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望年的日记本上共有五页较为清晰的内容,分别记录着不同时间段发生的事情。只是这五页纸上也沾了几滴血,把一些零碎的信息挡住了。
191*年10月*日
我从未见过那般像丁香一样的姑娘,她必将我的心神掠走了,否则我怎能如此辗转难眠?
19**年*月10日
今日之喜,喜结连理,喜不自胜。
1920年2月6日
2岁的囡囡,会叫爸爸了。
我为她准备了最好的礼物,存在金城银行私人保险柜,待她十八岁时再行取出。
1922年****
望月即将从大不列颠归来,甚喜,团圆之日可盼矣。
1924年6月24日
我恨她,但我还是爱她。我知道她的心或许不在我身上,但必将与我葬在同处。
于望年的记事风格也很简略,不常记,且每次也只有一两句话。而这五篇里,除了最后一篇被唐措判定为是他刚进副本时所在的时空,另外四个无法断定。
不过唐措有种直觉,剩下的那个未知时空,就藏在这几篇日记里。
“1936的日记本已经被拿走了,所以荣弋没有在这里见过它。”靳丞道。
“对。”唐措点头。荣弋想要看到日记,除非他复刻唐措走过的路,或者他在进副本前就知道了情报。但如果他一早知道,那根本不需要再与靳丞做什么交易,所有时空全部解锁,他占的优势太大了。
他继续道:“1922年,于望月回国,1923年初,他们一家四口拍了合照,时间对得上。现在三个时间点,初遇、结婚、回国,你觉得哪个是关键?”
至于1920年那个,时间给得太准确,唐措反而将之排除。
靳丞略作思忖,“从1920倒推回去,于望年和林婉的结婚日期应该在1918年以前。1916和1917最有可能。”
闻言,唐措眸光微亮,“1920年时小姐两岁,于望年为她准备了礼物放在银行,等到十八岁时再取出。现在是1936,她正好十八。林砚东给的情报,062,会不会是保险柜的柜号或者密码?”
靳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这样说,小姐特地找日记本,或许就为了这份礼物。我们得抢在荣弋之前拿到它。”
齐辉听到了,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可那礼物在银行啊,我们怎么取?难道说小姐已经把它取出来了?”
“可以打电话。”唐措此刻的思路极其通顺,“日记说了,是金城银行,民国时期有名的私人银行之一。电话簿上应该有银行的号码,我们打过去或许就能知道些什么。”
可现在的问题是,电话能打出去吗?就算能打出去,大概也只有1926年的电话有用,电话簿也在那儿。
此时距离半夜十二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三人没有荣弋的开挂能力,只能等。在等待的时间里,靳丞负责拖住小姐阻止她放火,唐措和齐辉继续寻找线索。
二楼鬼魂凶残,单凭他们两人有些吃力,他们便从一楼开始,一间房一间房重新搜索。
1926和1936两个时空里的于公馆大体上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因为于公馆被灭门了,能够对这里做出改变的,只有小姐和阁楼住客这两位NPC。
所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找不同。
厨房没有明显变化;
地下室的香炉里多了几支香;
管家房的黑板有变动;
女佣和丫鬟房里没有明显变化;
转了一圈,唐措又回到客厅,面对靳丞投过来的询问的视线,摇摇头。
此时屋外的小姐已经快失去耐心了,她本就对靳丞的话有所怀疑,时间拖得越久,怀疑越重。她再度遥望着阁楼的方向,看那样子,是知道阁楼住客死在那儿的。
蓦地,她笑了笑,冰冷又带着些许愤怒的目光看向落地窗内的靳丞。
这可有点糟糕。
靳丞鬼点子再多,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有点束手无策。唐措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所以他非常干脆地把难题丢给靳丞,转头开始搜查客厅。
于是当靳丞无奈地回头看向他的大侦探时,看到的就是唐措拿着根断掉的桌腿、撅着屁股在壁炉里捣灰的画面。
有一点点的可爱。
“于小姐。”靳丞抱臂靠在玻璃窗上,一边用余光欣赏着唐措捣灰的英姿,一边跟窗外的小姐喊话,“我知道你想一把火烧了这里,结束这一切,可是你确定烧了之后,故事真的就结束了吗?”
小姐没有答话。
靳丞继续说:“不会结束的,等到很多年之后,你也不可能忘了今天晚上的大火。那是另一个痛苦的开端,不是吗?”
“所有人都死了,不管是被动的还是自愿的,可就只有你留着。只有你独自承担这一切,你把这里烧了,也就不可能再有人能知道这个故事、去理解你了。”
“你会孤独。”
“孤独一生,痛苦至死。”
靳丞与其说是在劝阻,不如说是在诅咒,齐辉听了都觉得想打人。
小姐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她盯着靳丞,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深邃的透不进光的黑暗。她也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懂什么。”
这是一个陈述句。
靳丞耸耸肩,“我是不懂,但我有说错吗?”
小姐不欲与他废话,她越是心中动摇,越想快些结束这一切,不给自己动摇的机会。她很快便掏出一盒火柴,不再看靳丞,径自将火柴点燃。
唐措却在这时从壁炉那厚厚的灰里捣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把金色的小剪刀,像是女人做针线活时用的。掂了掂分量,挺重,看成色似是纯金打造。
值得注意的是,这把剪刀上有血,而且血迹已经干涸,并未黏着灰尘。也就是说,这把剪刀是在血迹干了之后才被扔进去的。
在前两个时空里,唐措不是没有检查过壁炉,但都没见过这把剪刀。
“靳丞。”唐措叫了靳丞一声,待他回头便把剪刀丢过去,直言:“凶器。”
靳丞接住,挑眉,“杀谁的?”
唐措:“夫人。”
靳丞:“你确定?”
唐措眨眨眼。
靳丞明白了,兵不厌诈嘛。sxynkj.ċöm
于是靳丞拿着剪刀继续跟小姐说话,“你还记得这把剪刀吗?”
小姐神色骤变,手里的火柴都掉在地上,很快便在草丛中熄灭。
靳丞一看有戏,心里也明白了些许真相,微笑道:“你看,你根本什么都没放下。你杀了她对不对?就用这把剪刀扎进她的心脏,从那一刻开始你就放不下了,无论于公馆是否还存在。”
“你住嘴!”小姐大叫一声,捂住了耳朵。在这一刻,冷漠的外壳裂开一条缝,露出皮肤下藏着的暗疮。
靳丞的话就像针,无情扎下,暗疮便开始流脓。
“你懂什么?你不过就是一个闯空门的贼,像你们这样的人,什么也不会懂。”
听到她这句话,靳丞才算明白了玩家在这个副本里的定位,原来是贼。神他妈是贼,老子还不乐意做这贼呢。
“贼亦有道,小姐。如果你放我们出去,我们不会把在这里发现的事情说出去。但如果你非要放这把火,你烧得死我们,烧得掉这把剪刀吗?我的同伴一定会来找我们,真相也总有大白的一天。”
小姐咬着牙,冷笑,“但到了那一天,你们早就变成枯骨了。”
“鱼死网破确实也可以,不过——”靳丞又问:“你真的不想再见见她吗?她就在这栋屋子里,你杀了她,现在又要再杀她第二次,真的能下得去手?”
“你说什么?”小姐不敢置信。
“我说她就在这里,在看着你,而你,她亲爱的女儿,又要杀她第二次。”
“这不可能!”
“她有一双漂亮的杏眼,跟你一样,对不对?她已经死了,房门锁着,我不可能见过她。你也可以说我看过她的照片,可照片不会告诉我,她死时穿着白色的衣服,胸口有血。”
“住嘴,你住嘴!”小姐要疯了。她怎么能相信这世上有鬼,可当她忍不住看向二楼的窗户时,却仿佛真的看到有鬼魂站在那儿。
她知道那是她的想象,是假的,可她的大脑管不住她的慌乱的心,多年前的一幕又在她的眼前反复上演。
血。
她的手上到处都是血,怎么擦都擦不掉的血。金色的剪刀落在地上,哐当一声,床上的女人痛苦的呻·吟着,渐渐失去了呼吸。
回忆在折磨着她,神经传来钝痛,让她陷入疯狂,“她根本不配做我的母亲,如果不是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靳丞的神色却愈发冷漠,仿佛一个袖手旁观的看客,“哦,可她生了你,她就是你的母亲啊。”
“可她的心里只有她的爱情,她要爱情,父亲要爱情,他们都要爱,唯独不爱我。”小姐说着,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天幕和愈发惨淡的月亮,疯狂逐渐变成低喃,“他们到最后也没有选择我。”
痴男怨女,随爱情生随爱情死,却多把痛苦留给别人。
靳丞看着她脆弱的样子,余光不由瞥向唐措。其实在他短短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他从未觉得爱情是伟大的。
既然是私人的感情,那就称不上大,快乐与苦痛都是自己的,只为自己服务,与他人无关。不过美是美的,痛苦有时也可以是美的,恰如破碎的心洒落一地。
想到这里,靳丞忽然发现他最近真的无论什么事都能想到唐措身上,恋爱综合征吗?
可他都还没开始谈恋爱呢。
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影响力怎么这么大。
“咳。”唐措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干脆走到窗边打断了他的注视。屋外的小姐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宛如定格,唐措没兴趣跟人探讨爱情,开门见山地问:“林婉到底爱谁?她爱于望月吗?”
小姐这才看他,歪过头,哂然一笑,“是啊。她爱谁不好,偏偏爱的是他。求而不得,便要将人毁了。”
“小叔叔是个很好的人。”
她顿了顿,又说:“我这些年住在他旅居国外时生活过的地方,碰到了他的主治医生。医生告诉我,如果他不坚持回国,还可以活十年。”
说这些话时,小姐虽然看着他们,目光却没有落在实处,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壹趣妏敩
“他是一个无线电专家。”
话音落下,小姐陷入长久的沉寂,而于公馆的二楼,传来了女人凄厉而又哀婉的哭嚎。这其中夹杂着的悔恨、痛苦和绝望,就像一千根针刺在人的心上,密密麻麻。
唐措深吸一口气,盯着小姐,继续问:“那阁楼那位呢?他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小姐也痛苦地蹲下来,抱着头,终于脆弱又无助地哭起来。她也许真的知道,只是不愿意说,也许是真的不知道,不愿意再追究。
所有人都死了,只剩她一个了,追究又有什么意义。
于公馆内外,只剩人和鬼的哭声,隔着阴阳两界相互呼应。
齐辉一时消化不了小姐吐露出的真相的一角,唐措和靳丞也还在思考,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至少小姐现在不会急于放火了。
这一劫避过,只待十二点过后,回到1926打电话。
此时距离十二点还有最后的四十三分钟。
唐措和靳丞重新回到二楼,打算再把二楼搜索一遍。托小姐的福,夫人可能被刺激到了,不知躲到了哪里,没有再出现。
碎尸鬼倒是还在,但不靠近他所在的区域内,他也不会主动攻击。
“小姐和夫人房间门的钥匙还是没有找到,琴房也还没开。”靳丞边走边说。
“我现在在想一个问题,于望月既然是个好的,他为什么会在死后还留在这栋宅子里,每晚弹一首古怪的乐曲。”唐措道。
“你觉得这有特殊的意图?”
“也许。”
两人在二楼转了一圈,来到通往阁楼的楼梯口,却没有上去。靳丞抱臂望着半掩的阁楼门,徐徐道:“我忽然想到一个办法,或许能拿到小姐腰间的那把钥匙。”
唐措问:“什么?”
靳丞却卖了个关子,笑着说:“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大约十分钟后,靳丞和唐措又回到了客厅。齐辉还留守在这儿,见两人过来,忙让出落地窗前的位置。
靳丞便从口袋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还沾着灰尘的信,冲屋外的小姐挥了挥,说:“我们刚才上去又找了一遍,发现一封你叔叔留下的信,想看吗?”
小姐霍然抬头。
靳丞继续说:“看不看随你,不过,鉴于你刚才想放火烧死我们,你得拿个东西来交换。就用你腰间的那把钥匙怎么样?”
闻言,小姐下意识地握住了钥匙,“你以为这是大门的钥匙吗?”
靳丞摊手,“赌呗,你换不换?”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我都说是赌了,不过如果你想要验证一下,我也可以让你凑近了看一眼。”
靳丞表现得如此磊落大方,倒叫小姐一时拿不定主意。半晌,她终于迈步靠近,看到了那封被靳丞拿在手里的信。
月色朦胧、灯光昏暗,她看不太清信的内容,但那字迹确实很像小叔叔的。
靳丞很快又把信收回去,问:“你换不换,不换我就烧了。左右我不认识什么于望月,留着对我也没什么用。”
小姐犹豫,钥匙握在掌心,迟迟没有做出决定。
唐措静静等着,余光瞥着客厅墙上的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十二点还有最后的十九分钟。
“我换。”天籁终于响起。
靳丞却又临时反悔,“晚了,除非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小姐既然答应,便不可能在这时放弃,咬牙道:“什么问题?”
靳丞:“你父母是哪一年结婚的?”
小姐:“啊?”
这什么鬼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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