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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撒离赫强压着心底翻涌的怒意,眼眸深邃如渊,暗自思量着破局之策。

  当下,他的首要目标便是尽快诛杀杨炯,若能生擒,将其押解回上京,施以剥皮拆骨之刑,定能震慑心怀不轨之人。唯有如此,方能凭借他身为皇帝的威严,稳住摇摇欲坠的江山。

  否则,他这皇帝之位,必将被众多部落联手推翻。

  再者,得尽快寻个由头,将徒单山熊这个叛徒斩于阵前。

  为此,他已然布好先手,后续作战,只需安排徒单山熊率部担任先锋。一旦徒单山熊战败,或是中了敌军埋伏,他便能依军法处置,将其就地正法。

  至于徒单山熊麾下那六千徒单军,在自己一万精锐亲军面前,又有几人会为身死的徒单山熊殉节。

  这般思索间,前军斥候快马加鞭赶来,声音急促,大声禀报:“陛下,前方道路出现岔口,一条通往树林,一条是结冰的河流。杨炯在那儿留下木牌,上头写着‘别走这里’四个大字,木牌一端削尖,正指着结冰的河流方向。”

  完颜撒离赫一听,原本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怒火“噌”地一下彻底爆发,破口大骂:“杨炯小儿,竟敢如此欺我!”

  骂完,他猛地一抽马鞭,驱使坐骑直冲军阵前方。待看到那写着“别走这里”的朱红木牌,完颜撒离赫心中的屈辱感如汹涌潮水,瞬间攀升至顶点。

  杨炯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这种把戏来戏弄自己,分明是未曾将自己放在眼里,更是将他天子的颜面丢弃于地,肆意践踏。

  此刻,他咬得钢牙咯咯作响,双眼死死瞪着那指向冰面的木牌,“别走这里”这四个字,就像四把寒光闪闪的利刃,直直戳向他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尊严。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两难抉择。

  若听从杨炯这看似“好心”的指示,放弃冰面,改走树林,他完颜撒离赫被区区四个字吓得望而却步,必将沦为天下的笑柄,届时,他身为天子的威严将荡然无存;可要是不听从,执意踏上冰面,他又会担心杨炯在冰面上耍什么花招。

  当下,完颜撒离赫强忍着内心的波澜,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随后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徒单山熊,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山熊,劳你暂为先锋,将麾下六千兵马分作两队。三千人走那更远的树林,三千人取道更近的冰面。朕与全军将士的生死安危,可就全系于你一身了!”

  徒单山熊听到这番话,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脑门,瞬间心凉半截。他此刻无比笃定,皇帝这是蓄意要置自己于死地。

  然而,完颜撒离赫这话冠冕堂皇,打着为全军考虑的大义旗号,让他根本找不到推脱的理由。

  徒单山熊暗自咬了咬牙,脸上却神色如常,朗声道:“陛下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言毕,徒单山熊迅速转身,迈着匆匆步伐走向自家那六千徒单军。

  一到军中,他神色凝重,将嗓门压得极低,向身旁一位须发皆白的将领吩咐道:“徒单司,你率三千兄弟穿越树林。切记,全军下马,分三个方向散开,拉长行军队列。速度要快,同时务必保证行军稳健,时刻注意头顶的树木状态。”

  徒单司一步上前,拱手领命,旋即眉头紧皱,忧心问道:“族长,那您呢?”

  徒单山熊目光深邃,牙关紧咬,沉声道:“皇帝这是打算借刀杀人呐。前方冰面情况不明,危机四伏。我身为一族之长,这时候必须得亲自领兵探路。你放心,我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心里有底,轻易不会出事。”

  徒单司闻言,不再多问,神色关切地说道:“族长,万事小心。”

  徒单山熊郑重地点点头,旋即挺直腰杆,高声下令:“全军听令!三千将士,先遣五百人涉冰过河,前后用绳索紧密相连,分作六批,依次渡河!”

  “是!”三千徒单军齐声应和,声如洪钟,气势震天。他们怀着义无反顾的决心,紧紧跟随着徒单山熊,朝着那未知的冰面大步迈进。

  远处山坳之中,阿里齐手持望远镜,紧盯着先行踏入冰面的五百金兵。旋即,他猛地回头,对身后五十名契丹神箭手沉声下令:“全体准备!听我指令,待完颜撒离赫踏上冰面,立刻瞄准薄冰之处,将携带轰天雷的箭矢全部射出去,请完颜撒里赫洗个冷水澡!”壹趣妏敩

  “是!”五十名契丹神箭手齐声应和,动作麻利地取下背后长弓,迅速拿出轰天雷,紧张有序地将其捆绑在箭头之上。

  一名亲兵一边观察冰面上的动静,一边忍不住向阿里齐发问:“老大,你说驸马怎么就这么笃定完颜撒离赫一定会选冰面走呢?”

  阿里齐目光仍紧锁前方,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钦佩说道:“这便是驸马的过人之处。虽说完颜撒离赫此刻还没踏上冰面,但我敢肯定,他必定会选这条路。驸马看人极准,他评价完颜撒离赫多疑且自负,因此才接连设下这两个陷阱。”

  阿里齐顿了顿,见亲兵满脸好奇,便接着解释:“驸马跟我讲过,皇帝的想法和咱们常人不一样,他们身上有种东西叫‘威’。平日里,这‘威’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到了关键时刻,皇帝便能凭借这‘威’收拢人心、招揽人才。说白了,这‘威’就跟咱们普通人的面子类似,但不同之处在于,皇帝的这个‘面子’可以被神化,能带来更多实际好处。”

  见亲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阿里齐轻笑道:“就拿完颜撒离赫来说,他现在兵力所剩不多,可只要能一雪前耻,凭那大胜之威,就能招揽旧部,重新崛起。眼下他被驸马逼入两难之境,当着数万将士的面,要是被四个字吓住,那他的‘威’可就彻底没了,以后说话都不会有人信。”

  亲兵听闻此言,感慨道:“这还真不是我能懂的高深学问。”

  阿里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驸马打了个比方,这就好比你平日里诚心叩拜的神明,突然有一天被地痞流氓追得满街跑,你往后还会像以前那样敬重它吗?”

  “那还尊敬个屁,老子不宰了它就不错了!”亲兵恍然大悟,忍不住骂道。

  阿里齐轻笑一声,抬手锤了锤亲兵的胸膛,刚要调侃几句,却见徒单山熊那三千兵马已经渡过冰面,他瞬间收起玩笑心态,沉声下令:“准备!”

  神箭手们得令,迅速将火折子吹燃,弓已拉满,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再说,完颜撒离赫眼见徒单山熊率领的三千兵马顺利渡过冰面,他冷着脸看向身后亲卫,沉声问道:“可发现什么异常?”

  “回陛下,一切正常。卑职依您吩咐,让桥道兵仔仔细细查验了三遍冰面,确实没发现有人为破坏的痕迹。”亲卫垂首,恭敬回应。

  完颜撒离赫不再多言,大手用力一挥,高声下令:“全军分作十个批次,每批一千人,快速通过冰面!都给朕听好了,莫要被杨炯那点鬼把戏吓破了胆!”

  言罢,他一马当先,亲自率领第一批一千人踏入冰面。

  此刻的完颜撒离赫,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内心高度紧绷。

  他太清楚杨炯的狡诈心形,即便有亲卫提前检查,又有徒单山熊先行探路,可杨炯行事向来诡谲,谁能担保真的万无一失?

  所以,他特意将长刀横在胸前,双脚紧紧扣住马镫,做好了随时应变的准备,一旦突发变故,他便能第一时间翻身下马,同时以长刀护身,防止坠入冰窟。

  就这样,完颜撒离赫强装镇定,骑马走在队伍最前端。待行至冰面中央,他的心稍稍安定,当下已经走过大半路程,前方陆地之上,徒单山熊那三千兵马手中火把透出的光亮已然在望。

  恰在此时,一声尖锐的鸣镝之声陡然划破长空。

  完颜撒离赫面色瞬间一紧,瞳孔猛地收缩,惊恐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数十支弓箭裹挟着诡异的火光,如流星赶月般直朝他们飞射而来。

  “举盾!加速冲过冰面!”完颜撒离赫此前便预想过各种可能,对敌军半路截杀的战术早有防备,当下毫不犹豫,扯着嗓子嘶吼下令。

  亲兵们训练有素,迅速将手中盾牌高高举起,紧密地簇拥在完颜撒离赫身边,试图保护他尽快渡过冰面。

  然而,令他们大为惊讶的是,那些弓箭似乎并非冲着他们而来。众人还来不及细想,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便从河岸边的薄冰处接连响起。

  巨大的冲击力炸得冰面如蛛网般寸寸龟裂,冰层破裂的“嘎嘎”声,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完颜撒离赫所在的方向蔓延,眨眼间,他身下的冰层开始剧烈摇晃起来,裂缝越来越大,随时都可能彻底崩塌。

  完颜撒离赫心下大惊,本能的双腿用力一蹬,整个人从马背上高高跃起,人还未曾落地,便见身下冰层整体垮塌。

  他胯下的战马前蹄悬空,在冰窟边缘徒劳地挣扎着,发出凄厉的嘶鸣,随后随着塌陷的冰块一同坠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周围未曾反应过来的亲兵更是凄惨。

  一名亲兵正高举盾牌,试图抵挡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攻击,却没想到脚下的冰层骤然消失,在坠落的瞬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双手下意识地挥舞,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最却只是徒劳。

  一块巨大的冰块如同炮弹般砸向一名年轻的士兵,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冰块重重地击中了他的肩膀,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肩胛骨瞬间粉碎,整个人被砸入水中。

  战马在冰河中更是乱作一团。

  一匹黑色的战马在水中拼命扑腾着,它的双眼充满了恐惧,蹄子不断地踢打着周围的冰块和同伴。由于用力过猛,它的蹄子踢到了一块尖锐的冰块上,马蹄瞬间裂开,鲜血直流。

  一匹白色的战马被两块巨大的冰块紧紧夹住了腹部,它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发出悲惨的叫声。它的四肢在水中不断地蹬踹,试图挣脱冰块的束缚,可每一次挣扎都让它的身体被夹得更紧。它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无助,随着河水的不断涌入,它的叫声逐渐微弱,最终被冰冷的河水淹没。

  皇帝亲卫到底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士,见后续再无箭矢袭来,很快便稳住了心神。

  其中水性颇佳的士兵迅速朝着岸边奋力游动。队长和小队长们扯着嗓子大声嘶吼,指挥着周围的士兵赶紧寻找漂浮的冰块、兵器或是折断的树枝,以此稳住身形。他们以三人作为一组,相互照应,朝着岸边艰难靠拢。

  此时,完颜撒离赫刚一落脚,还没等站稳脚跟,脚下冰层便轰然迸裂,整个人径直坠入那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完颜撒离身着厚重的铠甲,在水中宛如背负千斤重担,每挪动一下都艰难无比。他心急如焚,拼命想要解开铠甲的系带,减轻负重,可双手早已被冻得麻木僵硬,根本不听使唤。双脚在水中慌乱地乱蹬,试图寻到一处着力之地,然而四周唯有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寒意彻骨的河水。

  “陛下!”一名士兵见状,怒吼一声,拼尽全力朝着完颜撒离赫游去。

  待游至近旁,他抽出腰间匕首,猛地一挥,利刃划过,将束缚着完颜撒离赫的铠甲系带斩断。紧接着,他双手死死抱住完颜撒离赫不断下沉的身躯,用力一推,将他胸前的护甲从头顶扯下。

  完颜撒离赫没了铠甲的沉重拖累,顿感浑身一轻,总算稳住了身形。他看向身旁的士兵,牙关打着寒颤,大声问道:“好小子!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我叫玛萨!”士兵扯着嗓子回应,他心里清楚,荣华富贵或许就在此一举。

  完颜撒离赫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喊道:“玛萨,扶朕上岸!”

  “是!”玛萨没有丝毫犹豫,双臂紧紧抱住完颜撒离赫,朝着岸边奋力游去。

  此时,河岸上的徒单山熊目睹这混乱场面,哪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猛地抽出腰间长刀,寒光一闪,手起刀落,身旁负责监视自己的近侍司连反应都来不及,便已身首异处。

  徒单山熊一脚踢开尸体,怒声大吼:“放箭!”

  吼声刚落,身后三千徒单军张弓搭箭,密密麻麻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直扑河水中的完颜撒离赫等人。

  完颜撒离赫见状,惊恐得瞪大双眼,望向岸上的徒单山熊,声嘶力竭地怒吼大骂:“逆贼!你竟敢弑君!”

  徒单山熊充耳不闻,一把夺过身旁士兵手中的长弓,动作娴熟地弯弓搭箭,箭头稳稳锁定水中的完颜撒离赫。

  这一箭,凝聚着他长久以来的愤怒与仇恨,裹挟着十足的劲道,直朝完颜撒离赫射去。

  生死关头,完颜撒离赫想都没想,一把将身旁拖着自己泅渡的玛萨拽到身前。那飞来的利箭,毫无阻碍地洞穿了玛萨的胸口。

  玛萨狂喷一口鲜血,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直至生命消逝的那一刻,他都无法理解,自己拼死救下的皇帝,为何要将自己推向死亡深渊。

  完颜撒离赫对玛萨那怨毒的眼神视若无睹,迅速夺过身旁一名士兵用作浮水的盾牌,高举过头,大声怒吼:“徒单山熊反叛!全军回撤!回撤!”

  然而,水中的士兵在数千支箭矢的攒射下,宛如待宰羔羊,毫无还手之力。三千徒单军轮番放箭,三轮箭雨过后,水中能存活下来的士兵寥寥无几。

  完颜撒离赫本就身负武功,自玛萨将他救起,便一直在暗中保存体力,以防不测。

  事实证明,这未雨绸缪之举十分明智。

  他早料到徒单山熊心怀不轨,只是没料到对方会如此果断地动手。依照完颜撒离赫对徒单山熊的了解,对方理应借杨炯之手来除掉自己,如此一来,徒单山熊既能达成目的,又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弑君之后还能继续发展徒单氏势力。

  想来是眼前这绝佳时机太过诱人,否则以徒单山熊一贯谋定后动、隐忍深沉的性子,断不会这般急切行事。又或许,这冰面伏击本就是杨炯与徒单山熊合谋已久的杀局。

  完颜撒离赫来不及细想,高举盾牌,整个人潜入水下,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精湛的水性,奋力向对岸游去。

  徒单山熊目光紧紧盯着完颜撒离赫的一举一动,见他竟能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坚持这么久,心中瞬间明白,完颜撒离赫一直在自己面前装病。

  平日里那不时咳嗽、病恹恹的模样,竟骗得自己以为他因箭伤和接连兵败,伤了肺腑,当真是老谋深算。

  今日杨炯设下埋伏,完颜撒离赫坠入冰河,徒单山熊本以为这是天赐良机,想着趁他旧伤未愈又连遭打击之际,将其彻底射杀于河中。

  徒单山熊从来不在乎背负弑君之名,以徒单氏在各部落错综复杂的联姻关系,天下大乱之际,也就韩王可能会打着为完颜撒离赫复仇的旗号来找自己麻烦。

  可如今完颜撒离赫竟奇迹般逃出,难道真是他命不该绝。

  这般想着,徒单山熊知道屠龙之机已失,远远望着完颜阿虎将完颜撒离赫拉上岸,神色冷峻,沉声下令:“全军奔赴凤水山,守山屠龙!”

  言罢,他迅速召集麾下六千兵卒,扬鞭催马,浩浩荡荡地朝着凤水山疾驰而去。

  山头上的阿里齐目睹眼前这一幕,内心对杨炯的佩服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在他过往的经历中,所遇最聪慧之人当属自家公主,可自从追随杨炯,他愈发觉得杨炯深不可测。

  仅仅是见过几面,听闻些许对方的过往,杨炯就能精准无误地洞察一个人性格上的弱点,并巧妙加以利用,这等能耐,实在令人惊叹折服。

  自最初得知完颜撒离赫屠戮西山军那一刻起,杨炯便将徒单静身上所有能证明其徒单氏身份的物件搜罗一空。无论是中途分兵,还是刻意留下残片书信,无一不是在精心布局,离间完颜撒离赫与徒单山熊之间的关系。

  要知道,反间计的精髓并非无中生有地制造矛盾,而是敏锐捕捉并极力扩大原本就存在的嫌隙。就这点而言,即便那书信伪造得再拙劣,完颜撒离赫出于内心深处对权力的敏感与猜忌,也会不由自主地信以为真。而杨炯分兵之策,最为关键的目的便是为徒单山熊创造反叛的契机。

  这般想着,阿里齐深吸一口气,站在山顶朝着完颜撒离赫的方向,大声吼道:“老匹夫,早就跟你说别走这边,你偏不听!这下可好,栽跟头了吧!”

  完颜撒离赫身披侍从递上的大氅,身姿佝偻得不能挺拔,可眼神却阴鸷得仿佛能吃人,他死死地盯着远处山顶上的黑影,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如火山喷发,再也按捺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杨炯!朕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阿里齐见完颜撒离赫的反应果如驸马所料,已然濒临崩溃的边缘,当下依着杨炯事先教给自己的话术,继续嘲讽:“吹吧你!死在老子手里的王公贵族多得数都数不过来,皇帝也不缺你这一个,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老子在凤水山等你!”

  话落,那充满挑衅的声音在空旷寂寥的野地间不断回荡,恰似一把把利刃,在完颜撒离赫本就暴怒的心上狠狠划过。

  阿里齐目光敏锐,瞥了眼完颜撒离赫那佝偻的腰身,心中暗自忖度:目的已然达到,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被完颜撒离赫麾下的精锐部队缠住,麻烦可就大了。

  当下,他迅速转身,压低声音向身后的士兵发出指令:“撤退!”

  皮室军训练有素,迅速整队,如同夜枭一般,悄然无声地隐没于茫茫黑夜之中,没留下一丝踪迹。

  完颜撒离赫浑身剧烈颤抖,佝偻的身躯几近与地面平行。他那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攥住完颜阿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口中那口浊气,像块巨石般堵在喉头,令他面色涨红,无论如何都无法出声。

  完颜阿虎瞧着父皇这般模样,瞬间心领神会。

  她当即收敛神色,换上一副轻松模样,轻声说道:“父皇!您既已定下儿臣驸马的标准,儿臣自然遵从。这些可都是我完颜氏的英勇儿郎,能在他们之中择取驸马,孩儿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有怨言?之前实在是担忧父皇龙体,如今见父皇无恙,孩儿这心呐,可算是落了地!”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伸手,轻轻将完颜撒离赫的身子扶正。旋即,她微微侧身,做出一副专注倾听父皇言语的样子。

  片刻后,她轻笑一声,朝着身后一名将军说道:“完颜伯齐,父皇非要本宫自己挑选中意的完颜儿郎。可眼下军情十万火急,依着父皇先前的承诺,本宫再加一条,哪个勇士能取了杨炯的首级,本宫便允他行许掠礼!”

  完颜伯齐闻言,心头猛地一震。

  许掠礼可是部落争斗时,获胜方将战败部落的女子集中一处,任由胜者肆意挑选玩乐的规矩。堂堂一国公主,竟许下这般诺言,这不就等于暗示,自己便是诛杀杨炯的“奖品”,自降身份成了战利品?

  这便意味着,谁要是能除掉杨炯,不但能成为驸马,还能不受公主辖制,如此美事,谁能不动心?

  想通此节,完颜伯齐深深看了完颜阿虎一眼,扯着嗓子大声吼道:“闾国公主有令:杀杨炯者,于凤水山行许掠礼!”

  九千完颜部士兵听闻这话,先是面面相觑,而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哪个男人不想征服公主?与公主行许掠礼,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往后要是传扬出去,那必定享誉各部,名震诸国。

  这般想着,士兵们望向完颜阿虎的眼神,瞬间变得贪婪而炽热,仿佛一群饿极了的野狼,眼神中尽是饥渴与疯狂。

  完颜阿虎仿若没察觉到这些目光,她抬手轻轻捋了捋长发,嘴角绽放出一抹勾人心魄的微笑,声音清脆又响亮:“儿郎们,还愣着作甚?本公主在凤水山等着你们来‘抢’!”

  “吼吼吼!”九千将士齐声怒吼,翻身上马后,直奔风水山而去。

  完颜阿虎稳稳扶着完颜撒离赫,目光平静地望向路过的每一个士兵,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逐一致意,全然不顾那些士兵眼中的淫邪与贪婪,仿若自己真成了货架上待价而沽的商品。

  她这副模样,反倒像是火上浇油,愈发激起了这些军汉心底的征服欲。他们狠命抽打胯下战马,恨不得即刻飞到凤水山,手刃杨炯,征服这娇贵尊崇的公主。

  没多久,完颜阿虎见周围只剩下三百心腹亲兵,面上那应付众人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心急如焚,眼眶泛红,双手急切地抓住完颜撒离赫的手,声音带着哭腔:“父皇,您怎么样了?”

  完颜撒离赫见士兵们都已远去,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愤懑和屈辱,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

  他只觉喉咙一甜,一口黑血猛地喷射而出,整个人像被抽去了脊梁,全身迅速瘫软,重重地倒在了完颜阿虎的怀抱之中。

  回想起此前,完颜撒离赫在达鲁古城身中三箭,又突闻噩耗,气急攻心,身体本就孱弱不堪。可这一路,为了稳住局势,他硬生生装作若无其事,顶着风雪,日夜兼程,直奔上京。

  然而,命运却似在故意刁难他,接踵而至的打击让他应接不暇:子嗣断绝,皇后身死,上京惨遭毁灭,女儿背叛……

  如今更是一日三惊,接连的惨败如重锤般,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的心间,令他满心都是无力感。

  现如今,自己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一个还在身边的女儿,竟被迫要用许掠礼这种屈辱的方式来安抚军心,这无疑是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插了一刀。

  完颜撒离赫心中的屈辱之感瞬间攀升至顶点,仿佛又回到了皇后被辱的那灰暗一日,甚至比那时更让他悲愤欲绝。www.sxynkj.ċöm

  这般诸多打击叠加在一起,哪怕他意志再坚韧,也难以再强撑下去。他气息微弱地窝在完颜阿虎怀中,双目空洞无神,往昔那身为帝王的威严,此刻已消失殆尽。

  随行太医被亲兵匆匆拖拽到跟前,太医吓得满头大汗,双手颤抖着为完颜撒离赫仔细把脉。

  许久,太医战战兢兢地开口,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嗡嗡:“陛下,您旧疾未愈,又添心病,如今气血瘀滞于脏腑。若再不停下来好好修养,一旦再遭受重大变故,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有话就直说!”完颜阿虎心急如焚,忍不住怒吼出声。

  太医咬了咬牙,一狠心,沉声回道:“恐怕神仙难救!”

  “神仙难救”这四个字,如重锤般砸进完颜撒离赫耳中,瞬间将他从混沌中敲醒。他悲切地苦笑一声,旋即挣扎着想要起身。

  完颜撒离赫望着自己这唯一的女儿,目光中满是从未有过的慈爱,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轻柔的说道:“小虎儿,爹的好女儿呀,爹怎么能让你再走你娘的老路呢。”

  “爹!女儿……女儿是自愿的,您……您别这么说……”完颜阿虎还是第一次见到威严的父亲这般慈爱,多年来未曾感受过的父母疼爱的心,瞬间被温暖填满,可想到父皇的处境,她的心又酸涩不已,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打转。

  完颜撒离赫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眼神满是宠溺,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随后将象征完颜氏最高权力的金龙令牌塞到她腰间,悠悠说道:“就快到生辰了吧?正月二十八可对?这是爹提前给你的生辰礼。”

  “爹——!”完颜阿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痛哭出声。

  完颜撒离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手掌虽已不再有力,可传递出的温度却依旧炽热。他缓缓转头,目光与亲兵交汇,亲兵心领神会,赶忙上前搀扶。

  完颜撒离赫深吸一口气,好似要将这天地间的浩然之气尽数纳入肺腑。刹那间,他那本已略显佝偻的脊梁猛地挺直,恰似一柄出鞘的绝世宝剑,锋芒毕露。

  紧接着,他双唇轻启,声若洪钟,朗声吟道:“蝼蚁喧喧议屠龙,岂知鳞动即天崩。纵教身陨山河裂,也带千峰共葬烽。”

  此时,他的背影在火把的映衬下,竟无端生出几分三十一年前那个刚起势的少年模样,豪气干云,无所畏惧。

  完颜撒离赫目露决然,振臂挥鞭。

  马嘶鸣,奋蹄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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