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儿此刻都懵了。
她既没想到,一向只是对自己很严厉的大姐,竟真的要随意取旁人性命。
更没想到,自己本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请回来的‘流浪汉’被杀,心底背负起莫大的内疚感,但局势好像朝着她想象力的边界一路突破。
‘你想杀我?’
这四个字并非杀气凌然,而是带着浓浓的讥讽。
金铃儿被长姐甩去了角落,此刻只能看到这头老狮子没有疤痕的侧脸。
而金铃儿长姐此刻也已镇定了下来,受困于人,却也不敢激怒周拯,只是凝视着周拯的双眼,冷声道:
“阁下到底是何人?这手段可不像是妖族的本领。”
周拯仙识能见,肖笙、冰柠已是把持住了这座大院的正南正北,李智勇躲在地下掌控全局。
甚至,李智勇还贴心地用结界笼罩此地,隔绝了前院后院这些妖族高手的探查。
周拯自是可以随时摊牌,但着实拿不准,此金铃儿到底是不是李靖口中的金铃儿。
就怕個万一。
而且就凭这鼠精刚才要杀自己的举动,那自己替李靖兄弟教训下这白毛鼠,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周拯笑冷然道,“地涌夫人?地养夫人?白毛鼠、火吒?还是……李家长女?”
“你!”
此女子表情大变。
原本她一直想挣脱那无形的束缚向前,此刻却是下意识地身子后倾。
周拯已走到了她近前,雄狮的面孔阴沉可怕,脸颊的刀疤腐肉外翻,一股来自道境上的压迫感,让地涌夫人丝毫不得动弹。
她目中满是怒色。
周拯双眼微微一眯,似是用了什么手段,地涌夫人闷哼一声,面色惨白,嘴角沁出了一缕鲜血。
“我什么?”
地涌夫人嗓音依旧是那般冷厉:“阁下到底是谁?”
她已是知晓,对方并不想真的动手,刚才只是破了她道心,却并未顺势伤她道基。
“你猜?”
周拯教训完这白毛鼠,心情也恢复了许多。
他缓步走到一旁的座位上,就坐在了中堂挂着的画作下:
“这般随意喊打喊杀,足见你平日里也是嚣张跋扈,不过今日之事我有意算计在先,也利用了金铃儿,倒也不必非要伤你。”
——毕竟是李天王的大女儿,稍微教训下就是了,不必真的打落她道境。壹趣妏敩
地涌夫人面色变化不定,抿嘴不言。
她那群藏身各处的手下,此刻尽是动弹不得,甚至连她母亲在后院也被控制住了,整个府宅的大阵还在正常运转,但大阵内多了几道气息,内层又贴了一层结界。
遇到高手了。
还不只一位。
地涌夫人暗自叫苦,又扫了眼金铃儿,目中多是责怪,又有几分担忧。
若是歹人糟践,她自是不怕的,可玲儿怎么办?
似是被地涌夫人的眼神提醒了,周拯抬抬手,金铃儿登时恢复自由。
金铃儿连忙起身跑了过来,抱着地涌夫人胳膊,满是警惕地瞪着周拯。
“你是坏人?”金铃儿颤声问着。
周拯点点头,笑道:“如果说按照你的三观标准,我还真是个坏人。”
言罢,他身周蓬的一声炸出少许烟雾,却是解开了七十二变,露出了一幅中年文士的模样,手中多了一把折扇,轻轻摇晃。
“小仙刚才多有冒犯,金铃儿姑娘莫要见怪。”
金铃儿登时有些不知所措,小脑袋摇来晃去,竟是呜哇一声哭了出来,对地涌夫人惨嚎道:“姐!我把坏人带回家里来了!我真的不知道是陷阱,当时看着他怪可怜的!”
那地涌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
周拯只能叹道:“吓你的,我如果是要对你们不利,何必给你们费这般口舌?”
金铃儿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好像不是坏人。”
“我有几件事问你姐,”周拯温声说着,随后暗自警觉。
不对劲,他怎么就下意识对金铃儿温声细语起来了?
道心,道心。
周拯凝视着地涌夫人,缓声道:“我且问你,此界可有那罪孽深重的老妖?”m.sxynkj.ċöm
地涌夫人冷笑了声,扭头看向一侧。
金铃儿刚想说话,便被地涌夫人瞪了眼,吓的紧闭着小嘴,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周拯微微颔首,摇晃着折扇,缓步逼近地涌夫人。
他堂堂吕洞宾转世,还治不了一个老鼠精了?
周拯嘴角勾勒出浅浅笑意,折扇合起、在手中轻轻敲打着,缓声道:
“地涌夫人这般不配合,可是让我有些难办,我有两个兄弟,他们性子可就不是我这般正派了。”
躲在地下的李智勇和守在前门的肖笙齐齐翻了个白眼。
明明只有他们还是纯阳之体!
周拯缓声道:“我之前听你们姐妹吵闹,地涌夫人平日里似乎有些不太检点。”
“哼,”地涌夫人淡然道,“我既不曾婚配,也不想与人婚配,寻欢作乐有何不可?阁下管得着吗?”
“我是管不着,但你父知晓这般事,也不知会多伤心。”
周拯摇摇头:“老李这个人你知道的,脾气大、性子轴,你本是被劫运引动,去与唐僧增添个劫难,不曾想这都要被老李投入雷池镇压数十年,受尽苦难啊。”
地涌夫人面色一变。
她皱眉看着周拯,淡然道:“那不过是我义父罢了,他不怜惜我,我又能如何?”
吓唬孩子的终极奥义——叫家长。
“谁让你吃人血肉呢?”
“那谁让他们故意挑衅,还想对我毛手毛脚呢?这般僧人,自是死了活该!”
周拯笑道:“那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此界有什么作恶多端的妖王?你放心,此刻我们三人的谈话,自是不会被你家这些仆人听到。”
地涌夫人继续沉默。
金铃儿小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呀?”
“杀妖,立威。”
周拯说的轻巧,地涌夫人目中疑窦顿生,而金铃儿满是不解。
“为什么要杀妖呢?”
“我只杀吃人杀人的妖,”周拯笑道,“因为莪是人啊,如今人与妖大战,路过此地杀几头业障深厚的老妖,不妥吗?”
金铃儿痛心疾首:“你竟然是人,是那般无恶不作的人!”
周拯顿感头疼:“人有好人坏人,妖有好妖坏妖,就如你我这般,我是好人、你是好妖,这不就是说我们都是好的?”
金铃儿坚定的立场难免产生了动摇。
周拯笑着摇摇头,缓声道:“我放开了你母亲的束缚,等她前来吧。”
“你到底是谁!”
地涌夫人张口轻斥:“既知我身份,难道就不怕被他们找兑吗!”
她话音刚落,一侧走廊飞出金光,有位看着如凡人三十多岁的女子冲来。
霎时间,周拯仿佛看到了满院春风。
这女子,珠钗轻摇、襦裙晃晃,这白毛鼠与金铃儿明显是继承了她的美貌,却又无法将她的气质风韵诠释完全。
周拯眼下又相信起了李天王的人品。
拿这种级别的大美女考验天庭干部,哪个天庭干部经得住考验?
啧,不能直视,不能直视,这毕竟是李天王的二夫人。
那就姑且称之为李夫人。
李夫人手中抓着一把长剑,一把将两个女儿护在身后。
周拯注意到,这夫人修为虽高,却颇为虚浮,气息斑驳不纯,像极了……嗯,不用像极,应该就是用双修功法催出来的。
周拯通关‘独创合欢宗’的老君试炼后,又经过了与敖莹一次珍贵的实床操作,对双修功法已是颇有研究。
等三界事了,自是要好好钻研一番。
看李夫人的这般情况,相当于是李靖分了一部分神通法力给这位爱妾,让爱妾能凭道境永葆青春。
啧,男人的小心思罢了。
见到正主,周拯也不端着架子了,起身拱手行礼,笑道:“见过李夫人。”
李夫人胸口上下浮动着,目中却略带惧意,嗓音也是温温柔柔:
“不知道友是何人?我们孤儿寡母在此地不过是做个活命的营生,您何必如此相逼?”
“这个,”周拯笑道,“我可逼迫各位做什么了吗?”
李夫人不禁语塞。
周拯道:“明明是地涌夫人要杀我,才迫的我不得已反击,不过说来也是巧了,我受人之托,来此地寻一位名叫金铃儿的鼠族女子,带她一同离开,百般寻找不到她的踪迹,却是在路上偶遇到了。”
李夫人目中多了几分精光。
地涌夫人骂道:“娘!你休要听他胡言乱语!玲儿一直在家中,关于她的消息都被咱们摁下了,外人如何得知玲儿?我看此贼人,明明就是包藏祸心,看我妹天真烂漫、国色天香,想占为己有!呸!”
金铃儿眨眨眼,上下打量周拯,随后又羞红了脸蛋,拉着姐姐衣角道了声:“姐,你怎么说这般羞人的话儿。”
“你问他是不是这般想的!你脸红什么!”
地涌夫人当真是要气的七窍冒烟。
“当真不是,”周拯满是诚恳地说了句,随后看向李夫人,缓声道,“只有李夫人知道这个秘密吗?”
“您是……您知道玲儿?”
李夫人目中多了一层水雾:“他、他还好吗?为何近三百年没有音讯,我让我儿建了玲珑阁,怎得还是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周拯心底暗自一叹。
这位夫人性子着实柔软,当家做主的应是这个地涌夫人。
“他很不好吧,侥幸活命罢了。”周拯轻叹了声,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推到了李夫人面前,“这是我带走金铃儿的凭证,也是给夫人的一封家书。”
“是、是他的气息,也是他的字迹,还有他与我结下的暗语。”
李夫人将玉符抱在怀中,低声道:
“他还活着就好,当真是让人牵肠挂肚,他还活着便是好的……玲儿。”
言说中,李夫人转身拉住金铃儿,将她牵到周拯面前。
“玲儿,今后你就听这位叔父的话,他会带你去找你父亲。”
金铃儿和地涌夫人都有点懵。
地涌夫人定声道:“他是天庭的人?母亲!万万不可!天庭如今已是日薄西山,咱们一家在此地不安生吗?何必去投靠他们!”
她还是不能动。
金铃儿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母亲,又看看姐姐,从小养成的教养却还是让她对周拯欠身行礼,小声喊了句:“叔父。”
随后她茫然地看着周拯。
从‘道友’到‘狮狮’到‘夫君君’又到‘叔父’,这……
这也太刺激了。
她只觉得,此前百年都不如今日出现的变化多,只想多看眼前这中年文士几眼,又怕稍后见不到了。
周拯笑道:“我现在是以假面目见人。”
他略微思量,缓声道:“李夫人,我要带走金铃儿。”
李夫人目中满是不舍,又仔细将手中玉符的内容看了一遍。
一旁地涌夫人定声道:“不可能!玲儿你回来!”
“闭嘴,”李夫人定声道,“休要无礼!”
地涌夫人哼了声,扭头看向一旁,眼底多了一层水雾。
李夫人问:“您可还有其它凭证?虽有我夫婿的亲笔信,但我担心这信非我夫婿亲手给您的。”
周拯心底不由一笑。
现在他已经控制住了全场,若是截天教一方,直接带走金铃儿不就是了?何必多说这些?
周拯想了想,在袖中取出一个物件递给了李夫人。
是,李天王的日记中的一篇。
紧接着,周拯左手一翻,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那摆弄一阵,连上灵石发电机充了会儿电,打开了相册。
“夫人请看,这是我与李兄喝酒,这是李兄在和张天师下棋……”
李夫人掩口轻泣。
她连连点头:“够了,这些足够了,玲儿您带走就是了。”
“娘?”金铃儿满是茫然地喊了声。
李夫人转身拥住了金铃儿,轻轻抚摸着金铃儿的后背,又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我儿,我的好孩儿,娘亲一直管着你、束着你,不让你干这干那,便是因你有一件事尚未去做。
“你就随他们一同去就是。
“你父是大名鼎鼎的天庭兵马大元帅李靖,他是天庭的重臣,你必须去他身旁,这事关重大,娘亲却也不能对你多说什么。
“我儿,娘亲知道这般对不住你,却也只有这般法子……娘亲对不住你。”
“娘,孩儿知晓了,您莫哭,莫哭。”
金铃儿颤声说着,又扭头看向周拯:“叔父,我去收拾些衣裳脂粉,您……”
“不必麻烦,”周拯笑道,“稍后还要去其它星辰,再置办就是,在此地呆的越久,你母亲越不安稳。”
李夫人叹道:“您不必费心,老身早有打算。”
老身?
您是不是对老这个字有什么误解?
周拯在旁等了一阵,金铃儿与母亲和长姐各自哭罢一场,这银发小姑娘就跑到周拯身旁,肿着的大眼满是坚定。
“叔父,您多关照。”
周拯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放心,有我一条命,就不会让你伤分毫。”
言罢,他看向地涌夫人:“敢问,这里可有作恶多端的妖魔?”
“你往北去,那头黑蟒。”
地涌夫人冷冰冰地说着,脚下突然一松,仰身坐倒在了椅中,呼吸都有些急促。
周拯转身要走,又觉李夫人眼神似有些不对劲。
似乎里面没了什么光亮。
该不会要做傻事吧?
周拯本着能救一个算一个的原则,缓声道:“李夫人,还有一事差些忘记说了。”
“您讲就是。”
“李天王现如今道境受损,怕是只有百年的寿元了,”周拯叹道,“他说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您,我接下来要带玲儿在三界绕一圈,夫人不如直接去李天王之所在。”
言罢,周拯扔过去了一张星图。
“星图上标记着起点之处,就是李天王如今藏身之地。
“稍后此界自会大乱,还请李夫人与李小姐尽快脱身,以免被误伤。”
李夫人眼中多了几分关切和忧虑,将星图圆球紧紧握住,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对周拯轻轻颔首。
周拯带着金铃儿要走。
李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还未请教您尊号……”
周拯笑而不语,抬步迈出正门,身周涌出浓郁的佛光。
他抬脚时是黑色布靴、青色长袍、中年面相,落地时却已是一双僧鞋、白净僧袜,宽松白袍外披了白金相间的袈裟,三千烦扰丝如火光余烬般消散,露出了那宛若镜面般的光头。
噹。
叮铃铃。
一杆紫金禅杖顿地,一声佛号响彻云间。
“贫道非佛,却得佛号,若李夫人愿意,可以唤我一声帝君。”
言罢,周拯与金铃儿同时化作一束佛光冲天而起,朝北疾疾砸落。
自此重演西游劫,八十一难贯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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