打趣永清这一个月以来已经被萧雾月和苏苏折腾了太多。
她心平气和道:“要不我和舅娘说,让她放心,含英姐姐在我这里玩得十分开心,宾至如归。”
蘧含英立马站了起来,连连摆手:“千万别!千万别!”
何尝不晓得永清有些酸甜的羞恼,她提起长长的藕荷色裙摆,从自己坐席上站起来,跨过几案,坐到永清身边,挽住她胳膊:“公主,我求你啦——你可得给我多在阿娘面前说些好话,多说一些什么……已具大家风范,比之朝京世家贵女不遑多让啊,之类的,不然我以后就、就再也出不来了!我要是出不来了,谁带您到处游玩,谁给您护驾?”
苏苏听得叹为观止:“还说呢,蘧姑娘上回带我们公主出门,差点人都整没了,”她心有余悸地摇头,“我们家有几个公主给您折腾?”
永清倒不介怀此事,她只微微扬起下巴看着满脸委屈的蘧含英道:“你先告诉我……许长歌有几分胜算。”
蘧含英头皮发麻——
战争输赢,岂是她能推算的,不过是新学新知,又出来透气,想向旁人卖弄几分罢了。若是一年前,她还能满口胡咧,给永清吹得天花乱坠,一口咬定胜负。但如今学得越多,了解越多,越不敢信口雌黄。蘧含英才晓得一场战役,深水莫测,险象环生,天时地利人和俱是变因,即便是实力悬殊,看起来胜负分明的战争,最后结果也可能出人意料。即便是蘧平,甚至是久经沙场的蘧大将军,也无法断定。
但永清看她的眼神,过于炽烈和执拗了。
仿佛是在祈求神灵的庇佑,蘧含英就是她祷告的半仙神女,她孜孜不倦地试图从蘧含英这里,为远在千里的心上人求得一张旗开必胜的护身符,盼望他能凯旋。
似曾相识。
蘧含英想起幼时母亲带她回南阳外祖家,听到邓氏同姊妹嫂嫂们哭诉,连看戏也点着一台征夫离恨的戏本。
“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
“会的。”蘧含英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勇气,断道,“二月二,龙抬头,想来捷胜在那之前便会分明传来吧!”
不知当说她一语成谶,还是一语中的。
从二月二日开始持续十五天,北地邮驿复通,捷报频传,武泉之围已解,许长歌率部反克原云中郡剩余的几座城池,另派赵都与邝枕奔袭戎部王庭,迫使十三戎部向大燕俯首称臣。
最后一封捷报,许长歌亲笔书写了三份,一份送到燕阙宣室殿,一份被送到朝京长秋宫。最短的一封轻描淡写向皇帝禀报了捷胜的消息,适中的那封文辞华丽,引经据典地感谢了蘧皇后的大恩大德,夸赞她是女中尧舜。
最长的那一份,被快马加鞭送到了永清公主府。
这封为青鸟递来的信笺,将永清从春寒料峭的清晨唤醒,她甚至只披着一件长衣,光着脚就踩过院中初消的积雪,冲到前院,抢过苏苏手中的信,一目十行地浏览过,抬起头,明眸中笑意盈盈:“他下月初三便要回来了!”
她看罢,又从头到尾细细地重读一遍,沉湎于字里行间。
三封信所传之所,看过无不开颜。
没有人想到,千里迢迢的南方,却有另一支队伍,正在秦岭云关间艰难跋涉,渡水而上。
直到二月廿一,这迟迟而至的消息,终于递到最近的西京。
二月二,龙抬头之日,长沙王起兵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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