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朱红色宫墙夹着一条细长的甬道,甬道上,秦文曜在前边快步走着,季京在后边跟着。甬道里安静的出奇,季京的耳边只有丝绸摩擦的声音。
回想起方才秦文曜怒极冲到东宫差点拽着太子妃的发髻将她脑袋砸在地上,季京就觉着背脊发凉。
好在殿下分得清轻重,顾忌着皇上和顾家,不会对太子妃动真格。
可是他不一样啊,他只是一介小小的暗卫,殿下怕是有上百种弄死他的办法。
想到这,季京不禁想打个哆嗦,但又担心秦文曜察觉,只好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秦文曜没有回头,也没有发话,那浑身的戾气无法掩盖地从杏黄色四爪蟒袍上流露出。
跟在后边的季京此时只想质问当初修筑皇宫的匠人,为何把这甬道修得这么长?万一走着走着殿下突然想起了他的存在,想起是他手下的暗卫把太子妃放进去的,那该......
正想着,这时秦文曜转身,季京双腿一软,好在脑子一懵,在反应过来跪下去之前听见了秦文曜开口道:
“去给本宫找件合适的衣裳。还有,告诉嬷嬷,今晚需要她照顾个人。”
季京听了这话,如从死里逃生,快速称了句是,麻溜地不给秦文曜下句话的机会便立刻冲去办事。
当然,他不会知道,秦文曜看着他这胆小麻利的背影,只在心里腹诽道:本宫怎会养个太监样的暗卫。
“贫尼见过太子殿下。”
惠安师太对着满是戾气的秦文曜仍旧是平淡的模样,不因秦文曜的怒气而感到不安,也未因为秦文曜身份的改变而有一丝的奉承。
秦文曜冷着脸绕过了惠安师太,未有任何反应。惠秋师太十分不满秦文曜每番都是这般态度,如何说都是前皇后,无论怎样身份都是尊贵的。
但又想起幼帝......既是生死都握在别人手里,那又有何计较这些呢。
当秦文曜推开文亦清的屋门时,文亦清正捧着药碗将苦涩的中药往嘴里送,听到声音,抬眼看去,见来人是秦文曜,黛眉立刻皱了起来。
“听闻太子殿下已受册封,民女恭喜殿下。民女觉着,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果真是妇唱夫随,都没有敲门的习惯呢。”
文亦清见着秦文曜不知是为何而满是怒气的脸,心里竟有些发笑,故意将“妇”和“夫”两字重声强调,火上浇油道。sxynkj.ċöm
秦文曜并未因此而恼怒,反倒将自己的戾气收敛了些,道:“我从未吩咐过要她来劝你。”
“有没有吩咐,太子殿下自己知晓便是,与民女有何干系。”文亦清将药碗放在床头的桌上,抬头认真看着秦文曜,
“太子殿下别费白用功了,民女从小受家教,宁为贫妻,不为贵妾。若是太子殿下可让民女平安在这皇寺一生,民女与殿下这一生都将是挚友。”
文亦清的眼眸清澈,里头尽是诚恳,秦文曜可以肯定,文亦清这话没有骗他。
但,谁要做挚友?壹趣妏敩
“文亦清,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愿意和我回宫。”
也许就是冷静下来的认真,才最令人心慌,秦文曜眼眸中的戾气尽失,留下的只有正泛起波澜的金光。
“殿下不说回家了?这么快就改口成回宫了。我要什么都能给我?我要太子妃之位,你给吗?”
文亦清语气平淡,末了,嘴角扬起嘲讽的笑。
她确信,以如今这朝势,皇上方才登基,仍需要杜家势力稳定朝局,就算秦文曜再不喜爱杜颖盈,也绝不可能废除她太子妃之位。
秦文曜沉默了,他很想给她正妃之位,可是他现在还给不了。
“正妃之位,总是你的,只是,你再等等我。”
“那殿下还要我等多久呢?殿下不觉得’等’这个字,有点耳熟了吗?”文亦清眼神淡漠地看着秦文曜,仿佛现在谈论的事与她无关一般,
“诺言,听了许多,但诺言在还未兑现前,也只是平凡一言罢了,过脑即忘,不是吗?”
曾经有个人,他也和我说,他要给我全裕安城最风光的大婚,他说要让我做这裕安城内最有底气的辅国公夫人,他还说他会照顾我一辈子,给我安稳无忧的一辈子。
后来,他亲手毁了这一切,毁了我所爱惜的一切。
文亦清没再看秦文曜,垂眸拿起床头的经书,眼底里尽是漠然清冷。
“太子殿下请回吧,那日大火后,民女的心里便不可能有任何人了。”
秦文曜一时之间未再言语,他少年时曾听闻那执拗得像咬着人就不松口的大鹅一般的都察院院使文载沣,有一个被众星捧月般宠着的小女。
文大人爱女,全裕安城无人不知。若是有人想从文载沣嘴里套出什么话,拿美酒,拿地契,拿黄金,都没用,若是夸他那宝贝女儿,或许还有用。
秦文曜每每到裕安城,都爱策马在裕安城街道上,看那达官贵人的轿子慌乱地闪避,惊起坐在马上的当朝士大夫,戏弄这些权贵便是秦文曜的一大乐趣。
顺乾帝只当他是少年鲜衣怒马,从未过多责怪。
一次秦文曜骑着他刚从御马场驯服的宝马,一路驰骋,直到了这欢楼外,正是车水马龙时,所有摊贩远远见着秦文曜都向后躲避,而文家的马车就停在欢楼门外。
刚驯服的良驹依旧保存着桀骜不驯的本性,在秦文曜那张扬的驾驭下,文家马车自然而然地被惊了,车夫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甩下了马车。
马车中的文亦清感到马车的剧烈摇晃,一时惊恐,在颠簸的马车中定住身子,掀开帷帘,因着为着骑装,一脚踏上惊马背上,猛力一扯缰绳,马嘶声响彻街道,马蹄扬起后重重踏在地上,惊马平静,街道在一会后恢复了喧闹。
秦文曜飞驰出老远,想看看这被他扰乱的街道如何。
回头只见那红棕色马驹前蹄扬起,一红衣少女扯着缰绳,脚踏惊马马背,青丝半绾髻,在空中丝丝缕缕随风拂动,红衣飘带荡起,和青丝映衬着。
文家长子文亦冽带着装入食盒的小食回到马车边,远远的,秦文曜只能看到文亦清对着文亦冽时的明艳笑脸,但也就是这般遥遥一望,也让人心里觉着无比敞亮。
那文家三小姐,文载沣的宝贝女儿,裕安城的第一才女果然是惊艳动人。
可曾经明艳的你,如今却只剩满脸的漠然和清冷。
“文亦清,我能给你我所能给你的一切。”
“太子殿下何曾想过,殿下能给我的,我是否想要?若真是这般如做交易,那我让太子殿下不坐这皇位,太子殿下可愿意?”
秦文曜看着文亦清淡漠的脸庞,沉默片刻,最终道:“你如此愿他重新做上这皇位吗?”
文亦清本盯着佛经,听到秦文曜此番言语,蓦地抬头,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他是发现了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安泰王么?希望又如何,不希望又如何?”
“亦清,你很不会说谎。”
他果然发现了。是啊,那么多暗卫哦,惠安师太也拿他没办法。
文亦清将手中的佛经放下,乌黑的眼眸与秦文曜那双泛金异眸相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一字一句道:“你怎么知道?”
“那日搜寺,我从后山入,正巧碰见那小崽子在院子里晃悠被一个白影军抓住了盘问,那个白影军就是被我灌了药,和白家次女塞在了一起,但他的药是致死药,中了毒后便再不可能清醒。”
“所以,秦文曜,你究竟想做什么?”文亦清的乌黑眸子中有着点点光在晃动,眼底尽是悲伤。
“我想带你回宫。”
在秦文曜提出幼帝时,文亦清便料想到了这一幕,但当秦文曜真以幼帝要挟她时,文亦清心中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憎恶。
“秦文曜,你知不知道你很混蛋?”文亦清是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可那双眸子中已噙了泪水。
秦文曜以同样平静的语气和神色注视着文亦清,道:“我知道。”
在话音落下的同时,眼眶终于盛不住那泪水,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泪痕。
“小姐!”这时门被推开,黄雎冲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死命拽着她的季京。
文亦清和秦文曜两人并未看向屋门口,依旧那么互相注视着。
文亦清的眼眸中闪着不屈、怨怼,还有着一缕悲伤。
秦文曜的异眸是冰冷的,却又是带着温柔的,文亦清的落下的每一滴泪都如冰刀划过他的心口,可他想永远她都在身边,此时,不能心软。
黄雎和季京在屋门口不敢出声,良久,只听到文亦清道:“黄雎,你且先出去。”
黄雎愣住了,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会愿意与太子独处?小姐一定是被太子下了什么迷魂药,小姐……正欲开口问,季京便将黄雎猛地拖了出去。
屋内再只剩下这两人。
文亦清移开了视线,晶莹的泪珠仍挂在脸颊,青丝散落肩上,有白裳映衬着,这缕缕的青丝轻柔入人心。
“秦文曜,你真是爱我的吗?”
“是。”
“我不是世家大族出身,我的身后没有母族。”
“你的身后有我。”
“你是东宫太子,一国储君,往后这东宫不会只有两个女人。”
“她们都是表面功夫。”
“秦文曜。”文亦清抬起头,再盯着秦文曜那双异眸道,“我要你发誓。”
秦文曜望着文亦清那充满着悲伤的眼眸,缓缓抬起手,道出了一番是一国储君无法道出的话:
“我秦文曜在此发誓,以这大裕江山作保,以我性命作保,我秦文曜此生只爱文亦清一人。”
文亦清垂下了头,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泪水“啪嗒啪嗒”大滴落在了佛经上,浸湿了经卷。
秦文曜没法再保持那冰冷漠然的模样,坐到床沿,伸出双臂,将文亦清轻轻搂在怀中,手掌穿过缕缕青丝抚着文亦清瘦弱的肩,异眸中再没了戾气,那泛起的金色波澜中只有无尽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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