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有财被抓了，村民们都认为这是罪有应得，是老天开了眼。可是，让一个婴儿胎死腹中，还让赵芊芊疯了，这就太过凄惨，老天爷似乎有些过分了。最可怜的是，孙子的骨灰被爷爷亲手给扬了，降生在这样的家庭，真是莫大的悲哀。
罗文英记着赵芊芊的预产期，追问了几次生了没有。家里人只好说还在待产，预产期不太准。可这样的谎话说多了，哪怕一字不改，可脸上微妙的表情，语气里不易察觉的波动，到底还是瞒不过有心人。
不过，想象中的晕厥和崩溃并没有发生，罗文英不让任何人陪着，自己走回了房间。我没有听见她哭泣，但我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她就像是淹没在了悲伤凝聚成的海洋里，她没有眼泪流出来，她的身体已经全部变成了眼泪。
李富贵赶忙叫来了李彩燕。她还是穿着素色的宽松衣服，李建业和钱秀秀见过所以不意外，但其他人第一回见到，不免感到诧异。但凡看到李彩燕的人，心中不由得浮现一个念头，眼前这个人怕是要“飞”走了。
说来也是奇怪，李彩燕原本是李富贵家最不欢迎的人之一，如今却是最受欢迎的人。哪怕是李丝言三姐弟，也喜欢与她亲近，这倒是让钱秀秀和张舒梦妯娌二人有些纳闷。罗文英更是与李彩燕处成了像母女又像闺蜜，连李富贵都不能接近的时候，李彩燕却总是能走进那个房间。
小半天之后，李彩燕从罗文英的房里出来。见到众人还在外面等着，李彩燕微笑着对众人点点头。“二婶哭了一会儿，现在已经睡着了。”
“妈的身体没事儿吧？”张舒梦问。
李彩燕说：“二婶没说身体哪里会不舒服，她现在是心里苦。二婶还问了我其他事情，我把罗有财被抓的事也说了。”
“啊？！这种事你怎么能说！这已经受刺激了，再说不是更受刺激？！不行，我得进去看看。”李建业急声道。
“你莽什么！”李富贵一声断喝。他看着李彩燕凝重地问道：“你二婶真没事？”
李彩燕说：“我不敢拿二婶的身体开玩笑。罗有财被抓的消息不会比婴儿夭折更悲痛了，现在说，二婶更容易接受。要是改天刚好些又被问出来，那就很难说了。”
张舒梦走上前，拉起李彩燕的手，真诚地说道：“谢谢你，辛苦你了。”李彩燕只是微笑。她说：“若是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李富贵却突然说道：“家里还有空房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想请你来家住。”
众人都向李富贵侧目，这个提议真是出乎意外，可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多少有点利用的意味，就连李富贵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李彩燕却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她还是那般淡然。按理说，她听到罗有财被抓的消息，她应该高兴，但她没有。能被李富贵邀请住在家里，不再一个人住，这本也是值得高兴的事，可她依然是波澜不兴。
张舒梦自然知道李富贵的意思，她赶紧补充道：“二楼他们几个娃娃的旁边也有空房。”www.sxynkj.ċöm
李彩燕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她说：“谢谢你们，不过我现在喜欢清静一些的环境，人多了反而住不习惯。我会常来看二婶，陪她说话。”
李富贵说：“辛苦你了。”
李彩燕说：“二叔见外了，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相去不过大半年，李彩燕已经像是脱胎换了骨。她说会常来，但众人都没想到，她说的“常来”竟是天天来。每天下午，不论天晴还是下雨，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她总会到家来。在黄昏之际她就会回去，从不留下吃晚饭，也不过夜。
我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牛棚里过夜了，通常都是睡在那棵老酸梅树下。起初李富贵以为我出了毛病，发现没事，就去牛棚看了看，以为是进了蛇了。其实我这是心病。自从李彩燕和罗有财在我的牛棚里行那污秽之事，我总是难忘那个场景，感觉太脏了。可后来李彩燕变了，变得不讨人厌了，变得像一个不在这世间的人了，我就更加不能直视牛棚。因为恍惚间我似乎总能见到李彩燕白花花的身子，这真是对她的大不敬，隐隐间觉得是一种亵渎。我真想去了这块心病，却无可奈何。
……
也许是得益于那场春雨，今年的春茶长势尤为喜人。村民们已经开始整理和清洗采茶、炒茶的工具，“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道理农民可再清楚不过了。
罗多多带来了关于村委换届选举的消息，上级已经划定了时间线，各自然村都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村委换届选举的工作。本县自然村村委换届选举十天后开始，各个自然村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在开始后三十天内完成本村的换届选举。www.sxynkj.ċöm
“这时间还是跟采茶冲突了，再有几天，村里的茶叶就要全面开采了。”李富贵看着上级传下来的文件，有些为难。
罗多多说：“采茶自然是不能耽搁，但村委换届选举也不能拖，不能让全县等我们一个村。”
李富贵说：“这道理我当然懂，可大家能耽搁，茶叶耽搁不了，迟一个晚上，那茶叶都可能‘老’不少。这影响的可是钱，哪有那么好说话。”
罗多多说：“尽量简化不必要的流程，把一些不得不开的会议定在晚上，再把票发下去，然后统一去收。虽然有些可能不那么符合规定，但这也是结合本村实际的折衷办法。”
李富贵沉思片刻，说：“把票发下去简单，可收上来就难了。派谁去收？谁来做公证？只能是大家共同见证，才能消除疑虑。但凡有人质疑选票造假，那这事就闹大了，上头追究起来村里可担待不起。”
“周围几个村不知道怎么搞，他们也要采茶。”罗多多说。这真是村委换届的新挑战，上一次换届，茶叶还没这么多呢。
李富贵说：“把投票时间定在晚上，不要太早，让大家先把白天采的茶叶炒完青，八九点钟吧。投票地点就在村委大会议室，选举委员会主持，村民监督。票可以私下填，但投票一定要公开，让所有人看见，并当场唱票。”
罗多多听完，没有更好的建议，只能默认这种方案。一旁一直没有吱声的李建业突然有话要说。他将竞选新任村长，且极有可能当选，所以李富贵和罗多多谈工作并没有避着他。
李建业说：“爸，还有罗叔，你们说，我们要是把投票现场进行手机直播，会如何？”
李富贵没明白，问：“什么手机直播？”
李建业说：“就像是电视直播一样，拿个摄像头把投票计票现场拍下来，并通过网络实时传播，全村的人只要有手机，手机有网络，不管是在采茶还是炒茶，只要打开手机就能看到。而且视频还能保存，就算事后有人要查验也完全没问题。”
罗多多喜道：“这倒是可行。如果可以直播，那也不用晚上投票，白天都行。大家投完票就可以去采茶，谁不放心打开手机就可以‘现场监督’。”
李富贵还是有疑虑，他问：“这东西难搞吗？”
李建业说：“不难。”但他转念一想，又说：“好像有点难。年轻人倒真不难，他们一直就在玩手机，看直播是日常习惯。但中老年人没这个习惯，要一个个去教怎么观看。”
听李建业这么一说，李富贵最后的一点兴趣也丧失了，果然还是个没用的办法。村里现在还是中老年人占多数，他们看不了，就不能说大家“有目共睹”。
“可以试试嘛。”罗多多说。
“其实还有个问题，”李建业也说得有些心虚了，“没有村子这么做过，我不确定法律允不允许我们把村民投票的过程进行直播。”
“那有没有只给我们村的人看的，叫什么？直播是吧？就是不外传，只给自己人看。”罗多多比李富贵更积极一些。
李建业想了想说：“有是有，但就更麻烦了，村里人太多，教不会。”
“那就不要浪费心思想这个了，按之前的方案，晚上投票。去准备吧。”李富贵一锤定音。这恐怕也是他作为村主任发布的最后一个指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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