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东方奚这才知道,原来令史郜刚才是忙着去私下求见缭了。
东方奚把蒙毅从身上掰下来,“要我收你为徒弟,你总得给个理由?”
“我家兄长觉得我年纪幼小,即便给我说了《秦律》,我也不能理解。家中又多是文士武卒,唯有先生可以教我。”
蒙毅一脸恳切,脸上丝毫没有孩子气,可见是诚心求学。
但是东方奚他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壹趣妏敩
“你要学《秦律》,我秦国小篆两千字学会了吗?等你学会了再来找我吧。”
“毅自十岁以来,便能能书会刻,我秦国文字,无有不识者。”
“那你在这个年纪,应该去好好读书,学习六艺。像你兄长一样,学习练剑之术。”
“做秦吏,需要的是对《秦律》了如指掌。学习六艺有什么用?”
“秦吏是业,人要想执业,就得先立人。你真的知道你为什么要做秦吏吗?你是为了做秦吏而去学《秦律》?还是为了学《秦律》而去做秦吏?”
这三个问题落在蒙毅头上,他自然开始发懵了,这就开始陷入思索。m.sxynkj.ċöm
须知缭也在为同样的事情发愁,见到东方奚这么处理问题,他自然也有了招数。
“小兄弟,你要让我收你为师,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收你为师啊?”
“晚辈敬仰先生。”
“那你是因为敬仰我所以才要拜我为师?还是说为了要拜我为师,所以才说敬仰我?”
郜的那点小心思,缭自然一眼就看穿了。
这下被追问,郜自然词穷。
“你留在此地,等想清楚再来找我吧。”
缭说罢,这就要拂袖离开,他看着东方奚长得十分俊美,可是却又是孤身一人,像是个独自闯荡的年轻人。
缭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
“小友可愿意与我一同走走?”
“能与蒙公的座上宾同游,晚辈自然愿意。”
郜还在原地思考问题呢,自己是要直白点说自己想要为秦国干一番大事业所以想拜他为师,还是说自己只是仰慕他所以想要答应。
等他回过神来,东方奚已经跟着缭走了。
蒙毅看到先生缭和东方奚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更是坚定了东方奚非一般人的看法,非要跟着他学习《秦律》。
于是也跟着追了过去。
下午时分,暖融融的春光照射在园林之中。
在一条廊道里,缭问起,“看你样子,是地地道道的秦人啊。”
“先生慧眼,确实如此。”
“你叫什么名字啊?”
“复姓东方,名奚。”
“奚——看来你的父亲对你寄予厚望啊。”
两人找了个亭台坐了下来,缭坐在上面,十分坦然,一点也不像是客人。
从刚才蒙毅看到他的反应,这个缭在府中的地位非常高。
或许这个缭是个魏国贵族。
“你是学室弟子?”
“是的。”
“在这个世道,年轻人孤身出门在外谋求一份事业,可是很难成功的。”
“任何世道,任何时代,都是如此。”
缭仰头笑笑,随后捋着胡须,一脸戒备地看着东方奚,“你恐怕不是接了蒙氏的拜帖才来到蒙府的吧?”
“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我今年四十三,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想去王公贵族的宴会,必须要跟在父亲身后。你倒好,赤手空拳敢入蒙府,就不怕被人乱棍赶出去?”
“我堂堂正正进来,期间只听了先生讲道,如何不能堂堂正正出去?”
缭有意打哑谜,显然是看透了,但是不打算戳破。
他其实还是挺喜欢东方奚的,看他模样,绝不是干坏事的人。
缭捋捋胡须,“你这个小子,身上自有一股傲气。这倒是很难得。”
奚坐在这边,浑身不自在。他和这缭素未谋面,这么快就坐在一起,接下来岂不是要谈心了。
“我可以听听你对当今天下大势的看法吗?”
问我这个?那我就要好好说说了。
“自三家分晋以来,战火频繁,奚以为,当今天下人求的是安稳,而非统一。”
缭听了,自然顿住。
在秦国的士人中,每个人张口闭口都是统一,只有眼前这个年轻人一出口就不俗。
“你说天下人求的不是一统?可是战乱频繁,如果不统一,何来安稳呢?”
“战乱频繁,无数庶民流离失所,盗贼猖獗,侠客流寓四处,这样的天下,百姓不能安居乐业,而君王也早已经远离了治国之纲。七国之中,又有哪一位君王为的是庶民。天下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为的无非是一件事,战争。”
“晚辈听说,术以知奸,以刑止刑。要想解决战争,就必须要通过发动更猛烈的战争才能遏制现在的状况。可是原本是为了和平而发起的战争,如今却演变为滥觞,为了从战争中谋取利益,所以就去发动战争。”
“那么通过这种战争来铲除的敌人,必定会死灰复燃;而为了利益去征伐的天下,也注定不会长久。如果某些完全是为了满足权贵利益的战争不及时加以改正,那发动战争的军队,就不是正义之师,而是产狼虎豹。”
“既然不是正义之师,那么即便是战争赢了,也不会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缭听了这话,一时间僵在原地。
他盯着东方奚,心内十分讶异,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个年轻人,莫不是有通天之术,他说的话非常含蓄,可是实际上却是在影射当今天下所有的权贵,乃至于秦国的大王。
虽然是影射,可是他对天下的形势变化,对秦国的状况,简直分析到了鞭辟入里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这和他本人对于秦国的看法是一致的。
秦国有能力结束战争,但是以秦国对待庶民的方法来看,秦国打下的天下绝对不长久。
“小友的言论,在外人听来,都是惊世骇俗之论。我劝小友这话不要对外人说第二遍。”
“不说是不行的。不过,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该对什么人说,又该对什么人闭口不言。”
在东方奚看来,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不是秦始皇一个人的天下。
就是因为东方奚深知嬴政的双面性,所以他才对嬴政没有过分的好感。
帮他结束战乱可以,但是帮着他欺负天下老百姓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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