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孟苍清正在看一段佛经,见孟望舒进来,反手将经书扣在桌上。
“别藏着了,”孟望舒眼角一瞥,关上了门问孟苍清,“大哥我问你,若是让你用宁馥离开的代价,换这病痊愈,怎样?”
孟苍清扣在经书上的指节一僵,却没把孟望舒的话当玩笑,思虑了许久之后,正色道:“那我宁愿不要这病好。”
果然,跟宁馥一个性子。
“好。”
孟望舒不再多说,自己的生平所愿,不过是家人安康,幸福无虞。
宁馥是个死心眼,只要自己认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当年的洗衣丫头能为了照顾孟苍清长跪不起,如今的宁姑娘就能为了逃离孟苍清不择手段。
更何况孟苍清心思深沉,敏感怯弱,都不用宁馥想法子,只消她主动说她自愿想走,孟苍清不仅不会拦,还会十八里相送。
这两人,若是不被外人推一把,怕是这辈子也不能知道对方的心意。
“可是舒儿,为什么这样问,”孟苍清忽然联想到昨日,孟望舒言之凿凿的那些话,“你老实跟大哥说,你为什么这两日一直在提这个话。”
“大哥稍安勿躁,”孟望舒坐到孟苍清对面,避重就轻,“等会儿留青会端一碗水过来,你喝下就是。”
孟苍清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手下的经书就被孟望舒抽走。
“舒儿!”
“佛经而已,大哥急什么,”孟望舒躺在椅子上往后一倒,捧着书抑扬顿挫地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孟苍清无奈地看着孟望舒吊儿郎当的样子,比学堂里的顽童还愁人,“好了,舒儿别闹,快还给我,读了你又不懂。”
“那大哥给我讲讲是什么意思不就好了,又是爱,又是忧,又是怖的,着实复杂。”孟望舒无趣地合上书,整个人摇摇晃晃,只由椅子的两个角支撑着。
“让宇麟给你讲去,”孟苍清把书拿回来,又推着孟望舒的背让她坐正,“小心摔了,都是个快嫁人的姑娘了,怎么还这么不着调。”
孟望舒笑着趴上书桌,眼睛滴溜溜地转起来,“阿麟?阿麟才不会管我呢,也不会让我读拗口的经书,只会给我念戏折子,话本子,哪像大哥,天天被宁馥管着。”
孟苍清装作生气,学着那些迂腐的老夫子要打她手心,落在孟望舒手里不过像秋风叶落,猫步轻悄。
“哎呀呀,大哥打人啦,”孟望舒调皮地不肯受管教,夸张地朝门外喊,“留青好了没,再磨蹭下去,我今儿就走不出止水苑啦。”
正巧,留青应声推开了门,手上只端了半碗平平无奇冒着热气的水。
“这是?”孟苍清看着这碗水被端到面前,疑惑不解。
孟望舒食指竖起,压低了声音:“嘘,别问,尝尝看。”
孟苍清端起来,摸着温烫的碗沿,正递到唇边之时却听宁馥一声带着怒气的质问。
“公子,你既然不知这一碗为何物,那为何安心入口!”
“宁馥,”孟苍清这两天已经疲于争执,只面无表情道,“退下。”
“公子,那决然不是普通的一碗水,我看到留青把他带来的东西像煎药一样熬煮......”
“我说,退下。”孟苍清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宁馥的的话,面上隐有寒意。
宁馥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颤抖,可眼里满是悲痛,可悲自己这十二年光阴,终究还是低贱如婢子,换不来孟苍清的温情,可痛孟苍清不以自己的病体为重,对养护了多年的身体如此轻率。壹趣妏敩
孟望舒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紧张地在中间不敢大喘气,竟是不知道大哥与宁馥的相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那这海野灵,究竟是瞒,还是不瞒?
悄悄侧头看了眼留青,孟望舒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求助。
留青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站了出来。
“大少爷无须动气,宁姑娘在这止水苑侍奉了多年,对大少爷之心天地可鉴,着急也是于情于理,只是大小姐断然不可能做出什么对大少爷不利之事,宁姑娘大可放心。”
两人被留青略带蛊惑地一劝,心里奇异地平静下来。
孟望舒舒了口气,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连忙打起圆场,“好了好了大哥,你也别那么凶嘛,宁馥要是被你吓跑了,看谁来给你做饭吃。”
“大小姐说笑,宁馥这就去准备膳食。”宁馥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语气平淡,说完也不看孟苍清,转头就出了书房。
孟苍清看着门外的风雪,只觉得平静之余,心里多了空落。
“大哥,要凉了。”孟望舒见碗口的热气散了大半,便戳了戳孟苍清的手。
指腹下的温烫转为微凉,孟苍清脸上似笑非笑,抬起头将碗沿倾倒,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宁馥说的对,这确实不是普通的水,入口涩苦不堪,似首煎的中药,但却有异香贯通五内,像是置身于九天瀑布,全身被冲刷得酣畅淋漓,除了......
“大哥?怎么样?”孟望舒紧张地看着孟苍清的反应,语气又急迫又期待。
孟苍清看着小妹,想勉强扯起嘴角微笑,可就算极其细微的动作,也能让心脏那处的抽痛更加剧烈,整颗心像是被狠狠地碾碎,心跳突然快比策马行舟,一如当年。
“大哥?大哥!大哥你怎么了!这不可能!”本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事,可孟苍清惨白的脸色让孟望舒瞬间忽然慌了神。
“别叫,宁馥会发现的。”留青说完迅速关上门,皱起眉扶着孟苍清快要滑倒在地的身子,探了探那几乎摸不到的脉搏。
留青无意中使用的巫歌之术,让孟望舒突然就哑了嗓子,怎么也发不出一个音来,只能惧疑万分地看着地上的两人。
“别担心,海野灵活死人,生肉接骨,不会有差错的,”腕间的脉搏渐渐强劲起来,留青大胆地猜测,“不出意外,这应该是在修复他的心脏。”
孟望舒没吭声,见留青抬起头,立马指了指自己的嘴,这才让留青想起来。
“好了,可以讲话了。”
“啊——”孟望舒捂着喉咙试探地开口,感受美妙的声带震动。
“还好这个能力制止了你,”留青将孟苍清扶到软榻上,看了一眼门口,“不然就你那嗓门,宁馥早就被招过来了。”
孟望舒没反驳,只蹲在榻前守着孟苍清,看着那灰白的皮肤慢慢恢复血色。
“留青,瞒着宁馥,会不会不太好?”趁着孟苍清还没醒来,孟望舒不确定地问了句。
留青靠在门边,透过窗户纸看向对面小厨房里忙上忙下的宁馥,“谁知道呢,止水苑十几年,我们看到的事,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书房内沉默下来,直到孟苍清的手有了动静。
“大哥?大哥你醒了吗?”
一睁眼,孟苍清还没从心如刀绞的痛之中缓过来,就看到了蹲在面前的孟望舒。
“舒儿......”孟苍清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胸口,却发觉心脏疼痛不再,转而是毫无负担的轻快之感。
“怎么样,好些了吗?”孟望舒看着孟苍清脸上的惊讶神色,便是不用多问也知道,海野灵生效了。
手心之下的心跳砰砰地规律跳动,全身的血液顺畅地流淌,孟苍清连呼吸都大口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孟望舒,“舒儿,我好像......”
“不是好像,”孟望舒喜形于色,紧紧握住孟苍清的手,“是真的,大哥你喝下去的那碗水,是海野灵所化,上古神药,还怕治不好大哥你的小小心疾吗?”
孟苍清恍若新生,终于明白了孟望舒为何不提前告诉他,纵使是用十几年寂寞养出的淡漠性子,也难以在知道此等神物时冷静下来。
而在厨房内,宁馥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将菜都摆好之后,这才来请孟苍清。
留青开了门,可不过半个时辰,宁馥就像是变了个人,连看也没看孟苍清一眼,进来收走了桌上的碗。
孟望舒看着宁馥的背影,有些不安,可该说的都给孟苍清说了,也不准备再多逗留,便去跟宁馥打了招呼后,和留青离开了止水苑。
饭桌上准备的四双碗筷却只添了两份饭,孟苍清和宁馥面对面坐着,咫尺之间,天海之遥。
过了一天的禁药时刻,宁馥拿出和昨日一样药丸放在桌上,任凭孟苍清吃下或是丢掉,没有半句多言。
“宁馥,”孟苍清看着这样的她,原本松快的心又压抑下来,“你在生我气。”
“宁馥不敢。”
“你不敢......你怎么不敢?自从我那天没有回止水苑用膳,你就一直在生我的气。”孟苍清看着宁馥脸上淡淡的红痕,回想起昨日在书房内的剑拔弩张,不过为了一顿饭。
宁馥没有错,十几年来,她面面俱到地照顾孟苍清,那日孟望舒的头七,她特意没有拦着,可她还是怕孟苍清承受不住,嘱咐他不要呆得太久。
她不过是想孟苍清回来吃饭。
孟苍清也没有错,十几年来,他一直遵照着宁馥的约束,与父母亲友吃过的饭寥寥无几,可孟望舒的死而复生,让他更想好好珍惜与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他不过是想和家人吃一顿饭。
两人各执一词谁也不让谁,直到最后宁馥动手打了自己,一句“宁馥只是为公子着想”,堵得孟苍清哑口无言。
这是孟苍清欠下的,谁让宁馥帮他养了半辈子的心疾呢,如今她的心里也有了郁结,孟苍清不能放她走。
“别再生气了,”孟苍清缓和了语气,终于见宁馥抬起头,“舒儿说的对,要是连你都被我气走了,我找谁给我做饭。”
宁馥摇摇头表示不会,可担心孟苍清以为自己还在生气,又呐呐地开口:“除了公子病好,宁馥不会走的。”m.sxynkj.ċöm
孟苍清只温柔一笑,随即拿起那颗药丸塞在嘴里。
看着孟苍清红润明艳的唇色,宁馥脑里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那一抹红占据了脑海,宁馥甚至忘了给孟苍清递水。
止水苑,涟漪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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