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徐国难为生民苦难怆然泪下之际,距离东宁港不远一幢戒备森严的大宅院内,两条瞧不清面目的黑影躲在花草丛中窃窃私语。
“老大,这里就是王剥皮的秘密粮仓,瞧上去怎么有些不大像?”
一条黑影探头向黑沉沉的房屋望了望,压低嗓门说道,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另一条胖大黑影嗤地一笑,轻声道:“你以为秘密粮仓必定藏在深山老林,周围都有精壮私兵严密把守,如此大张旗鼓如何瞒得过察言司特工耳目,王剥皮特地置了这幢大宅院,对外宣称是外宅小妾的居所,实际大部分房屋都用来秘密储藏粮食,若不是烛阴大人广有耳目,哪能晓得如此豪奢的宅院居然竟是秘密粮仓。”sxynkj.ċöm
沙哑口音黑影刚想开口,花草丛外的石径传来脚步声响,十来名手提哨棒的精壮家丁提着灯笼由远而近走来,胖大黑影忙嘘了一声,两人紧紧伏在花草丛中瞧着精壮家西鱼贯而过,沙哑口音黑影钦佩道:“烛阴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提早布置预做打算,不过仅凭咱们兄弟想要烧毁秘密粮仓着实有些困难。”
胖大黑影又是嗤地一笑,仿佛在嘲笑沙哑口音黑影的无知,“秘密粮仓储藏三万多石粮食,烛阴大人怎会把放火希望全都寄托在咱们兄弟身上,告诉你小子也是无妨,王剥皮派遣守卫粮仓的家丁里面有咱们的人,早就把一切布置的妥妥贴贴,咱们只要想法潜进去放把火即可。”
沙哑口音黑影咕哝了一句,显是对烛阴的神通广大啧啧赞赏,两人探头窥视远近无人,从花草丛中窜将出来狸猫般奔向房屋,片刻功夫就已到了通向内院的月亮门,沙哑口音黑影蓦地瞧见有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站在月亮门口,心中微惊急忙顿住脚步。
胖大黑影却是飞快窜将过去,与中年男子对过暗语,交头接耳一阵嘀咕,招手示意沙哑口音黑影过去,递过一套青衫家丁服装,嘱咐道:“快找没人处换上,咱们这就跟王管家进去,若是有人盘问莫要开口,一切都有王管家应付。”
沙哑口音黑影点了点头,躲入月亮门旁的花草丛中换好衣衫,抬眼瞧见老大也已换上家丁服装,两人大摇大摆跟在中年男子身后,向着戒备森严的宅院走去。
如此一幕发生在乌心粮商的各处秘密粮仓,吴清自从实施赤壁行动设法烧毁明郑粮仓后,就把目光瞄准乌心粮商的秘密粮仓,暗中遣人以不同身份混入潜伏,一有需要就可以下令纵火焚毁秘密粮仓,代号火矩行动。
火矩行动只是备用计划,乌心粮商都是视钱如命,纵火焚毁秘密粮仓不亚于杀妻之恨,吴清难免成为能量巨大的乌心粮商的盯中钉,只是如今已到了决战时刻,吴清下定决心实施火矩行动焚毁秘密粮仓,断绝冯锡范从乌心粮商手中取得粮食的期望,给风雨飘摇的明郑政权最后致命一击。
他默不作声静静躺在床上,透过窗户望向黑沉沉的夜幕,距离实施火矩行动约有半个时辰,明知瞧不出任何结果,然而吴清还是睁大眼睛死死盯瞧,眸光在黑暗之中燃起熊熊火花。
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让吴清很是迷醉,即使身处暗夜还是呼赫喘气,仿佛一头正要扑向猎物的夷狼。
房门不合时宜被轻轻敲响,吴清怔了怔没有理睬,然而敲门声很有耐心契而不舍,吴清知道此时敲门的是谁,嘴角现出丝无奈苦笑,没好气起身过去打开房门,果见毛猴般的劳逊笑嘻嘻站在门口。
“密司脱吴,今日怎么如此早就已上床,”似乎没有瞧见吴清的不悦眼神,劳逊变戏法般从口袋摸出瓶威士忌,“如此良辰美景怎能浪费在床上,烛阴先生有没有闲暇与我一起赏月观景,品酒谈心?”
吴清的目光定在威士忌上面,嘴角现出讥讽嗤笑,“劳逊先生,我记得你前些日子就说只剩下最后一瓶威士忌,怎么到现在还掏得出来?”sxynkj.ċöm
劳逊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没有听出吴清的嘲讽意味,“我们英格兰有句谚语,凡是朋友到来美酒自然就会跟着出现,烛阴先生是劳逊的亲密朋友,劳逊哪能不取出最后一瓶美酒热情招待。”
有些顽皮的眨了眨眼睛,补充了一句,“这绝对是劳逊藏在卧室的最后一瓶威士忌,劳逊用英王陛下的名义向烛阴先生保证。”
然后——从酒窑再次取出最后一瓶威士忌,吴清轻声嘀咕了一句,知道劳逊既已缠上便无法轻易摆脱,关上房门轻笑道:“吴清能够成为劳逊先生的密友,与您分享最后一瓶产自苏格兰的威士忌,真是不胜荣幸之至。”
劳逊放声大笑,殷勤引着吴清走到阳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了张小桌子,放着五六碟佐酒小菜和两只高脚琉璃杯,劳逊用嘴咬开威士忌瓶塞,往高脚琉璃杯倒满清澈酒液道:“烛阴先生,让我们为了大英帝国与大清帝国牢不可破的友谊,干上一杯!”
吴清心中警惕,举杯与劳逊碰了碰,轻抿一口道:“劳逊先生,这辰光邀我到这里,不会仅是为了赏月观景这么简单吧?”
他与劳逊打交道多年,知道这名洋鬼子表面上笑嘻嘻貌似和蔼可亲,实际心黑手辣下手无情,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可以不顾一切,自己既已被他看破潜伏间谍身份,也就没有必要虚与委蛇假装客气,有何言语爽爽快快摊开就是。
劳逊见素来喜欢拐弯抹脚的吴清直言询问,不由地微微一怔,有些不适地咳嗽了数声,微笑道:“烛阴先生何必如此见疑,劳逊在东方只有你是知心好友,闲着无事赏月聊天不可以么。”
吴清根本不信,目光炯炯注视劳逊。
劳逊目光稍微躲闪,道:“烛阴先生真是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劳逊就说实话,请你到阳台是为了欣赏一场难得之极的好戏。”
“欣赏好戏?”吴清微感疑惑,轻声嘀咕了一句。
“自然是欣赏好戏,”劳逊把杯中威士忌一口喝光,随手拿起小刀切了块鲜嫩牛排塞进嘴里大口咀嚼,“你看月淡星稀花草馥香,如此良辰美景怎能白白付与周公,因此劳逊不揣冒昧邀请烛阴先生来到阳台,对月欣赏璀璨烟花,可谓是人生一大快事。”
吴清听劳逊乱用成语不沦不类不自禁暗笑,瞧着咀嚼血淋淋牛排的淋漓模样又暗自皱眉,肚里暗骂了句“饮血茹毛的野蛮人”,强笑道:“劳逊先生莫非在说笑,郑家如此正自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平白无事怎有心思燃放烟花。”
“烛阴先生不信?”劳逊用幽蓝目光盯住吴清,道:“再过半刻钟东宁府上空就会燃放无数璀璨烟花,烛阴先生若不相信可以打个赌,劳逊愿意拿出一年薪水作为赌注。”
吴清听出劳逊的言外之意,面色大变死死盯住劳逊,劳逊毫不畏怯瞪目对望,阳台上只能听到两人的粗重呼吸。
良久,吴清放下酒杯冷声道:“劳逊先生,你一直在暗中监视我?”
劳逊摇了摇头,微笑道:“烛阴先生你说错了,劳逊与烛阴先生开诚公布,哪会暗中进行监视,只是觉得烛阴先生的做法有些不妥,想借机以老朋友的身份劝上几句罢了。”
吴清默然不语,嘴角噙着冷笑,显然半点也不相信劳逊的言语。
劳逊瞧在眼里也不生气,提起酒瓶替吴清杯中续满威士忌,沉吟问道:“烛阴先生,你觉得郑家命运如何?”
“不出半年必定灭亡!”
吴清斩钉截铁道,想到明郑灭亡后自己便能升官发财衣锦还乡,呼吸不由地更加急促起来。
眼前忽地闪过徐淑媛的倩影,吴清黯然神伤喝了一大口酒液,觉得喉咙火辣辣的好不难受。
“英雄所见略同,”劳逊轻轻拍了拍手掌,眸光现出赞赏,紧接着跟了一句,“只是郑家灭亡后,大清帝国对福尔摩沙又会如何处置?”
郑家灭亡后大清帝国会如何处置台湾?吴清感觉有些茫然,虽然他从未接触过帝国中枢,却也明白掌控朝政的朝堂官员包括康熙皇帝脑海从来没有海权概念,之所以处心积虑灭掉明郑收复台湾不过生怕前明遗民海外割据反清复明,根本没有认识到台湾在未来世界的重要地位,大概率会下令弃守台湾甚至亲手送给荷兰殖民者。
如果雅各步总督足够聪明,灭亡郑家立即派遣使者进京朝贡,献上承认宗主国地位的恭谨国书和若干玩物丧志的贡品,绝对能够轻轻松松重新殖民台湾,成为对准大清帝国柔软腹部的锋利钢刀。
想到台湾被荷兰殖民者牢牢掌控,随时都可以出兵江南威胁京师,甚至与美洲大陆一样殖民掠夺,吴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他不是朝堂上那些自诩天朝上国固步自封的守旧官僚,化名潜伏前曾经游历过南洋诸岛,对欧洲列强的勃勃野心有着清醒认知,意识到台湾若被荷兰殖民者占据,若干年必定会成为大清帝国的无穷麻烦。
蹙着眉头正在思忖如何开口,劳逊的声音不合时宜又响了起来,“大英帝国与荷兰帝国理念不同,对福尔摩沙从来没有领土野心,也绝对无意与大清帝国交恶互损实力,烛阴先生是大清帝国少有的睁眼看世界人物,既然如此何不设法劝说施琅将军与大英帝国联手灭掉荷兰远东舰队,促使清荷交恶保全福尔摩沙于海外,在未来的海洋帝国中间占据一席之地。”
劝说施琅与大英帝国联手灭掉荷兰远东舰队,在未来的欧洲列强争霸战中占据优势,洋鬼子打得倒是如意算盘,只是施提督生性强悍精通海战,凭什么任由洋鬼子摆布,吴清苦笑着刚要开口,忽地看到一簇火苗从劳逊的灰蓝瞳孔里燃烧起来,越燃越旺瞬间布满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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