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两马,沿着长江,一路向东,又行了几日。
这一日,三人正于树丛中穿行,萧沉阁忽道:“圣女姐姐,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起的毒药,叫甚么‘往生散’的么?”
裴青荃撇了萧沉阁一眼:“我还道你能憋到什么时候,有什么话赶紧问。”
萧沉阁讪笑道:“你可知道上次用这毒药,是什么时候?”
裴青荃道:“我不知道,这药从来只有族长能配,至于何时使用,他自然也不会告诉我。”
萧沉阁闻言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失望。
裴青荃望了萧沉阁一眼,娓娓道来:“裴氏有一种毒药,唤作‘轮回’,与‘往生散’药理相似,毒性却是差得远了,这药配置都是十分复杂,从取材算起,到成药至少要月余,想来‘往生散’配置定是更为不易。‘往生散’毒性之烈,只要中毒,无伦你武功再高,内功再好,也无法阻止毒性扩散,若是运功,会大大加速毒发,中了此毒,便只有等待往生了。‘往生散’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味道刺鼻,要在旁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下毒不太可能,而且此药浓度一低,便不会毒发,因此只要闭气离开便可。可如果对方无法离开,不得不吸入‘往生散’,便是武功盖世,也无济于事。毒药这东西,毒性要烈,色味必然就大,若是无色无味,毒性往往也便没那么厉害了。”
萧沉阁默默听完,道:“此毒可有解药?”
裴青荃摇摇头:“没有。”
萧沉阁道:“若是不再运功呢?”
裴青荃道:“不再运功,毒发得慢,可有多几个月活头。唔,我虽不知‘往生散’配方,药理却能猜得一二,若是得高手相助,将毒性压到某一处穴位里,或许可再多活几年?可这高手须得熟知中毒之人真气如何运转,而且内功越高越好,最好压得过中毒之人,最差也得相差不大。还有,若是用了这种法子替人续命,此人也会中毒,不过毒性衰减,不会致命。”
萧沉阁心中暗道:“跟无功禅师所说无异,果然便是此毒!”
裴青荃见萧沉阁不语,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怎么,有谁中了这毒?”
萧沉阁点点头,道:“这事说来话长了。”
裴青荃心中一动,有些害怕萧沉阁亲近之人中此毒而死,不等萧沉阁答话,慌忙接口道:“不爱说算了。”
此时萧沉阁怀中的赵小刀指着一旁一颗树干忽道:“这是武当派的记号。”
萧沉阁道:“什么?”
赵小刀道:“这是今天看到的第二个了,都刻在树上。”
萧沉阁勒马道:“武当派的记号?”
赵小刀点点头,道:“没错。”
裴青荃道:“你怎知道?”
赵小刀撅起嘴:“爷爷从小便教背了我很多门派的标记暗号,你不信就算了。”
萧沉阁促马走近树旁,仔细看时,只见树干上一横一竖被轻轻划了两道,问道:“小刀,这是武当暗号?会不会是巧合?”
赵小刀道:“不会,这记号长短不同,角度不同,便代表不同的意思,咱们都看到两个差不多的啦。”
萧沉阁道:“那这个记号代表什么意思?”
赵小刀道:“这是寻求同门帮助的意思。而且刻记号之人地位很高,这个记号有命令的口气。”
裴青荃也促马走近,仔细端详,道:“连语气都能看得出来?人家的暗号你们都能知道?既然被你们知道,这么多年却没换过?”
赵小刀白了裴青荃一眼:“干什么要让人家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人家的暗号?爷爷说了,‘掌握别人的行踪是最好的先手,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泄露咱们知道旁人的暗号’,你不懂,哼!”
裴青荃笑道:“你这孩子,说话真冲,我有点儿喜欢你了。”
赵小刀道:“谁要你喜欢。”
萧沉阁见一大一小两个女孩,一言不合又要拌起嘴来,赶忙岔开话题:“武当乃是名门正派,既是武当派前辈求援,咱们不妨顺着这记号前去瞧瞧。”
赵小刀道:“好,正好也让她看看,我是不是在瞎说。”
裴青荃挑挑眉,道:“走罢。”
三人骑马,循着记号,走了小半日,走到一座山丘之上,这山丘人迹罕至,三人在山脚寻了半晌,并未发现有人,便将马儿拴在山下,徒步上山探寻。
三人爬到山腰,只见此间风景秀美,初冬季节,却有山泉自上流下,水声潺潺,全无外界战火连绵的肃杀之意。
三人边走边寻,突然,赵小刀凌空一指,指向半山腰凌空突起的一块巨石,惊呼道:“你看!”
萧沉阁和裴青荃循着赵小刀指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老者盘腿端坐于巨石之上,眼睛微闭,纹丝不动,似是没有呼吸,此时开口道:“小姑娘眼神倒好。”
萧沉阁一眼认出,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徐禅一,当即向徐禅一作揖道:“晚辈见过徐老前辈。”
此时徐禅一睁开眼睛,微微点头,道:“是你。”
萧沉阁道:“晚辈在路上发现前辈所刻记号,寻到此处,不知有何可以效劳?”
徐禅一不动声色:“你怎知道武当暗号?”
萧沉阁略一沉吟,觉得赵小刀身份有些敏感,万一赵清默与武当派有过节,此时说出十分不妥,道:“晚辈偶然间得知……”
徐禅一微微摇头:“不对,这是武当机密,你怎会偶然得知?”
此时赵小刀清脆的声音响起:“是我告诉哥哥的。”
徐禅一问道:“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武当暗号?”
赵小刀不顾萧沉阁微微摇头,大声说道:“我是赵小刀,暗号是爷爷教我的。”
徐禅一又道:“你爷爷是谁?”
赵小刀道:“我爷爷是赵清默。”
徐禅一闻言微微点头:“怪不得。赵清默果然还活着,他怎么没来?”
赵小刀放低声音:“爷爷他,他几日前去世了。”
徐禅一缓声道:“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啊。”
赵小刀闻言一惊,仰头望着徐禅一道:“你,你,你怎么……”
裴青荃箭步上前,拉住赵小刀的手,转身便走:“咱们大老远跑来帮这人,被他这一番诘问不说,还在这胡言乱语,走,咱不帮他了。”壹趣妏敩
徐禅一望向萧沉阁:“怎么,方才不说实话,是怕我徐禅一对这小女孩不利?”
裴青荃闻言停住脚步,道:“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徐禅一,今日见面,不过如此。”
徐禅一一笑,道:“怎么?”
裴青荃道:“我们见了记号,大老远前来帮您,您却对我们连番诘问,小刀爷爷去世,您却说甚么‘死得好’,可见您武功虽高,却不懂尊重旁人。”
徐禅一敛起笑容,正色道:“老夫所留暗号乃武当机密,汝等非武当门人而识得暗号,老夫不该查问清楚吗?”不等裴青荃回答,徐禅一又道:“赵清默是松狸楼鹰爪,早年间替朝廷清除异己,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丧命他手,如此心狠手辣,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这种人死了,不是‘死得好’吗?”
裴青荃被一番抢白,知道徐禅一说得颇有道理,嘴上却仍旧不甘示弱:“那关小刀什么事?你这么说话,岂不是伤了小刀的心?”停顿片刻,又道:“你可以发问,但我们都不是武当门下,你何必居高临下,说话跟审问犯人似的?”
徐禅一道:“算起来离上次赵清默在江湖上杀人,也有十几年了,这小姑娘也就十岁出头,那些血债,自然与她没有关系,所以我并不会对她怎么样。至于语气,哼,老夫说话一向这个语气。”
裴青荃道:“怎么,若时间短上一些,你还要对小刀动手?”
徐禅一道:“那便须好好辨别,若真是滥杀无辜、血债在身,不管年纪几何,都是一样的。”
裴青荃被徐禅一言语上处处压制,心中来气,盯着徐禅一,寻思着如何还击,猛然间发现徐禅一面色发白,印堂却有些发青,这是身受内伤的表现,又想到徐禅一武功之高,世所罕见,如今竟要求助,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讥讽道:“徐老前辈,您如今怕是心有余也力不足了罢?”
徐禅一点点头,道:“姑娘好眼力。”
裴青荃得意道:“您若是给小刀赔个不是,我们或许会考虑帮您。”
徐禅一轻轻一笑,微微摇摇头。
萧沉阁见状心中猜出了几分,道:“徐老前辈,您是受了伤么?”
徐禅一点点头,道:“不错。”
裴青荃道:“前辈,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短时间未必有武当弟子经过,若是敌人先找上来,恐怕不好收场,与性命相比,面子算什么?”
萧沉阁一扯裴青荃衣袖,低声道:“你少说两句。”
徐禅一朗声道:“面子当然不算什么,若是有错,赔个不是又能怎样?倘若没错,怎能胡乱认错?姑娘请便罢。”
萧沉阁道:“徐老前辈,您莫要跟青荃计较,请您下来,晚辈护送您寻一安全所在疗伤。”
裴青荃听到萧沉阁称呼自己“青荃”,心中一动,嘴角微微上扬,又迅速恢复,白了萧沉阁一眼,喃喃自语道:“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知道替妹妹出头。”
徐禅一也不推辞:“萧少侠若是方便,便将老夫送到武当山,只是路途遥远,如今战火连绵,咱们一行‘老弱病残’,不知能不能安全抵达。”
裴青荃眉毛一挑,道:“前辈,您可别看不起人,我武功自是平平,可萧少侠武功可不一般,就连蒙古那个狗贼哈达都被他打退,还怕区区蒙古兵?”
徐禅一道:“老夫数月前见过萧少侠身手,数月之内,想要跟哈达过手,不大可能。”
裴青荃道:“我还能骗您不成?”伸出纤指,戳一戳萧沉阁道:“是不是啊!”
萧沉阁有些为难,犹豫片刻,道:“确是如此,不过是得了小刀爷爷援助,才侥幸取胜。”
徐禅一拄着枯木,站起身来,吸一口气,从巨石上跃下,轻轻着地,道:“走罢。”
武当山比临安城近得多,四人走到山下,萧沉阁与徐禅一同乘,裴青荃与赵小刀同乘,一同又往武当山方向折去。
经过方才一番唇枪舌剑,裴青荃与赵小刀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些,骑在马上,裴青荃见赵小刀似乎一直闷闷不乐,故意轻轻勒马,与萧沉阁和徐禅一拉开一段距离,柔声问道:“小刀,怎么无精打采的?”
赵小刀耷拉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爷爷真的很坏吗?”
裴青荃听到赵小刀又绕回这个问题,泛起一丝无奈,不知如何作答。
赵小刀又喃喃自语道:“爷爷不是坏人,可那人说爷爷的时候,哥哥没有反驳。”
裴青荃将身一偏,低头去看,只见怀中的赵小刀皱着小小的眉头,撅着嘴,眼里满是疑惑和忧愁,不禁想起了幼时的自己,轻轻叹一声气,道:“小刀,你不妨自己好好想想,别人告诉你的,未必都是对的,就算他们说的话发自内心,对你而言,可能也是一句谎话。”
赵小刀闻言想了半天,对裴青荃道:“我不大懂,只是现在觉得你好像也没那么坏。”
裴青荃闻言不由得轻笑几声,随后轻轻促马,跟上前方的萧沉阁和徐禅一。只听此时萧沉阁开口道:“徐老前辈,您武功盖世,是谁伤了您?”
徐禅一道:“除了我自己,天下谁人能伤我分毫?”
萧沉阁不解:“那为何您……”
徐禅一道:“此事说来话长,少侠若是好奇,老夫日后相告。”
裴青荃闻言挑挑眉毛,插话道:“不想说算了。”
几人行了几日,均觉带着徐禅一与赵小刀一老一小太过惹人注目,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未经战火的城镇,买了一架马车,将黑花马套上,萧沉阁与裴青荃各自新打一柄佩剑,萧沉阁赶车载着萧沉阁和赵小刀,裴青荃乔装打扮,扮作一俊俏小伙,仍是骑马前行。赵小刀虽不情愿,也只得跟徐禅一同乘马车。
一路上,萧沉阁向徐禅一打听楚初墨下落,得知数月前楚初墨曾在松狸楼出现,心中雀跃,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松狸楼,可此时有要事在身,只能先行护送徐禅一安全抵达武当山,再做打算。况且楚初墨数月前曾在松狸楼出现,又怎会停留数月?不过得知楚初墨安然无恙,心中欢喜,盘算着从武当山离开之后,带着赵小刀直奔松狸楼,找弥初遥询问楚初墨下落。又打听武林大会当夜少林寺情况,得知无功禅师下落不明,无色禅师力战而亡,少林寺遭受千百年未有之重创,又不由得黯然神伤。
这一日,一行人正于林间小路穿行,马车里的徐禅一正闭目打坐,此时眉头微微一皱,道:“有人。”
萧沉阁闻言勒马,侧耳静听,果然片刻之后,一阵破空声传来,一柄飞刀向着萧沉阁激射而来,萧沉阁拔出佩剑一格,不料那飞刀似有奇异后劲,被剑格后弧线诡异,奔着一旁的裴青荃而去。萧沉阁再出一剑,这剑带了内劲,重重击在飞刀之上,将这飞刀击落。
此时数道破空声传来,数柄飞刀从树丛中飞来,轨迹各不相同,萧沉阁知道厉害,叫一声:“小心,躲到马车后面!”随后双腿一蹬,翻身下马,真气贯臂,运剑如风,叮叮当当将飞刀一一击落。此时心中觉得这掷刀之技似乎似曾相识,余光细细端详被击落在地的飞刀,只见这飞刀刀把细长,刀身菱形,形制颇为奇怪,心中明了:“这是那日被哈达和裴紫苑向大漠一烟阁押送途中偷袭的那个黑衣人。”此时萧沉阁心中计较如电:“这飞刀客既在,想必那刀客和那大汉也在附近,这三人武功既高,招数诡异,恐怕不好对付。”
正思索间,又是破空声传来,这次飞刀更多,萧沉阁运起真气,使一招“一叶障目”,剑气带动风声,奋力将飞刀一一击落。这三次攻势一次盛过一次,萧沉阁知道,这样下去,保全自身尚可,对其余人却难以回护,心中一动:“他们的目标是易筋经,对旁人未必有很大兴趣。”当即纵身前跃,与马车拉开一段距离,果然,此时又有飞刀袭来,全部飞向萧沉阁。www.sxynkj.ċöm
此时无须分心回护他人,萧沉阁眼中精光一盛,使一招“蛟龙出海”,手腕不断抖动,剑气成圈,护住周身,飞身前刺,向飞刀飞来的草丛处攻去。
那飞刀客见萧沉阁攻势凶猛,又是纵身后跃,双手张开,数十把飞刀有如天女散花,向萧沉阁飞来,各个似活物一般,有如狂风中的片片落叶一般罩住萧沉阁,与那日同哈达交手一般无二。
萧沉阁此前见过这招,心中早有准备,擅使暗器者,讲究的便是一个出其不意,如今萧沉阁招招料敌在前,已然占了先机,不徐不急,一边挥舞佩剑,同这飞刀周旋,一边向那飞刀客步步逼近。
那飞刀客不断从怀中掏出飞刀掷出,与萧沉阁之间的距离却被一点点迫近,终于被萧沉阁欺进身来,一剑压住手腕。
此时萧沉阁双耳一动,听到背后风声呼啸,先是飞起一脚将那飞刀客踢翻,急急回头,只见一柄长刀劈来,堪堪偏身躲过,使刀的正是那日矮小黑衣刀客。
那刀客一刀劈空,刀身翻转半圈,又横刀劈来,萧沉阁力贯双腿,腾身躲过,同时举剑下刺,直取那刀客面门。那刀客长刀不易回护,左手亮出一把短刀,格住萧沉阁来剑,不料萧沉阁来剑凶狠,震得那刀客虎口发麻,不由得回退几步,口中发出“咦”的一声,显然颇为惊异。
萧沉阁乘胜追击,挥剑前刺,攻势迅猛,片刻间连进数招,打得那刀客连连后退。此时只听一声断喝,一名黑衣七尺大汉奔向萧沉阁,一双硕大的肉掌带风,直直击向萧沉阁的前胸。
萧沉阁料到这大汉必在四周,早有准备,知道这大汉双掌厉害,不敢硬接,当即不再进招,足尖点地,急急向右跃出,躲开这雷霆一击。
那大汉一击既空,再次运气,架起双掌,又向萧沉阁奔来。萧沉阁足尖又一点地,向左跃出,再次躲开那大汉双掌。那大汉大喝一声,又是双掌攻来。
萧沉阁此时看出端倪,那飞刀客掷刀之技出神入化,却不敢让人近身;这大汉内功极好,身法轻功欠缺;而这刀客刀法虽然凌厉诡异,内功却是平平。奕剑听雨阁功夫恰恰以轻功见长,萧沉阁当即将剑一收,左腾右闪,那大汉双掌刚猛,却连萧沉阁的衣角都摸不到。
徐禅一端坐车中,望着窗外这一番激斗,此时微微点头:“有些灵气。”
此时破空声响起,几柄飞刀向萧沉阁射来,封住萧沉阁走位,那刀客也缓过神来,拖刀暴起,向萧沉阁猛攻。
萧沉阁分神躲过飞刀,紧接着同那刀客斗在一起,那大汉见状又喝一声,一双硕大的肉掌终于欺近身来,向萧沉阁小腹拍去。
萧沉阁心中大惊,奋力出剑,将那刀客荡开,此时已无回环余地,只得运起真气,左手使出一招游鸿掌,生生接下那大汉一掌,同时身向后跃,将那大汉掌力卸去几分,饶是这样,依旧是手臂发麻,险些喘不上气。
趁萧沉阁吐纳调整,那大汉又是揉身而上,那刀客也趁势猛攻,萧沉阁提剑勉力支撑,在掌风与长刀的夹击下步步后退,同时还要提防飞刀偷袭,大战几合,已然难以为继。更为糟糕的是,局势越是焦灼,萧沉阁便越是用易筋经内功催动弈剑派剑法,战时越是拉长,两种不同宗的功法相斥,真气运转愈发滞涩,不知何时便会被内功反噬。
徐禅一此时开口道:“静气凝神,勿要瞻前顾后。”
萧沉阁闻言强行凝神,依旧节节败退。
徐禅一又道:“打这傻大个足三里。”
萧沉阁闻言手腕一抖,剑尖直抵那大汉膝部足三里,这招出得时机恰到好处,此时正是那大汉攻得性起,下盘空虚,只得将膝部向右一偏,双掌攻势也便弱了下来,萧沉阁赚的片刻喘息之机,低哼一声,真气贯注,猛力向那刀客一劈,那刀客横刀一档,被逼退三丈之远。
那大汉双掌片刻间再度攻来,此时徐禅一道:“承扶。”
萧沉阁一愣,这承扶穴在人的屁股上,如今与这大汉正面相抗,如何刺得到他的承扶穴?此时那大汉双掌已到面前,萧沉阁急中生智,将身弯下,躲过那大汉双掌,只觉一阵强横的掌风堪堪从头部掠过,还来不及后怕,一个探身弓步,从那大汉腋下钻过,弹到那大汉身后,回身一剑,直刺那大汉承扶穴。
那大汉招使得老了,一股前冲之力带着身躯向前,一时间来不及转身,承扶穴被萧沉阁一剑刺中,痛的闷哼一声,用手捂住屁股,转过身来,后退数步。虽然用手捂住,那大汉屁股上依旧滴滴答答不断流血,片刻间便流了一地,显然比常人承扶穴受伤要严重得多。
萧沉阁心中大喜,持剑再上。那大汉怒哼一声,闷声道:“撤退!”向后遁去。
此时数柄飞刀破空而来,不攻萧沉阁,转而射向马车和马匹,萧沉阁只得回身出剑将飞刀一一击落。再看三人,都已遁出甚远。
萧沉阁略略放松了些,此时心中疑惑,脱口而出:“徐老前辈,方才这一剑不重,怎么这大汉好似身受重伤?”
徐禅一道:“他一身横练功夫,身上必有命门,仔细观察,便可看出端倪。”
萧沉阁道:“命门?怎么从未听说……”
徐禅一道:“这是东瀛功夫,一身横练,全身不说是钢筋铁骨,也算颇有些防御,只有一处穴位及其较弱,击之可破其修为。从去岁开始,便有三个东瀛人,趁着宋蒙交兵,武林大乱,在中原到处抢夺各派秘籍,傻大个自称‘霸王’,小矮子自称‘浪人’,猥琐男自称‘夜影’。这三人杀了不少武林同道,老夫一直想要出手收拾了他们,却一直没能遇到,今日遇见,却不能出手,可惜!”
萧沉阁闻言叹一声:“可惜!可惜今日让他们跑了,来日不知还要祸害多少无辜之人。”
徐禅一道:“这三人功夫各自有致命缺陷,你不算太笨,倒是看得出来,只是即便如此,你却不能取胜,实在不该。”
萧沉阁道:“这三人武功虽有缺陷,更是各有所长,三人配合,取长补短,不好对付。”
徐禅一斜了萧沉阁一眼,道:“即便你学了少林至宝易筋经?”
萧沉阁先是一惊,随即坦荡道:“前辈好眼力。”
徐禅一眉头一皱,正色道:“你倒承认得快。无伦武林大会当日你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只有少林寺方丈可以修炼易筋经’是少林寺几百年来的寺规,几个大和尚绝不会违反寺规,因此易筋经是你偷学,此等行径,为天下人所不耻。”
萧沉阁道:“易筋经是无功大师亲手托付我手,至于翻阅经文,实非晚辈所愿,此事说来话长……”
徐禅一斥道:“说来话长便长话短说!老夫跟无相交情不浅,你偷学易筋经,老夫本应出手替少林寺料理了你,只是老夫对你素来印象不错,又不忍易筋经就此失传,因此给你辩驳的机会。”
裴青荃闻言忍不住打断道:“你凶巴巴的干什么?方才三个贼人来袭的时候不见你出手,怎么现在他拼力将贼人打退,你的内伤又便好了,又能‘料理’他了?”
徐禅一又斜了一眼裴青荃,道:“这三个东瀛人算什么东西,犯得上老夫拼着内伤加重的风险出手么?倒是萧少侠,若真是偷学易筋经,老夫但有一口气在,便不得不出手料理。”
萧沉阁如何从少林寺突围,如何被押送到大漠,裴青荃从裴紫苑的口中了解地一清二楚,也猜到是少林寺为保易筋经,将易筋经托付萧沉阁之手,当即开口道:“好,那我便告诉你,是少林寺的和尚有求于他,将易筋经托付于他,你少在这里不知好歹!”随后将萧沉阁被哈达逼退回少林寺,少林寺临危授经书,哈达和裴紫苑雨夜追逐,萧沉阁客栈救赵小刀等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徐禅一听后思虑片刻,道:“这么说来,萧少侠若不夜诵易筋经,这易筋经便就此失传,萧少侠也已不在人间了?”
裴青荃道:“正是!”
徐禅一道:“你说得这些,倒也颇合情理,但是萧少侠如何从哈达和裴紫苑手中脱逃,你却没讲清楚。”
再讲下去,便是裴氏三百年来隐于暗处的秘密,可若是撒谎,徐禅一阅人无数,慧眼如炬,怕是骗不了他,裴青荃有些为难,沉吟片刻,道:“这是秘密,我不想说。”
徐禅一目中精光一盛,追问道:“我若一定要知道呢?”
裴青荃咬了咬牙,道:“你若执意要知道,我便告诉你,可这也是我们的秘密。”
徐禅一目光缓和下来,道:“你若不想说,那便算了。”转向萧沉阁道:“萧少侠所习乃是气宗功夫吧。”
萧沉阁答道:“正是。”
徐禅一道:“有气宗根基却同时修习禅宗内功,这是所谓‘武学大忌’,我信你当时是抱着舍身取义的想法去背易筋经。可这样一来,你就不怕‘走火入魔’?”
萧沉阁长叹一声,道:“当时别无他法,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易筋经虽然神妙,晚辈如今却颇为这两种不同宗的武学所困,出招时往往心中忧惧,不知何时便会遭反噬。因为这个,我曾受内伤,多亏这位裴青荃姑娘悉心救治,才保下一条命来。说来惭愧,晚辈害怕遗忘,每日早晚默背易筋经,易筋经心法早已烂熟于心,想要忘掉已不可能。开始时想着只是背诵,与人动手仍是用我弈剑派武功,可一遇高手,易筋经的心法便会不自觉地使用出来,或许早晚会落个走火入魔的下场吧。”
徐禅一微微摇头,道:“你学习气宗心法之时,是否有时真气明明往甲处运转更为自然,心法中却申明此为禁忌,偏偏要你往乙处流转,久而久之,便绝了往甲处流转的念头。”
萧沉阁想了想,道:“有。”
徐禅一微微点头,道:“不错。你可知道为何?”
萧沉阁道:“如若非要由着自己把真气往甲处运转,可能会走火入魔。”
徐禅一道:“这便是天下武家共通的想法,我年轻一些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萧沉阁心中一动:“难道不是么?”
徐禅一反问道:“你此前是如何受伤的?”
萧沉阁想了想,道:“当时晚辈使了一招弈剑剑法‘劈波斩浪’,用的却是易筋经的内功。”
徐禅一道:“当时你的真气如何流转?”
萧沉阁道:“‘劈波斩浪’一招引真气由天宗穴走到天泉穴,然后便是易筋经的心法,真气又从天泉穴走到曲泽穴。”
徐禅一道:“若无易筋经心法呢?”
萧沉阁道:“若无易筋经心法,真气从天宗穴入天泉穴,再入尺泽穴。”
徐禅一道:“按弈剑派的功法,天宗到天泉到尺泽没有问题,按易筋经的功法,天泉到曲泽也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哪儿?”
萧沉阁思索片刻,道:“弈剑武功,天泉断不可直接到曲泽。可能若是用了弈剑派招式,天泉便不可到曲泽吧。”
徐禅一道:“为何?”
萧沉阁有些懵:“自古弈剑武功,便是如此。”
徐禅一道:“武学是人创的么?”
萧沉阁道:“那是自然。”
徐禅一道:“那各人的穴位有什么不同么?”
萧沉阁道:“各人的穴位应该没什么不同。”
徐禅一道:“既然武学是人创的,各人的穴位又没什么不同,那为何气宗的人天泉不可到曲泽,而禅宗的人却可以呢?”
萧沉阁沉吟片刻,有些犹豫:“是,是因为从天泉的曲泽之前经过了天宗穴……”
徐禅一抚掌一笑,道:“好!”
萧沉阁此时头脑有些乱,喃喃道:“可易筋经中天宗穴到天泉穴再到曲泽穴……”说道这里,猛然意识到易筋经中并无“天宗穴到天泉穴再到曲泽穴”这条真气运转路径,眼前一亮,道:“是天宗穴到天泉穴再到曲泽穴不行,并非天泉穴到曲泽穴不行!”
徐禅一脸上浮上一抹笑意,道:“没错,正是天宗穴到天泉穴再到曲泽穴不行,这是由人体自身决定的,并非什么各宗武学禁忌。而气宗以为‘天泉不能到曲泽’,而禅宗却道‘天宗不能到天泉’。”
萧沉阁虽有些乱,却也领会了大半,道:“若是这样,那各宗武学禁忌岂不是去了大半?”
徐禅一道:“你仔细想想,‘不同宗武学不能同练’这条武林自古奉为圭臬的信条背后的道理是什么。所谓武学禁忌,许是各派创立武学之人练功之时总结得来,想必武学鸿蒙混沌之时,人们用功常会出岔子,只因某一次运转真气受了内伤,便将之列为禁忌,教导后人这种功法不可再用,殊不知这种总结过于片面,岂非‘因噎废食’?禁忌相通便归为一宗,还道是发现了武学之本源,玄气禅密四宗许便是如此形成。这种宗门一旦形成,所谓‘禁忌’又扩大数倍,从此练功是不出岔子了,一时当然为人推崇,只是如此一来,功夫却囿于‘禁忌’,不但不能交汇融合,取长补短,还自己给自己划了条条框框,岂非可笑。”
萧沉阁闻之大受震撼,这番对于武学与宗门的解析可谓石破天惊,与自己一直奉为圭臬的信条大相径庭,心中不免颇为怀疑,仔细想想,又似乎毫无破绽,沉吟半晌,道:“宗门之道,绵延千年,若是这般毫无道理,又怎能,怎能……”
徐禅一道:“这种条条框框一旦形成,习武之人从小便被灌输这种概念,即使偶尔有人怀疑,若是触碰禁忌,早晚会有后果,轻则内伤重则不治,自然便无人敢试。久而久之,越是这种看似理所应当的事情,越是没人敢于怀疑,就像你现在一样。”
萧沉阁道:“可我同时使用气宗和禅宗功法,却是感到真气滞涩,难以施展……”
徐禅一白了萧沉阁一眼:“那是你自己畏首畏尾。”
萧沉阁颤声道:“所以所谓‘不同宗武学不能同练’根本不存在,只是有些固有的真气流转之法不可用?”
徐禅一点点头:“正是!天宗到天泉再到曲泽这种运气之法是不可用之法中最为简单的,这些真正的禁忌,大多极为复杂,不易触发,而且算不上多。比如太乙到石开到建里再经通谷到中庭回到不容再到紫宫便是不可用之法,这条真气通路能成为禁忌,各个穴位缺一不可,即便是顺序也不能错。关于这个,各大宗门武学都有禁忌,玄宗以为‘经中庭之气若要通向紫宫,便绝不可经过不容’,禅宗以为‘通谷到中庭不能再到不容’,密宗却以为‘太乙不能到石开再到建里’,你气宗武学我无缘钻研,想必也有类似的说法。各大宗门都避开了这条禁忌之路,殊不知各个一叶障目,未求甚解。”
萧沉阁闻言心中叹服,已信了大半:“前辈说得不错,气宗中有‘石开到建里后不能再经通谷’的说法。”随后心中一动:“这禁忌之法用之轻则内伤重则不治,徐老前辈对各个禁忌之法仿佛了如指掌,难道是不断去试,才得到的结论?”脱口道:“前辈对各种不可用之法这般熟悉,难道是……”
徐禅一道:“不然你以为老夫为何伤成这样?”
萧沉阁道:“可人体穴位众多,组合起来更是浩如烟海,每次去试都受其害,便是钢筋铁骨,怕是也难以承受啊。”
徐禅一笑道:“哈哈,老夫从十几年前便开钻研各个宗门最为粗浅的武学心法,根据所谓‘禁忌’慢慢去试。每试出一个,都等身体完全复原,内伤完全康复后再试下一个,以老夫的内功,再过几年便可完成。这个问题,我同师弟探讨过,都深以为然,可正当乱世,师弟有整个武当要去照拂,老夫孑然一身,自然由我慢慢去试。我同师弟一同入门,他的悟性比我更好,武功一直较我为强,可终究是被玄宗武学条框所滞,近几年我将各宗真气流转之法试了大半,已隐隐突破宗门限制,短时间内武学修为大进,那段时间,放眼整个江湖,师弟已不如我;阿古达木纵然天纵奇才,也非老夫对手;松狸楼赵橘白、无名山庄吴道年更不必说;至于莫尊那厮,就是个二流人物。可惜少林寺闭寺,也无缘同当年独步天下的贵派大宗师楚游切磋,如今老夫一身修为毁了大半……”说着,徐禅一微微摇了摇头,接着往远方轻轻一眺,释然道:“如今有了全部禁忌之法,师弟日后会比我更强。”
萧沉阁道:“前辈何不徐徐图之,就算晚几年……”
徐禅一轻叹一声,道:“徐徐图之?蛮子的铁骑已经踏破金陵,直逼临安,你我转眼间便是亡国之奴,还说什么徐徐图之?”
萧沉阁反应过来,原来徐禅一拼着损耗修为,要的就是“突破宗门限制,短时间内武学修为大进”这个效果,不禁肃然起敬,深深作揖:“前辈大义,晚辈佩服。”
徐禅一饶有兴致地盯着萧沉阁,道:“萧少侠,你身兼气宗武学和禅宗圣典易筋经,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若是为了所谓‘不同宗门功法不能同练’而浪费这一身武学修为,实在有些可惜。老夫看你人还算机灵,不如改投到我门下,我教你禁忌之法,你只要避开这些运功之法,天下武学无不可用。”不等萧沉阁答话,又道:“对了,你要切记,这法子决不可外传,若是让鞑子和卖国狗贼也学去了,我这一番苦心孤诣,岂不是竹篮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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