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申时朵萃就咋咋呼呼跑进任明昭的院子要跟她说新鲜事,任明昭正伏案画画,桑枝性子比朵萃沉稳得多,这些笔墨都是她来伺候。
“姑娘瞧,朵萃这丫头没一日能安静的下来。”桑枝嗔怪道。
“此时让我说完了话,我保准一整天都不吱声!”朵萃翘着嘴不服气,她这消息一定是姑娘想听的!
“姑娘你一定不知道!今天一大早,大理寺的人就去了安乐侯府,说是四日前的凶杀案已有眉目,要传府上的世子和世子夫人去问话。”
果真是任明昭想听的!丢下画笔急忙问然后呢。
“然后大理寺还将已在家养病快半年的黄大人请了来一起升堂,说是与案人员身份贵重,让他们这些副手审问不合适,得请了大理寺卿亲自来,于是一早当众审了这桩命案......”
确如朵萃所说,季亭麟一清早就召集了手下的人,分别去请安乐侯府的世子韩琦和世子夫人郑氏,还有因疾一直在家休养的大理寺卿黄老大人,请他同审此案。
韩琦和郑氏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问话,升了堂顿觉不安,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冤枉,季亭麟也不想跟他们耗时间,直截了当传唤顾明玉来。
受了几日的牢狱之苦,顾明玉整个人都显得狼狈又憔悴,但她双眼明亮,丝毫不见阴霾,认认真真与堂上大人们行礼,端地是名门闺秀的端庄持重。
“顾姑娘,你与死者翠环认识吗?”虽然黄大人才是今日是主审,但季亭麟才是是查清此案的主审官员,且老大人身体不济精力有限,所以堂上一些问询都由他来完成。
“只一面之交,安乐侯府寿宴那日,我在席上吃了些酒有些不适,请她带我去后花园的客厢休息一下。”
“你跟她往日有仇吗?”
“没有,寿宴那日第一次见。”
“那你怎么解释她送你去了客厢就再也无人见过,被人发现时已死在了客厢附近的假山里?”
“我不知道,我当时已经失去意识,无力杀人。”
“你是离开宴客厅就去了客厢吗?”
“不,我先去见了一个人。”
“你见了谁?那人可在堂上?”
“在的,就是安乐侯府世子。”顾明玉目光寻到那人,见他一瞬间瑟缩的神情,自嘲一笑。
“世子有什么想说的吗?”季亭麟紧盯着那人。
“我,我那日确实见过顾姑娘......”韩琦脸色苍白。
“你们说了些什么,周围有人看到你们吗?”
“我.....我很喜欢顾姑娘的书法,想向她讨教一二,至于有没有人看到,我没在意。”
“韩琦,你确定?”季亭麟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让韩琦很是犹豫了一番,他与阿玉的事没有别人知晓,就算被捅出来咬死不承认也不能拿他怎样!
“自然!”
“唔,好,那么顾姑娘之前行踪不明的疑点有了人证,嫌疑已可消除,她确实不是杀人凶手。”季亭麟自说自话宣判了顾明玉无罪,并叫衙差帮她去了枷锁,还她自由。
一直沉默的郑氏此时站了出来,“请问大人,您何以觉得顾姑娘就是无辜的?既然顾姑娘不是凶手,那真凶是谁?”壹趣妏敩
“是啊,季大人,这一点须得查明才能放人啊。”黄老大人虽知今日是来当季亭麟的背景板陪他唱戏的,但这不明不白就放了嫌疑人也不应当啊!
“因作案时间对不上,她也没有杀人动机。”季亭麟取了仵作的验尸结案和当日侯府下人的证词给黄大人,“已知那日寿宴是申时开席的,顾明玉申时一刻就离席了,客厢的下人称是申时不过一半时看到翠环领着顾姑娘来歇息的,说明顾明玉和韩琦见面说完话,也不过一刻钟左右。而官府接到安宁侯府报案是戌时一刻,此时距离死者最后一次出现已过了一个半时辰。”
“我们大约是酉时末发现死了人,那中间的一个时辰呢?就只在客厢里待着?”郑氏带着十足的恶意笑问。
“我在失去意识之前估摸着一人独处了半个时辰。”顾明玉咬着唇回答。
“失去意识?普通的醉酒也不会失去意识啊,看你一个姑娘家想也不会在宴席上失仪狂饮。”黄大人皱着眉说道。
“大人明鉴,这便是我要上告的一桩冤屈!”顾明玉忍不住掉泪,俯首贴地行着跪礼,“我在席间被人不知不觉下了药,以致在客厢内失去神志,才与误闯的男宾......我是承庭训好好教养长大的女儿家,怎会喝了两杯酒就如此失态,与素无来往的人相亲自毁名节?而那客厢,我去时无人,又为何明知我在里头歇息,还放人进来?求大人为我伸冤!”
“黄大人!此一桩也是我要为我那不肖儿伸的冤!”堂外一个身着紫袍官服,气势巍然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行色匆匆的中年美妇。
“齐尚书!”来的人正是另一个倒霉蛋齐昹的父亲,当朝兵部尚书齐准。齐尚书一到,各个都朝他稽首行礼,无他,尚书是此间官阶最高的一人。
便是季亭麟,也礼数周到致礼。黄大人更是让出了主位要请齐准来坐。
齐准挥手推辞了,“我与夫人来也是想找京兆尹与大理寺伸冤的,怎能上座?黄大人请继续审案,也听一听我家的冤屈!”
“齐大人请说。”
“我那不肖儿齐昹就是欺侮了这位姑娘的罪魁祸首,为他申冤前,也得向姑娘致歉,我夫妇二人养儿不教,以致他闯下大祸,若姑娘不嫌弃,我家愿三书六礼,迎娶姑娘做我儿新妇。”齐准与夫人满脸的愧疚,顾明玉实在没想到会有这出,讷讷不语看了眼季亭麟,见他并无情绪波动,又垂着头想了一会儿才涨红着脸回答:“谢二位不嫌弃,只婚姻大事我不能轻易许诺,且我这事......还请大人与夫人寻我家长辈商量吧,今日我须得先为自己讨个公道!”言下之意就是父母允了她也没什么意见。
“这也是我与他爹的想法!”齐夫人笑了笑,看起来对顾明玉很有些好感。
“黄大人,我儿齐昹,当日因在安乐侯府寿宴上对顾姑娘行不轨之事被捕,至今关在大理寺狱中不得探看,我也懂律法,像他这般的禽兽行径,该判流放两千里服刑两年,若是他刻意寻衅也罢,可我家这儿子我知道,读书习武不行,可吃喝嫖赌他万不敢沾后两样,当日顾姑娘既已在客厢休息,后面为我儿引路的丫鬟又怎么会把他送去了那间客厢?这其中必有隐情!我要告安乐侯府蓄意陷害我儿!”齐准是上过战场戍过边的人,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嗓门也大声如洪钟,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满满都是为父母的心酸愤恨,震得黄大人头晕眼又花。
“齐大人今日来得巧,负责接待客厢的正是安乐候世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凝香。”季亭麟环视堂上诸人,暗自好笑,这齐家夫妻俩,可真是算准了来堵他的。
“大人冤枉!我....我也不知....”凝香一直陪在郑氏身边,谁知一下就将自己牵扯了进去。
“你这丫头既是负责给宾客们引路调度的怎会不知这事?不要一味喊冤,老实交代才是真!”黄大人摇头晃脑道。
凝香却苦不堪言,她除了喊冤还能说什么呢?于是默默跪地伏身,哭哭啼啼。
黄大人见这丫鬟到了公堂上还敢嘴硬,气得当即就吩咐用刑。
凝香在严刑下只吐出她故意跟手下的人说顾姑娘已经离开,那间客厢可继续引宾客入内,于是来的第一个男宾齐昹就被引去了顾明玉所在的厢房,那时她药力发散,已失去神志,齐昹也醉的迷迷糊糊只以为一切都是荒唐梦一场。
见她还在隐瞒,黄大人下令继续用刑,这下,凝香再也熬不住,疼晕了过去,而郑氏,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看着凝香被拖走,审讯又陷入了僵局。
“顾姑娘,你说自己被用了药才失去神志,可有什么佐证?”季亭麟不急不缓另起一个方向审。
“我没有证据,可我有一些线索,”顾明玉抿了抿干涩的唇,“那日宴席上的酒有些不对劲.....”
“顾姑娘,你这话可真是无稽之谈!”郑氏恼怒地打断她,“那日的酒我喝了,齐夫人也喝了,我们可有酒后失态?你不能拿酒后撒疯怪罪在酒上头!”
“那酒我喝了,还与同桌的人夸过,清爽柔滑适合女子饮用,也没有任何不适之处。”齐夫人说道。
“若是,顾姑娘身上有你们都没有的东西呢?”季亭麟说着就从袖袋里取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香囊,浅杏色的锦缎香囊绣着月兔和金桂纹样,憨态可掬,底部还系着一根粉色的花络,可见制香囊的人不止有巧手还有巧思。
“这是顾姑娘惯用的香囊,随身携带,里头的香料林林总总共七种,只有一样需要注意,就是一味安息香——”季亭麟把香囊递给了齐夫人,齐夫人接过香囊先闻了闻,清新明丽不失娟丽的甜糯,“这香配的不错!”她也是懂此道的人,很快就在里面的香料里找出了安息香。
“我想不是非常熟悉香料的人一定不知道,安息香与当日宴席上供的水苏酒不能共用,一外一内会催动情思。”
“水苏一物也是极为少用的药材,若不是特定的药房并不会卖,”顾明玉木然瞪着那个香囊。
“那么就要问问世子夫人,您为何要用水苏酿酒?又是怎么想到要用这么不常见的药材呢?”季亭麟看着郑氏,一向冷淡的瑞凤眼中迸发出极强的光芒。
“怎么因为不常见,我就不能用了?”郑氏抬袖笑道,“满堂宾客,我怎知谁会用安息香,况且我也不知道水苏和安息不能共用呀!我与顾姑娘可没有什么来往,平白无故怎么会做杀人栽赃这种事?又或许,顾姑娘自己能说说我为何针对你的缘由?“郑氏瞥了一眼顾明玉,眼底暗藏着凛冽锋芒,”大人,办案可得讲究证据,而不是凭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胡乱攀咬,冤枉了好人。”
“可你确实有害我的动机!”顾明玉厉声辩驳,“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陷害我,因为你丈夫.......”
“顾姑娘!你.....你慎言!”韩琦心虚地打断顾明玉,顾明玉却再不理会他。“你嫉妒自己的丈夫总来找我说话献殷勤,觉得我勾引有妇之夫,你的水苏酒酿了一年了,说明你至少从去年这时就知道他在纠缠我了。”瞧见郑氏瞬间嫉恨到扭曲的脸,顾明玉终于觉得快活了一点。
“大人,方才我隐瞒了一点没有交待,那日我与世子见面,并没有说什么书法之事,而是请他不要再打听我的行踪,到处与我偶遇给我送礼物,从前不懂事收的东西我都一把火烧了,往后也不会再接受,可世子不愿,还要拉着我说话,我远远看见世子夫人走过来,以此摆脱了世子,从花园出来就找了翠环引路送我去客厢,”视线在那对夫妻脸上来回巡视,顾明玉看清了韩琦的懦弱,也看清了郑氏的嫉恨扭曲,“与韩世子来往本也是意外,去年懿德女学的结业礼他拍走了我的一贴字,事后又找到我,说欣赏我的才情,我那时不懂事,以为遇见了知音,互递过几次书信后我却听到了他成亲的消息,这才发觉自己被骗了,就断了来往,可韩世子却不愿意,还在我每次出门时制造偶遇,我怕他将事情闹大,一直能忍则忍,渐渐地也不再出门,直到这次安乐侯府办寿宴,请帖发到了我家。之前我只觉得定是韩世子又在里头捣鬼,现在看来,未必没有世子夫人的顺水推舟。”
“哼,想不到,顾姑娘不仅字写得好,这编故事也是出类拔萃!”郑氏板着脸扯出一抹笑。
季亭麟挑起了英挺的眉,这郑氏真是沉得住气,“下药一事确实可以用巧合来解释,那您可知翠环是怎么死的?”郑氏答不知。
“那翠环是脑袋撞上了假山,头部重创失血而亡,我们在假山附近也并没有找到脚滑失足的痕迹,翠环的尸体当时呈背卧式,手掌却翻转朝上,且头皮有受力出血头发松脱掉落的情况,说明是有人大力地揪住了她的头发,用力将她的头磕到了假山上致其死亡。”
“大人若不说,我之前只以为是翠环到假山里头躲懒,不小心失足摔死了呢!”
“那你怎么解释下人说死了人,你连查证一番都没有就立即相信,第一反应是让人不许靠近并报官?我想大部分人潜意识都觉得是下人看错了,要再去查证一番才能确定吧?夫人这像是早就知道假山里有尸体一般。”
“我嫌花园里昏暗看不清路叫人去点灯的,举着灯火还能看不清那是不是真的死了人?”
“你这妇人实在太过歹毒!”齐准一个混朝堂的老油条都看不下去了,凶杀案在前,她的贴身丫鬟刚被行了刑,此刻竟然还能一脸无辜!那翠环十有八九也是她指使人杀的!
“尚书大人慎言!我此刻还是朱笔御批赐封的一品外命妇,这命案发生在我家,大理寺要我配合调查我便来了,您家公子出了事也有我安乐侯府失责的缘故,事后我也会准备齐全的厚礼上门致歉,可您却不能如此污我清白!我丈夫还在这里呢!”郑氏拽了韩琦的袖子,将他扯到了自己身前,那韩琦早就面色苍白六神无主,讷讷地点了个头。
他也不是个傻子,妻子的蛇蝎心肠早就暴露了,只是还没被人抓住把柄咬牙硬撑罢了,她是安宁侯府的世子夫人,若是查出她真的沾上了人命案,那安宁侯府也要被牵连!母亲这是给他挑了个什么媳妇啊!
郑氏心急吗?肯定急,可她也吃准了大理寺今日不能把她怎样,她握着凝香一家子的性命,就算打死她也不敢攀扯她,说她给顾明玉下药?这水苏酒大家都喝了只她不舒坦,她完全能撇干净说是自己不知情,一切都是巧合,至于死了的那个翠环,人又不是她动手杀的,她顶多是纵容包庇恶奴伤人,又伤不到她的根本!
顾明玉捏紧了拳头,恨的咬牙切齿,那死掉的翠环,大抵是运气不好碰上了她,没有翠环也会有碧环、朱环!这郑氏,把什么都想好了!她安排好了一个又一个陷阱给她跳,自己只躲在后头唆使手底下的人去做那些腌臢事,最后却能全身而退!
郑氏负隅顽抗季亭麟似乎早有预料,不疾不徐就请示黄老大人,“大人,既然世子夫人这么说,咱们目前也没有十足证据,不如就先放了他们吧。不过那凝香今日咱们可得好好审了,她之前的口供说顾姑娘进了客厢后自己曾去过一趟净房,因腹痛多呆了会儿,所以底下人跟她说顾姑娘已经离开她就信了,既然她之前已经承认喝醉的齐昹是她故意放进去的,那么她去净房这一段证词也要被推翻重审了,她去了哪儿做了什么都要问清楚!或许她就是杀害翠环的真凶!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等那凝香开了口,即可判刑。”
黄大人办了半辈子的案,自然不是傻子,拂须沉思一番,拍了惊堂木,“今日虽未审出翠环一死的凶犯,但也可确定此案与顾明玉无关,且因其是在安乐侯府的寿宴上被丫鬟凝香陷害失身,故判丫鬟凝香仗责四十,流放边塞做苦役十年,待翠环一案查清后再执行。安宁侯府世子夫人对身边奴仆管教不利纵容行恶,罚以白银两千两作为赔偿安抚苦主,还有齐昹的奸淫良家罪,因其也有被害无辜之处,暂处收监,待苦主顾明玉上告后再判罚!”
现况如此,顾明玉再不甘心也得认栽,等公堂上的人散的差不多了,她寻到正在整理案卷的季亭麟,行了大礼,“多谢季大人为我伸冤,还我清白。”
“这你不必谢我,毕竟真凶还没抓住。”说起这个,季亭麟难得有了一丝窘迫感,郑氏这案子,其实疑点和马脚很多,偏偏不能将其正法!
可也帮她洗刷了身上的污名!顾明玉心中十分感激,却还是有些疑惑,“今日是大人请来了齐尚书和夫人吗?”
季亭麟脸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本想一走了之,想了想还是提醒她一句:“按律若你不告不究,齐昹关足七日也就放出来了。”
顾明玉了然,拜别了大理寺诸位大人,独自回了家。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青梅不让更新,第五章 落红尘5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