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醒了,头痛欲裂,那阵异香带着强烈的麝脂气息,让她此时此刻依然欲呕。
朱红纱帐蹙金线绣云虞,身下床褥绵软惊人,她还没有浑噩中缓过来,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公主和我真是天生的缘分啊。”
她脸色苍白,撑肘起身,那映入眼前的,竟是赵都的脸!
赵都吊儿郎当地坐在她身前,笑容暧昧,让永清心中一惊,再看他胳膊正被木板固定,想来他也翻不起多大浪,只颦眉望向他。
她突然明白了。
那群追杀她的皂衣人和赵都根本不是一个来路。
前者欲取她性命,穷追不舍,恐怕没有料到她能躲进秦楼楚馆。
赵都则是一时起兴调戏她,却不料遭了一顿毒打以后还坚持不懈地往章台寻花问柳,反倒在点香馆捉到了永清。
她起身下床:“赵郎既知本宫是谁,那就请莫再拦路了。”
赵都一双眼睛生得颇似赵夫人,凤目狭长,却在她身上滴溜乱转,他诶了一声,挡住门:“公主不会以为,这似朝京一般让你来去自如吧?”
她微微垂下眼睫,说话气息犹带虚弱:“这是何意?”
难道这赵都真的色胆包天,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赵都倒真是爱惨了她现在略带愁郁的病西施模样,好声道:“坊间都说永清公主风流痴情,一见侍中误终身,那许侍中等了三个月还没娶你过门,不如同我先作一对鸳俦凤侣,我定会好好疼惜公主。”
赵都说话轻佻,又专戳永清痛处。
她强忍怒火,此时尚不知身在何处,赵都人品虽烂,但他已被蘧含英打得动作不便,她暂时身家性命无虞。
赵都能对她如此,想必不清楚她性子。
永清踉跄两步,咬着唇道:“可是,我害怕……我想回宫。”
赵都一见有戏,连忙凑过来:“留在富康伯府也是一样的,宫里有的东西,赵家一样有。”
原来这是富康伯府,但是富康伯府又在哪?
“我不信。”她语带娇气,横波一转,两道粼粼秋光,就落到赵都心坎上,“阿娘说了,男人都是黑心肝,俱会哄人,你定也要欺负我,我要回宫。”
“我的小公主,”赵都现在只恨自己被打折了胳膊,心痒难耐,“我怎会欺负你,疼你还不及!就怕你被姑姑她们刁难,我才把你带到别院来。”壹趣妏敩
合着他掳走一国公主,还觉得自己十分贴心。
她有点分不清这赵家二郎是蠢还是坏了。
永清试图借一点眼泪,但瞪着赵都的脸怎么都掉不下来,她一闭上眼睛,想到许长歌今日的话,转瞬眼泪就滚落:“这样躲躲藏藏的疼,我宁可不要!在赵郎眼中,纵我贵为公主,也不过与你肆意轻薄罢了!”
情绪酝酿至极,一时不知这句话到底是对赵都的假意,还是对许长歌的诘责。
一滴珠泪滑过湿润的睫毛,从她眼眶正中滚落,哭得端正,却也愈发动人。
赵都心疼不已,却又觉得莫名兴奋,欲去牵她的手:“公主误解我了。我是见公主误入章台,怕公主被奸人所害,才不得已用非常之法,把公主请回来的。”
永清轻巧抽开,以手拭泪,犹豫道:“真的吗?”
赵都又挨在她身边,想去抚她如云鬓发,永清不待他碰到,微微偏头,旋身坐到榻上,娇嗔道:“那你为何不送我回宫?”
“公主实在花容月貌,让我心猿意马,”赵都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不顾臂上夹板,朝永清扑来,她一侧身,他便压着胳膊跌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纵使痛死也值了!”
他疼得迷瞪,一抬头,却见永清已站了起来,瞧着他的惨象,抿唇而笑,眸中慧黠。
赵都开始恼了。
永清看在眼里。她扭捏道:“可是……赵郎如今的身子,恐怕不大妥当吧。”
赵都听了这句话,又笑得合不拢嘴:“不碍事,一会儿公主便晓得了——”
“晓得什么?”她恍若不知,“今晚月色正好,不若赵郎陪我到庭中赏一轮西京月吧。”
赵都快怀疑她要耍花招了,但永清情态怯怯,他又心驰神游,立刻答应。
这座别院只有一进,委实不大,但周围高楼连座起,那么地段必然金贵。因着地方不大,赵都也只带了两个家奴跟随。
她目光流转,倏然望见一点章台灯火,顿时明白她还在市内了。
赵都要来搂她:“公主看什么呢?”
永清转身,再次闪过,不给他怀疑的时间,她便温声道:“四周檐角遮蔽,不见月色,我眼中只有赵郎一人了。不若遣唤了奴仆,将榻搬来院中,可以卧看天街银河,还可以——”
她没有说出,但赵都纵情声色的想象,自会为她续写下去。
他冲那两个家奴喊道:“还没听见公主吩咐吗?难道等着你主子搬?”
两名家奴唯诺进屋。
一听见床榻挪移的沉重脚步声,永清立刻向大门跑去。
赵都一愣,动作笨拙地伸手抓她,却只够着她发间一支玳瑁簪,怒道:“你——”
永清很想回头嘲讽他,但是如今逃命要紧,只得头也不回地冲出街道。
除却章台还是灯火连绵,笙歌不歇,正经的市中店铺皆已垂下隔帘,大门紧闭,她隐隐觉得自己不能再似下午那般,和半夏一条街直着跑了。
远远地,追她的赵府家奴的脚步声渐渐响起。
她心中一沉。
前方突然有人骑马朝她冲来,勒马回旋,一伸手将她揽上马背,奔出街市。
郁金香气温醇持正,既不似麝香浓芳但霸道,也不如兰草清幽却寡淡。这也是为何常以郁金酒奉祀王庙的原因。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
身后变诈无常的佞臣,怎么配得上这样中正柔和的王道之香?
“公主受惊了。”他在她耳畔隐有歉悔。
风声过耳,马蹄劲疾,一路奔驰直到了冯翊公府前。
他抱她下马,檐下灯火忽闪跳跃,他脸上亦是明暗交错,看不清神色。
永清猛然想起,她第一次和太子出宫,在冯翊公府,他也是这么理解她的:自荐枕席。
“放开我。”哭音苦涩地拖长尾音,她从他怀中挣扎而下,躲到柱后。
他和赵都,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公主暂且入府休憩片刻……”许长歌以为她今日被赵都惊吓过度,仍过去揽她,却见她宁可瑟缩成一团躲在墙和门的夹角,也不肯靠近他一毫,赤色灯焰之下,她抬起的眸子里盈满洪水般的怨恨。
许长歌的心直直坠下,一直试图变得平静温和来抚慰她的声音,也带有一丝尾颤:“是不是赵都他对你——”
为什么男人都想着这种事啊。sxynkj.ċöm
她不想回答,她只想让许长歌离她远一点。和许长歌一比,赵都也算坏得光风霁月,胸怀坦荡。
她不停摇头,清泪溢出:“你走开,别过来。”
好似她刚刚窥破了他的本来面目,他的一举一动都变得其心可诛。
许长歌不顾她的拼死挣扎,将她横抱而起,带入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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