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长卿带着一马车的礼物回了王府,王富贵带人来迎,看见马车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就惊了一下,待看见这里面还夹着一扇猪肉时表情更是复杂难言。
“王妃,这些东西……”
“都是邺京百姓送的。”安长卿道:“吃食都送去厨房,其他得用的就叫下人们分了,都是一片心意,别浪费了。”
王富贵显然没想到这些都是百姓送的,听见后就呆了一呆。毕竟自家王爷一向生人勿进,北战王府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殊遇。他倒是听说过其他受爱戴的官员曾被百姓当街掷花塞东西,但那都是道听途说的,如今亲眼见着,还是头一回呢。m.sxynkj.ċömsxynkj.ċöm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心里就窜出那么点与有荣焉的喜悦来,高兴地应了一声,吩咐人将食材都送到厨房去,验过了没问题,晚膳倒是正好可以用上。
……
萧止戈听说王妃回府了,就往门口去寻,走到半路,却听见三两个丫鬟在路边叽叽喳喳地说话。
“这么多绢花,邺京没哪家公子比得过王妃了吧?”
“是呀是呀。王妃长得好看,人也心善。先前看收拾嫣红几个的手段,我还以为王妃是个不好伺候的呢。”
“那是嫣红她们歪心思,换了哪个主人家不得发落了?说来说去还是王妃心善,只发落了嫣红一个……你瞧咱们正正经经伺候主子的,王妃什么时候为难过?”
另外两个丫鬟一阵附和,又感慨不知道是不是以后常常有绢花赏赐,虽然不值几个钱,但这些绢花都挺别致,应该是女儿家自己做的,得了赏赐她们也是欢喜的。
萧止戈听了几句,也没明白她们在说什么。皱了皱眉,上前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三个丫鬟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见萧止戈吓得立马就跪下了:“王、王爷……”
萧止戈眉头皱得更紧:“你们刚才在说王妃?王妃怎么了?”
最前头的丫鬟头也不敢抬,颤声道:“我们……我们在说王妃心善呢,听王管家说,王妃从街上回来时被百姓送了不少东西,连带着我们也沾了光,得了赏赐。”
目光落在丫鬟们手中的绢花上,萧止戈总算弄明白了。
邺京有掷花之风他是知道的,太祖登基之后,励精图治,大邺国富民强。百姓生活富足,风气开放,不管男女,便也更加追求美,以致尚美之风盛行。后来慢慢就发展成了看见好看的男子女子,百姓都会大胆的掷花。当然,贵族女子出门抛头露面的少。因此被掷花的多是男子。
没想到他的王妃,也会被人掷花。
萧止戈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既有些骄傲,又有点酸溜溜地不得劲。毕竟那是他的王妃,有多美有多好,他知道便好。
让几个丫鬟起身,萧止戈大步去寻安长卿。
三个丫鬟顿时松了一口气,有个胆大些的小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了王妃之后,王爷似乎脾气也好了许多?”
她们似乎已经许久没见过王爷沉着脸发脾气了。
另外两个丫鬟赞同的点头,又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萧止戈的背影,拿着绢花赶紧干活儿去了。
……
萧止戈寻去前院,安长卿正在听王富贵汇报府上年节的安排。见萧止戈过来,王富贵自觉地歇了声,把册子奉上去,知趣地退了下去。
安长卿给他倒了杯茶:“王爷今日没出去?”
萧止戈“嗯”了一声,酝酿了一番,才问:“听说今日有百姓当街向你你掷花?”
安长卿笑着道:“倒也不算掷,趁我不在全都塞给车夫了
。”
萧止戈板着一张道:“下回上街,把铁虎和赵石带上,虽说邺京还算太平,但万一有人图谋不轨……”
安长卿被他说得呆住,迟疑道:“都是些热心百姓,应该不会……”
萧止戈义正言辞道:“以防万一。”
又问:“你很喜欢那些百姓?”
这个问题,安长卿倒是认真想了想。其实也说不上多喜欢,他从前总呆在深宅大院里,没什么机会去外面看看。更别说跟平民百姓接触了。后来重活一世,又想着萧止戈那些匪夷所思的流言都是这些百姓传出来的,便又觉得他们有些愚昧。不算喜欢,但也说不上厌恶。
毕竟真正散播流言的另有其人,这些百姓也不过是被利用罢了。
但现在真正接触到了,感触却又深了一些。这些百姓或许没什么学识,甚至能称一句愚昧。但其实大部分心思并不坏。他们的喜怒哀乐坦诚在脸上。所求的也不过就是安居乐业,子孙出息罢了。
“只是觉得他们其实也……挺好。”安长卿想了想道:“若是以后一直能这样也不错。”
安居乐业,不必为战乱愁苦,为生计奔波之余,也能有闲暇去茶楼听书闲聊。过着平凡但也安稳的日子。
萧止戈目光微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安长卿不好意思地笑:“我是不是想的太天真了?”而且只是因为今日百姓给他送了绢花和礼物,便转变了看法。说起来似乎也有些肤浅。
“不会。”萧止戈缓缓道:“太祖曾经说过,他毕生之心愿,便是四海无战事,百姓衣食足。他耗费毕生心血,才让大邺重新兴盛,将北狄驱赶至北漠深处……”
百姓安居乐业,听起来简单。却要耗费一代帝王毕生心血才能达到。
只可惜后继者一代不如一代,终究守不住太祖创下的基业。到了他父皇安庆帝这一代,不仅北狄来犯,边关连年战事。就连向来安分的西蜣和雨泽也开始虎视眈眈。
安长卿听他说着,心中触动更大。他以前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从未想过百姓与天下这样严肃的问题,直到萧止戈说起,他才如醍醐灌顶,陡然间明白了什么。
紧接着他便想起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北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是一场天灾,最后却演变成了。并且这一切都早有预兆,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上一世,亦是庆历十五年的冬天。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从十月开始便入了冬,并一直持续到了来年一月。北地百姓早习惯这样的寒冬,并没有太过担心。只以为跟往常一般,只要开了春,就该回暖了。但是入了二月时,天气依旧并没有回暖,反而是下了一场冰雹,拳头大的冰雹噼里啪啦落下来,不仅砸死了人,也砸坏了许多的房屋。众人这才意识到这年的冬天似乎有些异常。可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冰雹过后又是连日的大雪,从二月到三月,天气就没有回暖过。许多人被砸坏了房子无家可归。过冬的粮食又所剩无几。市面上粮价和棉衣价格更是疯涨,许多百姓买不起,最后只能露宿街头,悄无声息地便被冻死了。
北方受了灾,更北边的北狄人也不好过,这些凶狠的北狄人带上了最骁勇的骑兵,南下烧杀掳掠,更加重了北地的灾情。
等好不容易挨过那场天灾,却又迎来了太后六十岁寿诞。安庆帝为了给太后修建九十九座长生塔。征收徭役加重赋税,还没从天灾里缓过来的北地百姓,连仅剩的粮种都被搜刮一空。
从庆历十六年开始,各地便流寇匪徒层出不穷。就连安长卿深居王府,都常常能听说哪个地方又有人反了。而萧止戈则是常驻边关对抗南下的北狄,再
没回过邺京。
安长卿那时身在王府,倒是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只是感慨着,这世道是越来越艰难了。
即使重活一回,他其实对这场天灾也没有太大的感触,朝堂和百姓都离他太远,他心里只装下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至于其他人,他是顾不上的。平时想得最多的也不过是该趁着粮食和棉衣炭石价格涨起来起来之前,多囤积一些货物。
然而今日在永乐街上遇见的百姓,还有和萧止戈的一番对话,却当头一棒敲醒了他。
他不再是上一世浑浑噩噩、看不见未来的庶子安长卿;他是北战王的王妃,与萧止戈同气连枝,亦受百姓爱戴。不知不觉间,他身上已经担上了责任。
他不想看着萧止戈变成暴君,亦不希望这些安居乐业的大邺百姓,最后被马蹄践踏,朝不保夕。
深深吸了一口气,安长卿神色几番变化,最后终于做下了决定一般,缓缓开口道:“说起百姓,我昨晚倒是正巧做了个梦……”
“梦里今年的冬天特别长,到了二月还没回暖,还下了一场大冰雹,砸坏了房屋。许多穷苦百姓无处容身,冻死在路边……”
“……北狄人没有粮食过冬,南下入侵边关,王爷也奉命去了北边……”
缓缓将上一世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说出来,安长卿凝视着萧止戈道:“王爷信我吗?”
萧止戈眉头轻皱,摸摸他的头道:“只是个梦,别怕。”
安长卿摇摇头,他不敢把重生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说出来,只能编造新的理由。用力咬着腮帮肉,他紧张地攥紧了手指:“这不只是梦,我……我不止一次做过这种梦,最后都应验了。”
安长卿脑子飞快转动着,竭力取信他:“你还记得吴隽书吗?当初我跟娘亲说吴隽书养了外室,还说是王爷帮我查的。其实那是我做梦梦见的……”
“我梦见吴隽书养了外室,但是他藏得好。我们被蒙在鼓里,钰儿嫁过去后,他便把外室抬进了门。钰儿在忠勇侯府受尽磋磨,最后小产血崩而亡……”
“在这之前,我还做几次这样的梦,最后都应验了。”
萧止戈越听眉头皱地越紧,握紧他的手道:“这事可还有人知道?”
安长卿愣了愣,摇头。
“不许再告诉其他人。”萧止戈沉了脸,头一回严厉地看着他:“除了我,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知道吗?”
安长卿点点头,又急切地道:“那雪灾……”
“这一切毕竟只是你的梦……”
安长卿脸色一白,以为他不信自己。却听他又道:“……不能上报朝廷也不好大肆宣扬。但今年庄子上产的粮食都还没卖,我会叫他们留着。另外再叫人囤积过冬食物和衣物,以防万一。”
安长卿紧张的神色一松,又忍不住眼巴巴地问他:“王爷真的信我?不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吗?”
萧止戈神色缓和下来,摸了摸他的眼睛:“你的眼睛不会骗我。况且,今年气候确实不同寻常。多做防范总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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