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霜滑,五更夜深。
此时,阿里齐已率领士兵将漠河城的甲胄兵器收拢妥当,只需稍作修整,便可在破晓前准时出发。相比之下,财货的清点工作繁杂琐碎,进度迟缓许多,如此一来,杨炯必然要比她们先行一步。
想到这儿,杨炯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匆匆来到叶枝房门前。抬眼望去,屋内灯火通明,他心中顿时了然,叶枝定是在等自己前来道别。
当下,他不再迟疑,抬手轻轻推门而入。
“来啦。”叶枝轻轻抬眸,目光与杨炯交汇,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自然地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坐到自己床边来。
杨炯依言缓步走到床榻边,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叶枝手中摆弄的靴子之上。靴子侧面,以三线浅绣着青荷,针法细腻,栩栩如生,正是叶枝这一路来一直精心为他制作的样式。
“你身子本就娇弱,还这么耗费心神,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呀。”杨炯微微皱眉,脸上满是心疼。
这般说着,他轻轻接过叶枝手中的靴子,小心地放在一旁,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怪,轻声数落着。
叶枝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并未回应杨炯的话,而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轻声问道:“跟完颜姑娘道过别了吗?”
“嗯!”杨炯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叶枝轻轻颔首,白皙的手指缓缓伸出,握住了杨炯宽厚的大手,目光柔和而深邃,悠悠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过这些日子,你对我宠爱有加,我心里满是欢喜,已然没有什么遗憾了。”
“别老说这些丧气话,怎么搞得好像以后都见不着了似的。我不是说过,三个月后准回来看你嘛。你呀,就安安心心、乖乖地养病,其他的都别想。”杨炯心里猛地一紧,莫名涌起一阵不安,连忙开口岔开话题。
叶枝静静地凝视着杨炯的双眼,过了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杨炯心中一慌,眼神不自觉地闪躲了一下,忙摆了摆手,随口胡诌道:“要不你先给孩子取个小名?等孩子平安生下来,咱们再好好琢磨个大名,也不迟呀。”
“你是不是觉得,我肚子里这个孩子留不住?”叶枝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杨炯,语气中都带着一丝冷意。
杨炯被她看得有些发虚,赶紧强装镇定,解释道:“我是想着,等回了家,让老头子给咱们孩子取个名字。三个月后,我一准把名字告诉你。”
杨炯心里清楚,叶枝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不能让她对孩子抱有太大期望,否则到时候真相大白,她不知道得多伤心难过。
在这些红颜知己中,他最怕的便是陆萱和叶枝。其他女子与他闹矛盾时,往往是大吵大闹,情绪如暴风骤雨般激烈,恨不得将一切都宣泄出来。
而陆萱却截然不同,她总是将所有情绪深埋心底,表面上波澜不惊,让人根本察觉不出异样。叶枝则擅长用软刀子磨人,一旦闹起来,总能让杨炯感到无比心疼,却又无计可施。
叶枝听了杨炯的话,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与无奈,轻声说道:“以我现在的身份,能不能踏进你家的门都是未知,你又怎么能去为我的孩子求名呢?再说了,听说你的正妻至今都没有怀孕,若是你为我们的孩子求名,旁人会怎么看我?肯定会以为是我在背后鼓动你,想要谋取大妇之位。”
“咱们家可没那么多规矩和讲究,除非你自己不愿意进家门!”杨炯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轻声反驳。
叶枝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轻轻抬起玉手,将杨炯的头掰向自己,目光直直地盯着他,质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向来疼我,以前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就算我偶尔惹你生气,你也会宠着我。可这次,你却一直在推诿,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炯心中暗叫不好。
叶枝本就聪慧过人,在辽国朝堂经历了那么多的明争暗斗,心智愈发成熟,对人心的洞察也更加敏锐。再加上两人朝夕相处,彼此间早已十分熟悉,她能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倒也在情理之中。
上次能够骗过叶枝,一方面是因为计划是按照她原本的设想精心设计,一步步诱导她相信;另一方面,有完颜菖蒲这个权威郎中,言辞极具说服力;再加上杨炯在一旁适时地施压,让她在慌乱之中,无暇细想,只能选择相信。
想到这些,杨炯的思绪快速转动,将叶枝的莲足放在大腿之上,摩挲着给她取暖,柔声道:“叶子,你身体本就虚弱,我实在是担心……唉,人们常说,‘俚名萦身,幼木成荫;糙名易养,璞玉自华’。要不,我先给孩子取个小名,怎么样?”壹趣妏敩
叶枝紧紧盯着他,眼神中满是探究。然而,足下传来的异样触感,让她有些心烦意乱,一时间也顾不上细想。
当下只是坚定地说道:“我不管,我的孩子必须要有大名!就算真有什么邪祟厄运,也都冲我这个当娘的来!这名字,必须由你来取!他是你的儿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杨炯有些无奈,心里明白叶枝这是在向他表明忠心。
毕竟,按照她之前的计划,她还要去做辽国太子妃,未来的孩子必定会姓耶律。可她今日这般坚持要自己给孩子取名,显然是想借此表达自己对杨炯的忠贞不渝。
想到这儿,杨炯不再犹豫,神色郑重地说道:“‘和鸾雍雍,万福攸同’。如果是儿子,就叫杨攸同吧。要是生了个女儿,就叫杨雍雍,如何?”
“好听,我喜欢!”叶枝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忍不住在杨炯的脸上亲了一口。随后,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温柔地呼唤着“攸同”,眼神中满是期待与慈爱,仿佛已经看到了孩子可爱的模样。
杨炯看着叶枝温柔又坚定的模样,心中那股愧疚感如潮水般涌起,他强忍着想要告诉她真相的冲动,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声音轻柔地嘱咐道:“你就跟菖蒲留在东北,治病的时候一定要听她的安排,可别耍小性子。
她一个人肯定会忙不过来的,你要是能帮上忙就帮一帮,这事儿我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你不用觉得见外。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这些家业迟早都是咱们的,别让自己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好,不过要是她不来找我帮忙,我也不会主动去插手。毕竟这是她的地盘,我怕她会多想。”叶枝乖巧地依偎在他怀中,小声地回应着,声音满是温柔与依赖。
杨炯点了点头,轻轻揉搓着叶枝那冰凉的玉手,似乎想把自己的温暖都传递给她。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叶子,我一直都想问你,要做到何种的地步,你才会觉得有底气,才会真正开心呢?”
叶枝听到他这么问,微微一怔,思索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最开始,我想着能当上辽国太子妃,生下孩子后再一步步成为皇后。辽国的皇后权力很大,我原以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自信地站在你身边。可这几天我才明白,你根本不在乎这些,是我自己的执念让我一直无法释怀。
但我这个想法还是没有改变,我知道你身边有很多红颜知己,她们个个都很优秀,而我出身低微,如果不努力争取,就算跟你回了家,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只要我有足够的实力,我相信我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
叶枝轻声说着,眼神中满是坚定。
待看到杨炯似乎想要出声反驳,她立刻伸出两根手指,轻轻覆上他的嘴唇,眼神中带着一丝幽怨,说道:“以前,想要见到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动力,让自己活出个样子是我给自己许下的承诺。现在,我虽然看似一无所有,但却能和你相见相爱,这让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劝我,我叶枝命硬,总有一天会得偿所愿。”
“叶子,这世界很大,可不仅仅只有辽国这一个地方可以去。你当初杀了江澜,打算出逃的时候,可比现在艰难多了。现在你好不容易能假死脱身,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你,你为什么非要回去走那条充满荆棘的路呢?
你想要给孩子挣一份家业,想要自信地站在我身边,这些我都理解,也从来没有反对过。既然现在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为什么不珍惜呢?”杨炯眉头紧皱,脸上满是愁苦之色。
叶枝愣愣地看着杨炯,心中充满了疑惑。她记得两人之前不是已经谈好了吗?等自己三个月后病情稳定,就送自己回黄龙府,怎么现在又提起这些事呢?www.sxynkj.ċöm
但当她对上杨炯那满是无奈和心疼的表情时,心中酸涩不已。
叶枝轻叹一声,翻身骑坐在杨炯的腰上,让两人相对而坐。随即轻轻吻了吻杨炯紧皱的眉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你别这样,我看着心里难受,比我自己吃苦还难受。咱们马上就要分开了,我就想和你好好说说话。等你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像你这样疼我宠我了。”
杨炯听了这话,彻底没了脾气,狠狠亲了她的薄唇一口,咬牙道:“你我初见,我还能肆意欺负你,现如今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呀。”
叶枝莞尔一笑,飞了杨炯一记媚眼,伏在他耳边,腻声道:“你想欺负我呀?什么时候都行,我不反抗的。”
“你故意惹我是吧?你这身子,我哪里敢折腾你?”杨炯没好气的瞪眼道。
叶枝听了,狡黠一笑,随即将双手搭在他肩膀,轻轻扭动了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俏脸微微泛红,柔声道:“青荷摇风君可见,芙蓉含露待天明。”
杨炯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满脸无奈地说道:“别再闹了,叶子。”
“哼,少废话!以前都是我天天想着你,以后我得让你永远都念着我!”叶枝娇言嗔语,轻盈地步下床头,身姿曼妙地亭亭玉立在杨炯面前。
她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而后突然双膝一弯,直接跪倒在地。
“嘶——!”杨炯看着眼前这一幕,神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心中被这个既坚强又有些倔强的姑娘塞得满满当当。
叶枝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杨炯,说话时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咬字都有些不清了:“你嗦,喔好还是李渔好?”
“叶子!你……你别再胡闹了!”杨炯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几分焦急,说着便伸出手将叶枝扶起。
叶枝轻哼了一声,眼眸中忽地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她微微用力,挣脱开杨炯的手,扬起眉毛,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说!到底谁更好!”
“嘶——!”杨炯咬紧牙关,眉头紧皱,沉默着没有说话。
叶枝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嘴硬,心中一狠,当下也顾不上许多了,决定使出浑身解数,一定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有词赞曰:
红蕊含香羞半吐,碧波深处藏春。露滴荷心悄问津,翠盘承玉液,风动卷香唇。
莲子初成珠暗结,蓬房欲掩还新。一茎双影月黄昏,暗潮生叶底,花气渡幽津。
良久……
杨炯看着嘟嘴皱眉、一脸倔强的叶枝,满心无奈与宠溺,轻轻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床上。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叶枝喉咙微微一动,接着下意识地轻轻一抹嘴角,率先开口问道:“你说,到底谁好!”
杨炯瞧着她这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心里明白她是故意在跟自己耍小性子呢。无奈之下,他只能顺着叶枝哄道:“你好,当然是我的叶子最好啦!”
“哼,你就敷衍我吧!”叶枝佯装嗔怒,抬手轻轻拍了杨炯一下,可那嘴角抑制不住的得意笑容,将她内心的欢喜暴露无遗。
杨炯看着她这可爱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随后动作轻柔地帮她掖好被子,温柔道:“叶子,再有两个时辰,你我就要分别了。你得答应我,以后不管碰上什么事,都一定要跟我说,不管在哪里,都要第一时间来找我。我是你的丈夫,是你永远的依靠,我绝不让你再一个人独自吃苦。要是你还这么倔,可就不是我杨炯的妻子了。”
“好,我答应你。”叶枝眼眶微微泛红,紧紧握住杨炯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模样仿佛在许下一个极为郑重的承诺。
杨炯见她答应,心中总算稍稍安定了些。
他轻轻抚着叶枝的发丝,轻声说道:“天色不早了,睡吧,我在这儿哄你。一会儿我走的时候,你不必起身相送,我不喜欢离别的场面。”
叶枝愣愣地望着杨炯,那些一直被她压抑在心底的离愁别绪,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涌上心头。泪水也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可她骨子里那股倔强的狠劲儿,又让她不愿在杨炯面前展现出脆弱的一面。
于是她努力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说道:“我出身穷苦人家,除了干农活,也就只会做些粗茶淡饭。会的几首曲子,还是听路过的歌女唱过,才学来的。今日,我就唱给你听,以歌壮行。”
“好,你是第一个为我唱曲儿的妻子,我会永远记在心底。”杨炯目光深情而专注,紧紧盯着叶枝的眼眸,无比郑重地说道。
叶枝听了这话,心中仿佛被一股暖流填满,感动不已。她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随后,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唱了起来。
那声音宛如微风拂过青荷,轻柔婉转,清扬悦耳:“
柳丝系不住乌篷船,月光偏照着泪阑干。
雨打芭蕉夜夜寒,把旧帕儿揉了千千遍。
问鸿雁可过千万关?
灯花结尽了更漏残,眼底心头都是你,眉间唇上总相关。
愿君此去多珍重,莫负春风莫负缘。
待归来,我与你扫落红铺个红毡,再不教杜鹃啼断青山。”
杨炯静静地听着,心中泛起层层涟漪,他深吸一口气,胸腔中满是复杂的情绪,随后,他也轻声开口,与叶枝的歌声相和:“
青衫半湿过孤篷,脚下还登你绣的青荷靴。风吹旌旗五更梦,醒时山月总不同。
揣着桃花笺走西东,怕见渡口新柳瘦,偏遇驿桥残雪浓,咬碎了相思往肚里送。
且看我,磨平了剑锋当笔锋,劈开云路写峥嵘。
待三月,把万顷波涛碾作墨,蘸着落日画归鸿。
到那时,与你重系鸳鸯扣,踏碎冰河暖寒冬。”
叶枝听着杨炯的哼唱,内心五味杂陈,她倔强地将头撇向一边,双唇紧紧抿起,好似要用这股劲儿,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
杨炯看着叶枝这般模样,心中满是怜惜。他深知自己这些红颜知己,平日里个个洒脱自在,可无奈世事弄人,聚少离多,真要做到洒脱谈何容易。
此刻,他明白,必须由自己来打破这沉重的氛围。
杨炯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叶枝那微微颤抖的薄唇,缓缓俯身,轻轻吻了上去。
良久,他直起身,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温柔说道:“叶子,三个月后,咱们一定再见!”
话落,杨炯从怀中掏出在黑河城寻得的青荷白玉佩,郑重地塞到叶枝手中。他伫立在原地,深深看了叶枝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牢牢刻进心底。
随后,一狠心,转身大步离去。
杨炯刚踏出房门,便见天已破晓。抬眼望去,阿里齐和木海早已将五千部队和五百漠河军整顿得整整齐齐。
杨炯见状,不再多言,高声下令:“全军听令,南下凤水山,即刻出发!”
“吼!吼!吼!”五千五百士兵齐声高呼,声浪排山倒海,震得天地都仿佛为之颤抖。
杨炯翻身上马,下意识地回头,目光扫过完颜菖蒲和叶枝的房门。短暂的停顿后,他猛地一扬马鞭,骏马嘶鸣,扬尘而去。
完颜菖蒲倚靠在门后,透过窗棂,静静地看着杨炯远去的背影,心中千头万绪,却默默无言。
叶枝听到动静,心急如焚地冲出门外,却只看到大军行进扬起的漫天烟尘,她的视线瞬间模糊,泪水汹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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