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波攻势,全都被张坤轻松化解,并且反客为主,饮酒笑谈之中,指点江山,气势雄烈,把吕布以及众将全都压了下去。
众人心里全都生出一种荒谬感。
生似这地儿并不是徐州临时刺史府,不是吕布大军的主场,而像是他陈元真的大营一样。
这种感觉很唯心,却又真实不虚。
再这么饮宴下去,恐怕想不打起来都不行了。
否则,让对方全身而退,日后见着他就要矮上三分。
高顺放下洒盅,霍然站起,拱手一礼:“某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高将军请说。”
张坤点头笑道。
高顺此人,无论是历史记载还是野史传闻,都没有什么好说道的。
此人练兵一流,实力强横,刚正耿直,是一等一的大将之才。
最关键的是,此人人品极好,虽然失之于沉闷,不太会说话。但是,他一旦认定某人追随,那自然是死而后已,决不三心二意。
当吕布于白门楼想投降而不可得,受尽羞辱而死的时候,他与旁人绝不相同……
死则死矣,想要自己投降,那是想也休想。
按理来说,以高顺的忠心,应该会得到吕布的重用。
事实不然。
吕布也不喜欢他。
这位黑口黑面的高将军,时常会说一些令吕布不喜的话,有时会直接指出对方错误。
就如吕布嫁女一事,他看不过眼了,就会直说。
这种性格,遇上合适的人,就能发挥出巨大的能量。遇到心胸不那么宽广的主公,坐冷板凳简直成了必然。
高顺的陷阵营,前段时间还是由魏续统领,他手中其实无兵无权。
待得要打硬仗的时候,吕布才把陷阵营又还给高顺,让他直管。
还因为这个原因,高顺手中的士卒,从来没有多过八百人。
但他仍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打起仗来,让人闻风丧胆。
对这么一个将军。
张坤也不得不高看两眼,按捺性子,听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高顺抬头望了过来,“观元真公子心意,似乎并不曾与令尊与令兄一道,更是厉兵秣马,欲与曹贼大军拼杀一场,如此一来,我等皆是同路之人,也有联合之意。却为何,在你家庄子门外,连杀我等三员大将,结此深仇,实在不算明智。”sxynkj.ċöm
这一点,不但高顺不理解。
就算是张辽,以及在座曹性和成廉等人也是不明白的。
就算你陈元真把吕铃绮收入府中,两家人变成一家人,也不能直接杀人麾下大将,如此肆意滥杀,岂能让人心服……
众人齐唰唰的全都看了过来。
张坤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高顺的问责,摇了摇头,叹息道。
“将军此言差矣。”
他目光缓缓扫过堂中众人,又道:
“斩杀三将,非为私怨,实为温侯计,也为诸公除一隐患耳……”
“休得虚言诳骗,侯成三人再怎么不堪,也是我等同袍,岂能容你污蔑?”曹性听得这话,火冒三丈,就算是心中怯怯,仍然忍不住插言。
成廉也是不忿,“元真公子休得把我等当成三岁小儿糊弄?”
这种杀了你的人是为你好的言论,实在是让人感觉智商受到了极大侮辱。
陈宫在一旁冷笑,看着张坤就如看着一個傻子,胡言乱语,指鹿为马,这是把天下英雄视若鸡犬,不屑于解释吗?
高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强忍着心头躁意,问:“他们三人,怎么就是隐患了?”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尔等若是只能看得这么远,某自然懒得多说。俗语云,观一叶而知天下秋,侯成、魏续、宋宪三人,看上去只是一个上门拿人的举动,似乎没有什么出格,但细思极恐……”
张坤像是完全没看见堂中众人的神情变化,目中尽是怜悯:“听某细细道来……当日情势尚好之时,温侯占据徐州,与袁术互为奥援,那时联姻,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合则两利,分则两损。就算是温侯嫁女并不看重对方人品,只是看重家世门第,外人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他说着说着,语气就渐渐凌厉起来:“如果只是联姻,成也好,不成也罢,只是双方心意转变,生意不成仁义在……温侯反悔,袁术那边就算心下不满,也只能忍下,儿女亲家不比他事,再怎么慎重也不为过。但是,再后来呢?
待到陈登反叛,引曹军入侵,刘玄德也引大军一同攻击,把尔等大军生生困死在下邳城中,这时不说山穷水尽,至少称得上是危若累卵,这时再去杨州请援……尔等细细思量,到底是联姻,还是卖女?”
高顺闻言心中一突,眼神微闪:“的确不太好,袁术说了,先让温侯奉上女儿,再来发兵,颇有羞辱之意。”
他不想说假话,也说不出口,此时答话,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这事,众人都是知道的。
不管难受还是接受。
反正当做没听到一样,任凭温侯吕布丢人献眼。
也任凭吕铃绮就此一步迈入火坑。
被人这般要过去,身为一个女人,以后还有何地位可言?比起妾室都不如吧。
“她可是你们主公的女儿啊!”
张坤语气转厉,身上血焰滔滔,气势大盛。双目如刀,看着众人,竟是威严深重,令人不敢直视。
“就不说,主辱臣死的话,单说侯成、魏续以及宋宪三人,一听说铃绮姑娘身处陈家庄中,立即火速发兵,上门问罪,他们这般急切做甚?想的是什么?高将军,你来答我……”
“他们是怕,坏了这桩联姻,以至于援军不来,身陷死地。”
高顺艰难答道。
“对,他们怕死。”
张坤一掌拍落,身前方几轰的一声就碎成齑粉,杯盘跌落。
声音转向低沉:“不但是怕死,而且,还生怕送女求援一事,出现一丝半点的变故。换句话说,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家主公的女儿,送去给袁术那里,不管她的死活。”
“对自家主公家眷如此态度,是为不忠。而对一个可能成为盟友,并肩抗敌的一支军队,视而不见,直接下令攻击,陷袍泽于危险之境,是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义,只顾自己,不顾他人的鼠辈,随时都可能倒戈一击,你们说说,是不是隐患?杀得还是杀不得?”
张坤冷然笑道,抬眼望向众将,却见几人全都低下脑袋,不敢对视。
只有高顺,面色赫然,苦笑道:“杀得。”
吕布听着听着,就感觉如坐针垫,全身都不自在了。
虽然。
张坤所说之话,只是品评侯成三将的人品与想法,半句话也没提起自己。
但是,吕布却觉得,这字字句句分明就是说的自己。
什么卖女求荣,什么胆小怕死。
话里的深意,直接戳到了他的心窝里。
嫁女一事,真的对铃绮如此不公吗?我竟然从未想过……
是陈宫,对,一直是陈宫在旁怂恿,备说其中好处,更无一言说及铃绮日后嫁去杨州之后,会是何等下场。
……
陈宫一眼扫见吕布如刀子般的目光,不由暗暗叫苦。
他知道吕布的性格,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惯会甩锅他人。
此时,显然把此事的责任,全都怪到自己身上来了。
这陈家小子,就不该让他前来赴宴,这下可好,让他三言两语之间,就全取将士之心,并且,还把自己给架到了火上来烤。
一个不忠不义的帽子扣了下来。
日后,就算是脱得此劫,前途也变得坎坷万分。
世人都道,他陈宫就是卖主求荣之辈,就算他再不怕死,再费尽心力出谋划策,经此一遭,谁还敢信他,谁还敢用他?
‘不行,必须打乱其节奏,臧霸久居徐州,跟随陶谦日久,又与袁术颇多来往,想必,他也不愿见到袁吕两方决裂。他武艺既高,手下兵马也多,一旦领头发难,此事就容不得吕布犹豫,必然要当场出手,刀斧齐出,把陈家小子直接斩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是如此。’
陈宫眼神微冷,突然开口:“来人,为元真公子换上酒菜,今日饮宴,不谈兵事,大家切勿伤了和气才好……宣高,你幼时长于山林,曾习得巫族战舞,颇有激励士气之效,值此大战前夕,不如为大家舞上一回。”
又抢了。
又抢了……
陈宫又抢先发号施令,把自己当主人操办一切。
往日里,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军师嘛,谋士,就是这样子的。
他们智谋高深,走一步看三步,把所有事情安排得妥妥贴贴的,往往主公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办好了。
今日听张坤直言挤兑几回之后,众将才觉得,好像,似乎,就算是谋士,就算是儒士高门出身,也不见得就可以越俎代庖,替主公发号施令。
明明有着架空之嫌。
众将齐唰唰看向吕布,就发现,这位主公眼神怔忡,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没有插话阻止。
是要仿霸王旧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吗?
还是说,已经准备,掷杯为号,伏兵尽出,尽全力围杀陈三公子?
大堂之内,一片沉寂,只闻粗重呼吸,响在耳边。
臧霸咬了咬牙,见无人喝止,正想答应下来。
心想,无非就是拼命而已。
他刚刚站起身子,就听得耳边一声娇喝。
“臧叔叔身为领军大将,岂能作舞,不如让小女子阶前舞上一曲,为元真公子贺。”
众人闻声回头,就见一将缓缓走出,金甲红袍,手持方天画戟,头上雉羽随风飘荡,走到堂中站定,气势渊停,霸气十足。
张辽和高顺等人,眼前微微一花,似乎又看到了当日在虎牢关下,那位邀战天下群雄,立马横戟的飞将军。
那时的吕布,也是这般神彩飞扬,是这般的意气豪烈。
眼前这位,虽说少了一点刚硬,多了几分柔美。
在熊熊有如烈火的战意之下,这一点,却是没人在意。
对吕铃绮突然出现,又突然提出舞上一曲的行为,没有一人提出异议。
就连吕布,也是静静看着,眼神渊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吕铃绮一句话说完,也不管别人答应不答应,手中方天画戟舞了一个花轮,重重顿在地上,戟尾入石近尺。
她双眉微挑,敛衽低首,缓步上前,为张坤倒了一杯酒。
“元真,你今日能来,就是给我面子,此酒还请满饮,看我为你舞一曲霸王绝唱,垓下之围……”
此语一出,众皆沉默。
张坤展颜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舞吧,我看着。”
“好。”
吕铃绮退后几步,面上升起几丝舵红,眼波流转中,厉声喝道:“起鼓……”
嘭!
嘭嘭……
远远近近的就响起沉闷的军鼓声。
一声声响在众人心中。
随着鼓声渐急,吕铃绮突然动了。
一动恍如雷霆惊变。
方天画戟轰隆隆如闪电般击落。
轰……
第一式“诛仙灭魂”,第二式“杀神破碎”,第三式“降妖绝影……”
第四式“伏魔乱舞”,第五式“斩鬼天下”,第六式“霸气纵横”。
第七式“吞天灭地”
一招三式,七招二十一式,一气呵成。
戟影纵横,满堂只闻呜呜狂啸之音,金红光影如星丸跳掷,气血鼓荡,原地像是出现一团巨大炽烈光焰。
“这是,已然达到顶级门槛,换血功成,炎阳血戟……”
臧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死死盯着场中跳跃来去,纵横冲击的戟影光波。
心中苦涩。
这武艺,这戟法,自己对上了都是败多胜少,最多挡过三十招,就要命丧当场。
这样一员女将,竟然想着送去袁术营中受辱。
吕布也不知到底是在想什么?
以前听闻他英雄盖世,气魄不凡,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张辽和高顺两人,更是神情恍惚,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吕布还不是徐州之主,还是飞将军……
曹性和成廉两人,看着场中起舞的人影。
早就惊得合不拢嘴。
往日里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温侯家女公子,竟然这么强吗?
换血啊。
这是天下顶级名将的层次了吧,就算遇上关羽和张飞等人,或者是遇到虎豹骑,也能拼杀几个来回不落下风,送她去换援兵,脑子呢?
吕铃绮舞到最后,一招吞天灭地,三式同发,嘴里长歌当哭,有如凤鸣歧山。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长歌当哭,凄厉刺耳,让人心弦震动,不能自己。
然后,就看到戟招微敛,化为无与伦比的一抹流光,已是刺到了张坤的眉心。
快如闪电,声如霹雳。
“啊……”
“怎么会?”
轰……
大堂之中所有人全都霍然站起,有人站得太急,甚至把桌子都带倒了。
就连神情复杂难言的吕布,都是身体前倾,紧张得呼吸都急促了。
明明看着吕铃绮舞戟助兴,决无半点杀机。
可是舞着舞着,她竟然以绝强招数,效搏浪一击,直刺那陈家子的眉心。
变起肘腋之间,戟招快如闪电。
以至于花四姐的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出口,那戟刃已经触及到了张坤的皮肤。
“咣……”
一声悠扬沉郁的钟声,响在所有人的心里。
眼前金光闪耀。
只见张坤身周,尤其是头颅所在,突然出现一个血焰腾腾,金光闪闪的倒扣金钟出来。
吕铃绮这一戟虽然快捷凶猛,出手也是全无征兆,让人措手不及,但是,刺到张坤的眉心之中,却是没有伤及半点皮肤。www.sxynkj.ċöm
戟刃一点点破碎,戟杆因为巨大力量冲撞,微微弯曲、反弹。
嗡……
一声震响。
那方天画戟,如同受到数千斤力量反弹,倒射回去。
呜呜锐响着……
打着旋子向着臧霸当头斩落。
气劲交击,狂风乱卷……
臧霸一个倒跃,百忙之中,运足全身力量,横枪一磕。
哧啦。
他手中百炼精钢大枪,从中被戟刃斩成两半,锋锐掠过,继续斩了下来。
他亡魂大冒,顾不得形像,一个懒驴打滚,就从桌下钻过。
耳中听得咣咣金铁巨鸣,四周一片惊呼。
臧霸惊魂未定,爬起身来,就感觉身上一凉。
头皮也发冷。
伸手一摸,头盔裂成两半,黑铁胸甲也是哗啦啦的掉落一地。
却原来,连头盔带胸甲已经被戟风斩断。
衣服也破开一道长长口子,差点就把自己开膛破肚了。
他回首望去,就见到那方天画戟已经插入大堂石柱之内,直没入柄……
“嘶……”
再看张坤之时,臧霸眼中已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恐神色。
戟刺不进,反弹伤人。
这人一身武艺,如神如魔,简直是匪夷所思。
刚刚陈宫那老小子让我去舞枪刺杀,是想害死我吧?
想到这里,臧霸汗水已是湿透重衫。
险过剃头。
“还来这一招,明明知道伤不得我。”
张坤叹息。
“昨晚多蒙指点,本小姐戟法大成,总得显显本事,再试上一回……果然还是差得太远,差得太远。”
吕铃绮得意说道,目光扫视四周,若有深意。
张坤摇头,心中却是明白,这女人又哭又笑,壮怀激烈,柔情百转……明着是舞上一曲战歌,实际上,是借自己的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熄了众人敌对之心。
用心良苦,实在可喟可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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