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历帝望向窗外,言语感慨:“朕的这两个儿子,既像朕,也不像朕。”

  在处理祝明这件事上,端王有野心,却太过不择手段,瑞王有仁心,却缺了一些铁石心肠。

  秦渊明明可以利用魏允良,却什么都没做。

  清流浊流,皆是水流。有用便用,不用便废。

  为君者,可仁慈,却不可没有手段。

  若是没有手段,怎么压的住手底下这些个稍有不慎,便会将你生吞活剥的大臣?

  景历帝叹了口气:“冯安,拿铜镜过来。”

  冯安有些惊讶。

  这偌大的乾清宫中,没有一扇镜子。

  因为景历帝自从十多年前,就不喜欢照镜子了。

  怎么今日突然要铜镜?

  虽然疑惑,冯安还是照办了,拿来了铜镜,举到景历帝面前。

  镜子里的面孔苍老,皱纹爬满脸颊,胡须也泛着白。

  景历帝伸出手,缓缓抹平胡须:“朕老了……”

  “谁说的,万岁爷青壮着呢。”

  “你不用说好听的话哄朕。”景历帝挥挥手,示意他将铜镜拿开。

  冯安在一旁放下铜镜,转眼再看,景历帝正望着某个方向。

  那有一把鎏金的龙椅。

  “那个位置,总是要有人来坐的,冯安,你说,这个位置给谁更好呢?”

  “国之大事,奴婢怎敢妄言。”

  “哦,瑞王跟端王,你就没有中意的吗?”

  “主子爷莫折煞奴婢了,万岁爷喜欢谁,选了谁,奴婢们便会效忠谁。”

  景历帝没有为难他,中断了话题,安然在床上躺好。

  *****

  景历帝选择让六皇子代天子行事之后,朝堂之中的风向也在无形中发生了改变。

  关于六皇子将要成为储君的传言逐渐甚嚣尘上,占据了舆论中心。

  秦渊这边虽然掌握着报社这个舆论机器,却不敢轻举妄动。

  这使得六皇子越来越嚣张,原本不少秦渊阵营的官员,也选择倒向六皇子。

  看着这样的情况,贺临有些着急。

  可现在她也摸不清景历帝的想法,所以也没有什么办法。

  本以为再等等,或许能等到一个机会,可辽东传来的一则消息,却再一次让他们陷入了被动之中。

  八月初,宁伯侯陆建巡病倒了。

  到八月中旬,陆建巡的病情开始恶化,接连向朝廷上了几道奏疏,表明自己时日无多,请求景历帝放陆景云回辽东一趟。

  不过这些奏疏都被景历帝按下,置之不理。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秦渊心情有些沉重。www.sxynkj.ċöm

  他心里清楚,景历帝不会放陆景云回去。

  在皇上心里,陆建巡的病重如果是假,那他让陆景云回去一定别有所图,皇上断然不会同意。

  而如果陆建巡的病重是真,那更不该放陆景云回去了。

  不然辽东大军岂不是又要让陆景云接手?

  景历帝等了这么多年,一直想收回辽东的兵权,加强对辽东之地的掌控,现在眼见陆建巡要死,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怎么会放过呢?

  虽然景历帝的想法,秦渊心里都明白,但他还是忍不住为此烦忧。

  当初生父去世的时候,陆景云在辽东,没有赶上见他最后一面,紧赶慢赶,也只是赶上了葬礼。

  如今恩重如山的养父病重,陆景云也没法见到吗?

  一边是难以违背的帝王之心,一边又是跟陆景云多年相处的情谊,秦渊夹在中间,甚是煎熬,一连几日都是辗转反侧。

  虽然陆建巡病重,上奏疏的事情,朝廷里的人都有意瞒着陆景云,但见景历帝迟迟不给回复,辽东那边便给陆景云去了一封家书。

  陆景云顿时坐不住了,也同景历帝上疏回辽东,见陆建巡最后一面。

  而不出意外的,他的这些奏疏都被景历帝以病重为理由当作没看见给处理了。

  上疏景历帝装没看见,自己又没办法进宫,焦急之下,陆景云找到了瑞王府。

  收到门房通禀,秦渊也大概猜到了他的来意。

  重重叹了口气,他叫人放了陆景云进来。

  秋雨连绵,王府的小太监帮陆景云撑了一柄油纸伞,可陆景云脚步匆匆,直入雨幕下,那小太监在后面难以追上,以至于油纸伞也成了纯粹的摆设。

  快步走入堂内,看到主位坐着的秦渊,陆景云撩起袍子,直接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秦渊想去扶他。

  陆景云摇头,并不起身:“王爷,这几年来我从没有开口求过你什么事情,你让我来京城,我来了,你让我安分守己,低调行事,我也都照做了。

  如今皇上病情未愈,我上的奏疏全都石沉大海,我不知道是被内阁摁下了,还是皇上没有心力看,您是皇子,即便没有传召,您也能进宫面圣。

  如今我爹病情危急,我耽搁不起,他养我这么多年,我得见他最后一面,求王爷进宫,替我向皇上禀明此事。”

  秦渊叹了口气:“弘和,你还不明白吗?此事并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只是王爷,父皇才是天子,不是我让你留在京师,也不是我不让你回辽东。”

  陆景云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抬头看向他,可很快又低下头去:“可王爷您毕竟是皇子,这件事就不能争一争吗?”

  秦渊脸上染上几分哀伤:“弘和,你知道这种时候我若替你争,意味着什么吗?”

  自从那道让六皇子代为行事的圣旨一出,朝堂中的风向瞬间变了。

  秦渊摸不透景历帝的心思,可若还在这种势弱之时,忤逆父皇心意行事,恐怕储君之位马上就要落到端王手上了。

  所以这几日,秦渊才辗转反侧。

  他打心眼里想为陆景云求情,想帮陆景云。

  问题是现在他不能这么做,而且即便他去为陆景云求情,以父皇的性格,也决计不会答应他。

  “王爷,你的为难我明白,可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啊,难道我要在京城等着我爹的死讯吗,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陆景云红了眼圈,哽咽的语气中藏满了无力。

  秦渊在他面前蹲下,亦是红了眼圈:“弘和,这些年来有侯爷在辽东是我大庆之幸,我亦知之,侯爷为大庆戎马半生,不该落得这样的结局。

  很多事情我都明白,可我也像你一样,根本做不到,我也想帮你,我也想做到……”

  秋雨连绵,堂内两人的心都碎成了无数片。

  泫然欲泣之时,外面贴身太监孟辛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爷,宫里来人了,说皇上召您进宫。”

  这个时候吗?

  秦渊用袖子擦去眼泪,起身:“好,本王马上就去。”

  陆景云抬头看向秦渊,满眼的期盼。

  秦渊看着他那眼神,最终还是不忍拒绝,“这趟进宫,我会先帮你试探一下父皇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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