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太太的葬礼,可以算是轰动苏城。
孟萱可以在电视新闻里观看整个流程,苏城几乎讲的出名号的人都来了。
一个出生于兵荒马乱的商人家庭的女性,因为对抗日提供了帮助,被日本人一把火烧了工厂和家,迫于无奈逃亡南洋。因为父母不适应南洋气候,先后去世。
孟老太太一个弱女子,领着带过去的人,在南洋扎根做生意,后来又回到苏城,留在苏城。在商场几经沉浮。一生先是经历抗日牺牲的丈夫,随后父母先后去世,人到中年天降横灾失去儿子。
孟老太太的家业已经由孙女孟乔全部继承。
孟萱在电视上看到了自己的妈妈。
她在接受的采访里说,因为跟丈夫定居过往,这次办理好葬礼,可能就不会回来了。以后女儿会飞过去看望。
好像都是别人的故事,虽然都是她的亲人。
她们谁都没有做错事,却在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虽然近在咫尺,心却远如天涯。
小平安觉得妈妈不太对劲,表面上她似乎没有特别悲伤,每天都还是像以前一样,做饭送自己上学。可是有的时候,她会愣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的时候,她在喂小安乐吃辅食,勺子早就空了,她还举着。
妹妹急的拍手手。
小平安于是接过碗,自己喂妹妹。
他悄悄的打电话给爸爸,问他:“妈妈怎么了?”
爸爸说:“因为妈妈的奶奶去世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所以她很难过。”
小平安说:“我也很难过,都哭啦。妈妈为什么不哭呢?”
爸爸说:“有的人,悲伤难过发泄的方式不一样。妈妈是个性格内敛的人,所以她的难过,是在心里。”
有一天晚上,小平安喝多了水,半夜起来上厕所。厕所在客厅对面。而妈妈还坐在客厅里,什么也没做,就在发呆。
小平安睡眼朦胧:“妈妈,你怎么不睡觉啊。”
孟萱抬头看他:“妈妈有点睡不着,你快去上厕所吧。妈妈一会就睡。”
小平安也偷偷告诉爸爸了。
爸爸说,他快回来了,要自己好好照顾妈妈。
小平安保证没问题。
其实程兆星是希望尽快回来的。
但好在也不算晚。
当他回到家里时,发现孟萱失魂落魄,连晚饭都没有做,小安乐已经在哇哇叫了。小平安正在安慰她,试图喂她吃奶粉。
孟萱抬头看到进门的程兆星,木然道:“你回来啦。”
小安乐看到有人来了,终于可以发泄委屈了,于是对着爸爸哇的一声哭起来。
程兆星只能先抱起来哄她。
小安乐哇哇哭:“爸爸,饭饭!”
小平安说:“我们还没有做晚饭。妹妹不要吃奶粉。”
孟萱抬头委屈巴巴的说:“对不起,我没有做晚饭。”
程兆星温言安慰:“我知道了。你是太累了,去睡一觉好不好,我来处理。”
孟萱点点头。小平安去拉住她手,牵着她进房间了。
程兆星一手抱着小安乐,一手打开冰箱检查,孟萱最近应该没有买菜,冰箱基本都空了,他也做不出什么菜来。
这个时候,他放在客厅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刚从卧室出来的小平安,赶紧拿起来给爸爸。
程兆星接过电话:“喂。”
钱晟的声音传来:“你回来了?”
“你消息这么灵?”他才刚到家,再说他回来谁都没说,程爸程妈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
钱晟无奈叹气,本来不该知道的:“对,原本不应该知道,但最近,孟乔忙着办理孟老太太身后事,每样事情都需要她确认,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看看孟萱的。孟老太太去世,对她打击一定很大的。”
“她让我来看看孟萱,但是家里就她和孩子在,我也不好意思上门慰问,怕别人看见乱说,影响她名誉。所以我都是早上她送孩子时,我远远看一眼,晚上她接孩子时,我再远远看一眼,确认她生活状态良好。今天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上来看看,因为孟萱看起来脸色实在不怎么好。”
“还在犹豫呢,就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我还嘀咕呢,没听说你要回来啊。干脆打个电话看看。”
程兆星哦了一声:“先弄点晚饭过来吧,我还没吃饭呢。两个孩子也是。”
钱晟于是打电话到店里,让他们打包几样菜,自己马上过去拿。
程兆星在家里先找了点吃的,给两个小孩垫垫肚子。小平安先啃了几块饼干,小安乐拒绝喝奶粉,人小脾气大,说不喝就不喝。坚决不喝!
程兆星又不能凶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这小脾气犟的。以前小平安像像她这么大,可是任他揉搓的。果然被偏爱的,都肆无忌惮。
半个小时后,钱晟犹如天降神兵,降临他家门口,解救他和两个孩子。
“钱叔叔好!”小平安说。sxynkj.ċöm
钱晟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快来赶紧吃,趁热。”然后顺手就接走了小安乐。
不得不说,他哄孩子非常有一手,小安乐在他手上就乖的不得了。
程兆星心里隐隐有点醋意,这是我女儿。
钱晟还给小安乐准备了一个蛋羹,软糯好消化,用勺子喂她吃,小安乐吃的嘴边都是。
钱晟问孟萱:“不叫她一起吃?”
程兆星说:“让她睡,都几个晚上失眠没睡了,现在好不容易睡下。”
钱晟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方便说什么:“孟老太太的身后事基本都处理好了。孟乔妈妈也准备飞走了。过两天,你陪她去墓地上柱香。”
程兆星点点头:“这个自然。你店里现在生意怎么样?”现在特殊时期,餐饮行业也是受挫严重。
钱晟说:“艰难支撑呗,现在全国都是一个样。”
孟萱这一觉,从晚上睡到第二天,又睡了一个白天。
早上程兆星准备早饭,把小平安送到校车接送处,给小安乐洗脸换衣服,洗脸的时候,小安乐咿咿呀呀直躲,程兆星才意识到,是他手上的老茧划到了她娇嫩的皮肤。
程兆星捏捏闺女白嫩的小脸:“真好玩。”
程兆星扎实的做了几天奶爸。
孟萱也在床上躺了三天,程兆星觉得差不多了,不能再让她放肆情绪了。www.sxynkj.ċöm
于是哄着她起来,孟萱不想动。好像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骨头,只想躺着,什么也不做,什么都不想。
程兆星拉她起来,她又躺回去了。
程兆星笑死了:“不要耍赖,快点起来。”
孟萱不动。索性闭上眼睛了。
“那我就动手了。”
孟萱来不及反应,已经整个人都腾空了,她睁开眼睛:“你放我下来。”
程兆星答应着好,却把她放在客厅的桌子前,桌子上摆着他刚做好的饭:“吃一点。”
筷子已经放到手里,米饭也是按照她的饭量,只盛半碗。
程兆星做饭很好吃,但是此刻孟萱一点都没有胃口,勉强吃了几口,也如同嚼蜡。但是好在,她吃下去了。
这样才有力气继续悲伤。
她这样躺着,什么都不做,还不如痛痛快快哭一场,可能就解开一些心结。
但是孟萱并不哭。
其实面对死亡,孟萱比所有人都淡定,曾经她是离死亡非常近的人,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就这样死了也是好的。
生死早就淡然。
她只是觉得,胸口里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块什么,现在那里空落落的。她不知道怎么填补而已。
“那你要不要把我填进去?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在那里有一席之地。把我和孩子一起放进去。”程兆星说。
他的眼睛盯着她,含着笑意。
孟萱回望他:“你呢?会把我放进去吗?我不想和别人挤在一起。”
程兆星扬起嘴角:“没有别人了,只有你和孩子。”
“要是以后,你想放回别人,要提前说一声,我先出来。”
程兆星哼了一声:“进了老子的门,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吗?是老子的门不够厚吗?”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长长久久呢,只是你做出了承诺,并且做到了。那我也会做到。
孟老太太去世后,两个礼拜以后,孟萱才第一次去到了她的墓地。是她和丈夫的墓地。
孟老太太以前说过,丈夫曾说,苏城美如天堂,愿老去时一睹芳容,此生无憾。
三杯清酒祭祀,希望她能与丈夫相遇。
孟萱从不信来世,只讲今生。但是孟老太太期待,孟萱也希望她能如愿。
程兆星在家陪伴她两周才回队。
孟萱觉得很愧疚,每次她有事情,他一定都在,但自己好像都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程兆星说:“你有,支持我的理想,而且无条件支持。你不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
程兆星走后,孟乔也陪着妈妈出国。
孟萱才有机会,去看望姨奶。
姨奶已经准备和丈夫一起走,孟萱在这个城市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姨奶说:“我本来早就要去丈夫那里,可是把奶奶交给陌生人照顾,我是实在不放心。想当年,天灾人祸,我都要饿死了,要不是遇到奶奶,这个世界就没有我喽。奶奶从来不要我回报。我遇到哪里是人,分明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我怎么能离菩萨而去呢?只能她先走,我才能走。”
孟萱点头。
姨奶又道:“我已经将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打理清楚,现在就剩一件事情没有做完。”
“我和奶奶住的这套房子,是早年我们自己建的,当时因为种种原因,住宅是登记在我的名下的,所以奶奶的遗嘱里面没有这套房子。我和奶奶的意思一样,把这个房子留给你。”
“你两个孩子也大了,以后肯定要有房间的,现在那处,想再隔一间房子出来都不能。你们就换到这里,交通也方便,生活也方便。”
孟萱当然不同意。姨奶年纪也大了留着养老再合适不过。
姨奶说:“我怎么还能住在这里呢?只要一回来,就想到奶奶在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哭,前些天一直住酒店,不敢回来。更何况这房子虽然在我名下,但确确实实是奶奶想留给你的。你得收下。”
孟萱回家和程兆星商量,程兆星说:“你把家里所有钱都拿出来,看看有多少,都给姨奶,就当我们买下这间房子,那些钱也可以给姨奶养老。房子若空着,只会腐败变坏,有人住才有人气。更何况,那里还有你的回忆,你愿意让别人住进去,毁掉回忆吗?”
最终,孟萱用程兆星的建议,说服了姨奶,他们约了一天去房管局,把相关手续都办好了。
姨奶的丈夫就在门口等着,只等着一办完手续,就带着姨奶走了。
姨奶也是年事已高,这一别,只怕又是相见无期。
“好孩子,好好照顾自己。姨奶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活的累,过的辛苦。幸好你坚持下来了。现在也算苦尽甘来。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生活就对了。”
孟萱点点头,看着姨奶依依不舍的上了车。
孟萱说不出再见,因为再见是再也不见。
有一天,孟萱趁着小安乐午睡,在家里打扫卫生,电视里面在播报一件旧闻,是孟乔的订婚新闻。
毕竟孟乔在苏城商界是有名的美女,又有钱又有颜,大家都关心她的终身大事,想知道她这朵富贵花究竟花落何处。
因为小安乐睡觉,孟萱把声音调到最小,小到她几乎听不见。她是在看到电视画面时觉得眼熟,因此多看了一眼。
电视标题:孟乔秦岭,良缘永结。
孟萱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听过。
这时候,电视画面开始闪现一些新人过去的照片。
孟乔的成长经历,不用看,孟萱也知道。反而秦岭,几乎没有几张照片,还都是学生证上的照片,也是从小颜值出众。
其中一张,孟萱看到之后,登时脑中如同闪过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暗的回忆,也想起了尘封久远的一些故事。
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第一次在餐厅巧遇时,他对自己一脸我们熟悉的笑。也明白了自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但就是想不起来了的原因。
毕竟同班三年,印象自然要深刻些。
之所以记不得了,是因为,不管是在很早以前,还是现在,秦岭和她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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