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沾染上嗣君国本,此事便有了大做文章的可能。
皇帝清醒地意识到如果硬将这盆脏水扣到永清公主身上,或许,将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可以把十五年来行事滴水不漏的蘧皇后拽下神坛,甚至可以趁机清洗朝堂。
他忍不住看向永清,他将箭矢瞄准的亲生女儿,她的脖颈纤细脆弱,纵使如何口齿伶俐,力证清白,终究是弱质女流,在以他独尊的燕阙皇城,他可以轻巧地给她定罪,甚至先斩后奏,再将这道雷霆传向朝京。
但永清也回头望向了他,她眸中似有寒林秋涧,所见皆哀色。
他的良心突然痛了一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永清其实早已知道如何破局。
但她想破得体面,不要让这些日子,在皇帝面前积攒的父女之情,付诸东流。
她不仅要避祸,还要赢回皇帝的尊重,削减赵夫人的砝码。
适才交锋之中,她突然意识到她不如赵夫人之处,便是缺一个可以在侧旁点破或讽喻皇帝的人。正如她此刻要引当年皇帝受巫蛊之冤的例子来提醒感化皇帝,但她不能亲自说出,否则效果微乎其微,还显得别有用心。壹趣妏敩
要放弃这个机会,仅仅破局即可么?
她有些不甘心。
她望向了太子,太子察觉到她的目光,垂下眼眸,退到柱帷之后,轻轻摇头。
……确实,无论是太子为了避祸,还是真的深思熟虑过,也不能是他来提,这样愈发坐实朋党。
皇帝已失去耐心:“来人——”
她心中沉沉叹息,咬唇思虑,最终决定,直接破局。
倏然,禁闭的直棂门外,传来青年男子的声音,如鸣泉漱玉。
“陛下,恕巽迟来,不知禁中出了什么要紧事?臣见清凉殿空空如也,才知陛下在此。”
一直神游天外的永乐,突然坐直了身。
很奇异地,皇帝一听,如清风拂面,神色骤然一松:“长歌,你进来吧。”
纸窗之上,栅格之间,是许长歌丝毫不动的身影:“臣冒入禁中寝殿,已是不妥,更不宜入室,请陛下容臣在此说话。”
“你这孩子。”皇帝脸上隐隐有了笑意,又命刘骑到门口叙述如此这般的事情脉络。
许长歌听罢,似静默了良久,只见那道颇为英轩的剪影,仰首长叹了一声。
“此乃陛下家事,外臣本不应多言,只是,”他又垂首,如怀忧思,“温熹二十二年,巫蛊案浩大,牵连无数,臣父也曾受此无妄之灾,以致臣幼失恃怙,辗转飘零,幸得陛下明察,才为臣父拨得清名。奈何,臣已欲孝无亲,永失天伦。如今陛下又遇此事——真是彼苍者天,造化弄人。”
他未如赵夫人般涕零哀声,只淡淡叙述,却直插皇帝软肋。
开篇将此事定义为家事,杜绝扩大;又提当年朝野惨痛,让皇帝掂量三思;最后提醒皇帝和他也曾是巫蛊案的受害者,现在轮到他摆出和先帝不一样的姿态了。
然而这番绝词,室中听懂的,唯独永清,太子与刘骑三人。
但这平静的哀叹仍然成功地触动了皇帝,他道:“朕不是先帝,自然兼听处之,不会再让人含冤受屈。”
皇帝当年被卷入的那场巫蛊案,不仅让许长歌满门尽丧,还一并赔进去了皇帝的长子、元妃。他昏庸,懦弱,并不是能随意对子女痛下杀心的人。
赵夫人察觉到皇帝的变化,惊异于许长歌的话竟有如此起死回生之效,也暗恨他竟然站在永清那边,哀声向皇帝:“陛下——”
然而永清的声音却更响:“父皇!”
皇帝煞气渐弱去了,不免被吓了一跳。
永清一幅铁骨铮铮:“父皇恤惜女儿,但女儿不愿莫名其妙落了嫌疑,如今父皇既说不会让任何人含冤受屈,女儿便要饶舌一辩了。”
皇帝皱眉,却仍然点头:“你说。”
永清得此东风,便要反客为主了。
“其一,女儿尚未出阁,甚至在听赵夫人和刘常侍谈话之前,都不知高禖主子嗣,根本不会以此妨害父皇;其二,若真是女儿做的,何不埋在赵夫人院中,偏要埋在自己院里惹来嫌疑?”她脸上逐渐显出了犹疑之色,“其三……父皇,女儿说其三之前,可否请您答应一件事?”
皇帝狐疑:“你先说是什么事。”
永清款款而拜:“请父皇答应,无论我说何人有嫌疑,皆宽恕了她。”
“你知道是谁做的?”他惊讶。
“此物之主,则是此案之主。”永清捡起那张被皇帝打落地面的冰绡巾帕。
赵夫人隐觉得不对,却不知她到底指的是谁:“公主在说什么?”
永清目光落在她脸上,又轻巧收回,下定决心般道:“女儿本不想说,但如今,不得不说了。天下皆知,西域冰绡皆贡燕阙,燕阙冰绡则尽入飞香殿,因而宫中用冰绡者,唯独赵夫人与永乐妹妹。女儿入燕阙以后,用度皆出少府,所得赏赐,皆有记录,女儿从朝京带来的箱箧玩物,也皆有登记在册,如父皇疑心女儿,请取册比对则知。”
赵夫人心中惊骇,一时竟不知那冰绡巾怎么落到永清手里,只得反问道:“公主难道是指妾身设局害你?”
永清心想,难道不是么?
但她摇头,这件事远远扳不倒赵夫人,她又拜向皇帝:“父皇,女儿当然不会以为是赵夫人设计。因而思来想去,这件事大抵是永乐妹妹害怕赵夫人生下弟妹,夺得母爱,才出此下策,此物早埋在撷珠阁中,只不巧女儿住进去了。”
赵夫人忍不住掀开被子,几乎要下床来,尖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永乐吓得摊在地上:“父皇!不是我!她血口喷人!”她哪里知道,竟然最后会把她卷进去?
赵夫人已经大汗淋漓,不带掩饰地瞪向永清,但永清轻轻提醒她,切莫着急跳墙:“夫人,铁证在前。但父皇已说了,不会追究。更何况永乐妹妹,只是小孩心性,也是无心之过。难不成,是她是刻意陷害我,还是刻意咒诅夫人?”
赵夫人如被永清一棍蒙头,打得措手不及,她如何也没想到,当初对永清的吝啬和刁难,却让账册成了铁证。
皇帝的目光逐渐失望,他确实考虑过是人栽赃陷害,但他不能接受是自己的宠爱的妃子和女儿设局。
赵夫人决定以皇帝的信任,抵死狡辩:“陛下,妾身发誓,永乐绝不是心肠歹毒的孩子,她向来孝顺,飞香殿里常用冰绡,公主使人取来也未可知。”
永乐被这么一点醒,如得救命稻草:“是的!父皇,我想起来了,我常用冰绡扎笺,曾经递了一封给永清,她一定是调换了包着玉像的东西陷害我!”
永清立刻问:“你觉得我换了什么?”
永乐怒目而向:“那个东西原先不是用油纸包的么?我怎会——”
赵夫人听到这句话,纵是她已一掌扇到永乐脸上,也是覆水难收,无力回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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