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未见识过什么叫真正的败类。
白寻音记得她家里出事那年自己尚未初中毕业,在临近中考那几个月最紧要的关头里,一向温馨的家莫名成了一触即发的‘战场’,时时蔓延着季慧颖同白鸿盛因为意见不合所引发的争吵。
再后来,她们就从城南的景苑搬到现如今这所距离林澜三中不远,但位置偏僻小区老旧,绝对算不上‘舒适’的阿郡胡同。
这里比不上原来所住的景苑,离城市里繁华的商圈更是相距甚远。
除却晨昏定省的高峰期,其余时间都是没什么人的。因为清冷偏僻,所以省钱。
喻落吟也是和白寻音在一起后,才知道林澜还有这么一个逼仄寂静的小区,小胡同,这里竟还有一个单独设立的公交车站。
除了他们两个以外没人下车,大风大雨的,倒是绝佳的说话时机。
无人打扰,只有他们两个人‘独处’的说话时机。
风雨和窸窸窣窣的雪作伴又算什么?
在喻落吟说完那句勉强的道歉后,两个人之间足足沉默了将近有一分钟。
近乎令人窒息的沉寂氛围里,喻落吟被雨水浸透的黑眸费力的睁开,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姑娘。
白寻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任由自己挡在她身前阻碍了这条狭窄的路。
听了喻落吟的道歉,她眼睛里依旧一点情绪都没有,就像在听一个冷笑话。
喻落吟本来‘信心满满’的内心像是充了气的气球,被这寒芒一样的眼神一戳,内里的氢气登时烟消云散,只留下软趴趴的皮囊。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白寻音说不出来话,但眼睛里所表达的情绪他好像能懂一样——你说完了么?
喻落吟怔愣片刻,勉强扯起一个笑容,没皮没脸的装作看不懂,不依不饶的继续搭话:“你好歹回我一句?”
于是白寻音微不可查的轻轻叹息一声。
她别过头去,自顾自的跑到了不远处一处稍稍能遮雨的屋檐下,不打算继续和喻落吟暴露在风霜雪雨中傻子似的大眼瞪小眼。
少女奶白色的羊绒大衣都已经被雨水打的湿透了,随着她的动作,衣角沉甸甸的掠过喻落吟的指尖,他回神也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的跑到了屋檐下,喻落吟就看到白寻音拿出了手机,被冻的通红的手指随手抹了一下屏幕上冰凉的雨水,而后有些僵硬的打着字。
白寻音:[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林澜这见鬼的天气,你习惯在课桌里备着一把雨伞。]
喻落吟见着,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那还是他们刚确定关系不久之后,放学后天空下起了毛毛雨,林澜人大多都习惯了雨天,这种毛雨天气鲜少有人打伞。
喻落吟却一丝不苟的打着,还非把无所谓的白寻音也拽到伞下,长臂揽着她的肩膀吹毛求疵的道:“这雨天烦死人了,又湿又粘人,在林澜住不常备着一把雨伞就是二百五,我课桌里就三百六十五天放着一把……”
回忆戛然而止,配合着现如今的场景……
做作的让人发笑。
白寻音眼眸微垂,唇角不知是否勾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平静的继续打字——
[你怕我感冒,怎么不把伞拿出来呢?]
喻落吟垂在身侧的手指都尴尬的蜷缩了一下,他定定的看着白寻音。
以前从来没发现,安静的小姑娘实际上剔透的字字珠玑,他还蠢到以为她只是单纯聪明,温和的全无锋芒。
现在看来,他错的一塌糊涂。
白寻音是典型的揣着明白的闷嘴葫芦。
[你道个歉,前奏都要骗个人,真的很有意思。]白寻音抿唇笑着,平静的在手机里打下一行行的字,最后伸给喻落吟看——
[我已经不能判断,你对我说没说过实话了,包括这个道歉。]
[喻落吟,不用勉强自己屈尊降贵。]
[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麻烦你别再打扰我了。]
白寻音说完最后一句,仿佛被水色洗过的茶色双眸抬起,深深的看了一眼喻落吟后转身离开。她纤细的背影笔直,走的飞快。
这次喻落吟站在原地目送着,没有赖皮的继续追上去。
雨势已经由骤转轻,小了不少,只余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在头顶上方屋檐的声音却富有节奏感的清脆,倒是好听。
喻落吟漫不经心的听着,眯了眯眼。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或许人性本贱,白寻音越是讨厌他,他越是觉得那双冷淡的眸子里隐隐的火光尤为吸引人。
小姑娘心智坚定,可惜尚且稚嫩,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败类’。
也不知道被引起兴趣的男生‘变态’起来有多执着。
……
雨停了。sxynkj.ċöm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喻落吟不知道因为什么破天荒的没来。
于深没接到请假电话,走进教室看到那位置空着就皱了皱眉,他不知道在问谁的喊了一句:“喻落吟呢?谁看到他了?”
教室里安静了下来,没人说话。
——实际上于深这已经是后知后觉了,眼瞅着要中午休息了才发现人不在……可喻落吟从早自习就没来。
快要一分钟的时间,周新随才懒洋洋的接茬:“老师,喻落吟昨天没带伞,好像是有点感冒了。”
于深蹙眉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周新随耸了耸肩:“因为他把伞给我了。”
……
一片忍俊不禁的窃窃私语中,隐约能听到于深牙齿咬的咯吱作响的声音。www.sxynkj.ċöm
他黑着脸撂下一句‘先看卷子’,然后走到教室外给喻落吟打电话。
忍气吞声的打了两三遍,盲音响着直到结束,没人接。
于深脑壳里的火气‘蹭’的一下窜的更旺了,他用力拨通了喻落吟母亲顾苑的电话——不出意外,也没人接。
于深深呼吸一口气,揉了揉疲乏的太阳穴,又有些颓然。
现如今自诩为成功人士的父母大多都在事业上升期,忙的恨不得能有影分身一样的团团转,忽略家里人是常规操作,于深对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
尤其是在少年十七八岁的这个年龄段,高三,升学,本该是最受人关心的一个阶段,有些家长却总用‘你已经是个大人了’的眼神和教导强行安给孩子,以此来慰藉自己的失责。
不少学生,在高三这个时间段都会因为家庭的原因受到影响。
于深知道喻落吟家里的情况,也知道顾苑是科学院现如今的红人,但是……孩子据说都淋雨感冒了,当家长的不给请个假也不接电话么?
荒唐,看来这年头父母自身再怎么优秀,在教育孩子这方面‘无证上岗’也愁人。
于深自己家的孩子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思及于此将心比心,就不禁有些愤懑。
他回到教室上课时都不免有些火气冲天,把在座各位学生吓的一愣一愣的,大气都不敢喘——大家都是用‘这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就能去吃饭了’的盼头熬完这节课的。
然而最令这群跳脱的崽子生气的还在后面,于深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压堂。
“都等会儿再走……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让你们多留两分钟能掉块肉?一个个没出息的——周新随,你知不知道喻落吟家住哪儿?”
话题转变的太快,让班级里的同学都猝不及防的一愣。
周新随把刚刚看着的手机往里推了推,面不改色的‘嗯’了声。
“那好,你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去喻落吟家里看一趟,他和他母亲都不接电话,我担心别在家里晕了没人给叫救护车。”于深难得幽默了一下,在讲台下一片‘嘿嘿’的笑声中又板了脸——
“顺便把今天上午物理讲座的笔记带着给喻落吟讲讲,这马上要第一次模拟考了,还不着急不着慌的,心可真够大的!其他人还有脸笑?你们所有人都是!”
“老师。”周新随想了想刚刚喻落吟给自己发过来的微信内容,凤眸微转,慢吞吞的说:“我上午笔记记得不怎么全,而且我物理没白寻音好……让她去行么?我把地址告诉她。”
喻落吟给他发来的微信上写着:[想办法让白寻音过来给我送笔记。]
感情这货刻意的不上学不请假不接电话,就是为了这个,周新随忍不住有点鄙视。
白寻音没想到这事儿绕来绕去还能跟自己有关系,握着笔杆的手一时之间都僵住了。
而于深也不那么在乎到底是谁去‘家访’给生病的同学送个笔记这种小事儿,周新随还是白寻音在他眼里都一样。
他闻言只说了句‘那白寻音笔记记得全就她去吧’,然后一句‘下课’使得周围学生犹如脱了缰的野马,吱哇乱叫的全都冲出去了。
闹闹哄哄间愣是没给白寻音拒绝的机会。
她不免有些恼怒的回头看向周新随。
后者耸了耸肩,无视了白寻音的眼神和阿莫絮絮叨叨的鄙视,只把地址写了个纸条扔在白寻音桌上后就离开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啊,真他妈就是一丘之貉!”阿莫看着周新随高瘦的背影消失,气的直用鼻孔出气:“音音别去,就让喻落吟去死得了。”
白寻音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她放下手中的字条,就打算和阿莫去食堂吃饭。
只是谁知道于深还不放心的杀了个‘回马枪’——
“白寻音,你顺便把这个带去给喻落吟。”于深折回教室,见到白寻音还没走,非常惊喜的把手中一本破旧的练习册塞给她,呼哧带喘:“三十七页有道题全年组理科老师研究了一下都找不到标准答案,你让喻落吟交给他母亲看一下。”
喻落吟的母亲?白寻音眉头微蹙,在于深离开后翻开这本练习册看了看,三十七页有一道被红笔圈上的化学题。
打眼一看,就知道是顶顶难解的难题。
只是……喻落吟的母亲不是物理老师么?
白寻音想起之前他给自己装订过的那本练习册,有些黯然的垂了垂眼睛。
半晌后,她给阿莫打字,叫她自己先去吃饭。
于深一再强调着让自己过去,现如今也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去一趟了。
*
周新随给的纸条上面写着的地址是‘蓝江小区’,这是三中的学区房,离学校很近,也就坐一站车就能到的距离。
没想到喻落吟居然住的是学区房。
白寻音披上外套,拿着于深交给自己的练习册和笔记,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喻落吟的住处。
对着‘2103’户大门,她敲了半天没人应,便不禁蹙了蹙眉——现在是真的可以有充分理由怀疑喻落吟晕过去了。
白寻音纠结了一分钟是进去看看还是直接叫120,半晌后还是对着密码锁输入了周新随在纸条上写下的密码。
大门‘咔哒’一声露了一个缝。
周新随不知道是心思缜密还是‘早有所料’,密码都不忘给她写。
白寻音看着寂静到掉针可闻的偌大室内,犹豫了一下,穿着鞋走进去。
这屋子很大也很干净,但不知为何,诡异的有种没人居住的气息,就连客厅里摆着的沙发电视等家具,都是盖着一层蒙尘布的……
看起来像是临时租来的房子,毫无生气。
她说不出话,只能曲起手指敲了敲旁边的木质家具发出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尤为刺耳。
可敲了半天,卧室依旧没传出任何动静。
白寻音故意发出声音走向卧室门外,伸手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
昏暗的卧室里窗帘半拉着,隐约射进来几丝不安分的阳光让室内能看得清楚,偌大的床上喻落吟正半死不活的躺在上面。
他修长的身子过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被单,正胡乱的卷在身上,像是发皱的咸菜皮。
身上穿着的灰色睡衣袖子往上窜,露出一截白皙劲瘦的小臂,正无力的搭在额上,压着细碎的刘海。
修长的手指下那张清隽的脸,正泛着不正常的绯红。
虽然室内光线昏暗,但白寻音良好的视线能隐约看的清楚——喻落吟像是在发烧。
看来昨天那顿冰冰凉凉的雨夹雪,真让他得到一些教训了。
白寻音目光有些复杂的旁观着,半晌后把怀里抱着的书本轻手轻脚的放在一旁,就要转身离开。
脚下还未动弹刚刚转过身的时候,白寻音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慵懒绵长的‘嗯’。
哼哼唧唧,像是十分难受的样子。
而刚刚喻落吟绯云密布的脸,像是烧红的碳。
白寻音一时间不禁有些犹豫。
可能因为到底只是一个十七岁姑娘的原因,末了白寻音也没彻底狠下心来,充耳不闻的离开那个昏暗的卧室。
即便她现在一眼都不想多看到喻落吟,也不应该放任他独自躺在这里,烧的浑浑噩噩。
白寻音抿了抿唇,折身走到卧室的床边。
她微微俯身,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喻落吟被黑色碎发遮挡住的额头——滚烫,白寻音一愣。
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俯身的动作,导致大衣领子上下坠的两条流苏碰到喻落吟的脸,后者清隽的长眉微微一蹙,紧闭的睁眼以极其缓慢的状态睁了开来。
白寻音看到喻落吟漆黑的双眸里仿佛凝着一层薄雾。
湿漉漉的,像是刚刚萌初,懵懂无知的小动物一样。
白寻音放在他额头上的冰凉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了下,就要缓缓的收回来。
可缩到一半的时候,就被喻落吟炽热的大手攥住了手腕。他声音比起平日里的低沉清冽,现如今虚弱的犹如喃喃:“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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