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通常不会有人串门，每个人都会待在自己家里，和家人在一起。谁要是在这样团圆的夜晚跑去别人家里，主人家是不会高兴的。
倒不是怕你上门吃了自家的月饼，而是不想一家人的相聚被你打搅。你是一个外人，哪怕再怎么友好，终究是一个外人。
如果你还是一个不友好的人，那么中秋之夜到别人家里串门，简直就是给自己和对方找不自在。
赵姐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配一条黑色的休闲裤，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的运动鞋。眼下是晚上，她却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难不成是要遮挡这皎洁的夜色吗？
黑色当然是夜晚最好的保护色，赵姐可谓是“黑”得很彻底。
“晚上好，中秋快乐！”赵姐微笑着和李家众人打招呼。但她脸色骤变，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她看见了浑身是伤的大黄。
“不用怕，它不咬人。”罗文英浅笑着对赵姐说道。她招呼两个儿媳，带着小孩进了屋。
赵姐并不放心，站得离大黄又远了些。大黄还在慢慢地吃饭，压根没抬头瞧她。
李巧巧和马克也对赵姐笑笑，算是打过招呼，离开了庭院。赵姐对他们的离开毫不在意，她此行的目的显然不再是为了给他们道喜。
场间只剩下李富贵父子。
李建业拖出一张椅子，对赵姐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
赵姐把一盒月饼放在桌上，在椅子上坐下来。
李建业端起一杯茶放在赵姐面前。“喝茶。”
“抱歉，打扰了你们的中秋夜。”赵姐笑着道。
“不碍事。我以为你们放假了。”李建业扮演着对话的角色，李富贵并不反对，而李爱国更像个局外人。
赵姐说：“放了几天假，公司的年轻人回去了。”
李建业问：“您怎么没回？”
赵姐说：“我家离得远。”
李建业说：“那挺可惜的。”
赵姐笑道：“不可惜，事情办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李建业看了看赵姐面前的茶杯，又一次说道：“喝茶。”
赵姐皱眉。“过了中午我都不碰含咖啡因的东西，会睡不着。”
“说事吧，轻易你也不会来。”李富贵终于开口。
“主任说笑了，前几日巧巧小姐成婚我才来过。今天是中秋，我来给主任送盒月饼。”赵姐把桌面的月饼往前推了推。
“好意心领了，月饼我们有，吃不了许多。”李富贵说。“建业，给赵总切份我们传统的大饼。”
李建业起身切饼。
“您尝尝，这个不含咖啡因。”李建业把一张纸巾铺在桌面，用手直接拿着一块切成三角形的大饼放在纸巾上。
赵姐用右手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轻轻地嚼了嚼。
“好吃吗？”李建业问。他嘴角带笑，那不是善意的笑，但也没有恶意，只是有些贱。
赵姐把刚才捏了大饼的手指在纸巾上擦了擦，没有回答李建业的问题，反而说道：“你们可以试试我带来的月饼。”壹趣妏敩
李建业闻言就想伸手去拿桌上那盒月饼，李富贵一巴掌打在李建业的手背上。李建业把手缩回来。
李富贵对赵姐说：“赵总的月饼自然不会差。”
赵姐说：“好不好还得您试过才知道。”她把月饼从手提袋中拿出来，红色月饼盒上有一轮金黄的月亮，浑不似天上那轮圆月般皎洁。
赵姐正要把月饼盒打开，李富贵伸出满是褶皱的大手按住了盖子。
李富贵说：“我们吃惯了大饼，怕是吃不出你的月饼好坏，别浪费了。”
“不会浪费。”赵姐说，“就算不吃，看一看也是好的。”
说话间，赵姐双手握住月饼盒的盖子往上一抬。
虽然李富贵一只手按在盒子上，但他的手并没有用力，更多只是一种象征，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没想到赵姐竟然不讲规矩。www.sxynkj.ċöm
月饼盒只是被打开一点点，李富贵反应过来后，手上一用劲，月饼盒已经被重新盖住。由于用力过大，月饼盒都微微变形。
在盒子打开的瞬间，李富贵父子都清晰看见盒子里装着的东西。那绝对不是月饼，除非有人把月饼做成了一叠叠钞票的模样。
“既然不吃，也就不用看了。”李富贵冷声道，“这盒月饼还是赵总带回去比较好。”
“主任不吃，给孩子们吃也好。”赵姐看了看李爱国和李建业，又看了眼里屋。
“我们也吃不惯，小孩子也不吃这些。”李爱国说道。
赵姐的脸上没了笑容，如果说她之前的脸色是晴天，那现在就是阴天了。
“这盒月饼是我自己买的，不是公司的。”
“谢谢赵总的好意，但这月饼我们真不能收。”李爱国说道。“我和我爸都有公职，这不合规矩。”
赵姐说：“没有人看见我来。”
李富贵说：“这里就有三个人看见了。”
赵姐急道：“主任……”
李富贵抬手打断了赵姐的话。“你别说了。只要是合规矩的事，没有这盒月饼我们也会做。不合规矩的事，就算有这盒月饼我们也不会做。喝茶吧。”
赵姐欲言又止，她的神色已经从阴天变成了雨水涟涟了。她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无声无息地喝完。
杯子放回桌上。
李建业没有给杯子续上茶汤。
赵姐站起身，把那盒月饼装回手提袋里，提着就往外走。李建业起身相送。才走出去几步，赵姐停住了，她转过身来，看着李富贵。
“主任，我不知道您和罗总之间到底在争什么，这里分明就是一片毫无价值的地方。不过没关系，我不过是拿钱办事，本也不在乎。但我今晚来，不是为了罗总，也不是为了公司，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想回家了。”
赵姐的身影在月色下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我不知道她是哪里人，又是为了什么来到李家村。也许当初要来的理由是很充分的，只是时过境迁，如今想要离开的原因也是很真实和迫切的。
为什么不直接离开呢？大不了工作也不要了。可生命中的取舍总是很难的，就像一头牛站在两丛草之前，吃哪一丛并没有区别，可总会有先后。当它决定了先吃这一丛，结果再也没有机会吃到那一丛。
“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看那盒子里少说也有二十万。”李建业边喝茶边说道。
李爱国说：“深夜提钱上门，目的不是明摆着了么？”
李建业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说：“我是问，她要买什么？难不成是想让我们同意建娘娘庙？”
李爱国点点头。
李建业摸摸下巴，坏笑道：“这买卖好像还不错啊，只要多来几个项目，她多来收买几次，咱们岂不是发了？”
李爱国笑道：“你可拉倒吧，收买一次就有把柄在人家手上，还想收买多次，到时候你就是人家的走狗了。再说了，真要被收买，还不如当初收了那几套房，那加在一起可值好几百万。”
李建业仰天长叹。
“不义之财，拿了也是祸延子孙。”李富贵训道。
李建业耸耸肩，说：“爸，我们这不是随便说说么，又不是真的。”
李富贵道：“但凡作恶，都是从一个坏心思开始的。”
李建业连连摆手。“行行行，您说得是，以后不开这玩笑，行了吧？不过我还是好奇，就算要我们配合，我们也不值这个价钱啊，那几套房子的钱买啥不好？分给全村不是更直接？”
李爱国把头从手机上抬起来，用手扶了扶眼镜，颇为认真地说道：“几百万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差不多就是个天文数字，可对罗庆春这样的人来说，那就是打个牌、买件玩物的价钱。之所以不直接分给村民，那就有讲究了。”
“什么讲究?”李建业问。
李爱国说：“假设村里有一千个人，一百万平均分，每个人能拿到一千块。多吗？白得的一笔钱，当然不嫌少。可多吗？真不多，能买个好感，能让人帮忙说句好话，但远不能买下一个人的膝盖。可要是直接把一百万给一个人，在我们这种地方，别说买下那个人的膝盖，买下祖坟都没问题了。”
李建业摇摇头：“可还是之前那个问题，我们不值这个价钱，整个李家村也没人值这个价钱。愿意花这个价钱，罗庆春直接去找管事的不好吗？”
“这就是你思维的局限了。”李爱国笑道，“你手上一百块钱，当你要花这一百块钱的时候，自然要充分考虑花在哪个地方性价比最高。可罗庆春手上有无数个一百块，他不需要考虑你要考虑的东西。”
“我靠！”李建业靠在椅背上，“是不是做你这行的心思都这样？”
“诶，你这就不对了。爸爸也是我这行的。”李爱国笑道。
李建业赶紧起身回屋。“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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