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星期有六天早上,罗庆春的那辆汽车会随着阳光一起出现在李家村,把李彩燕带到会仙山的庆春园。又在当天的夜晚某个时分,把她送回到李家村。
李彩燕的衣服越来越多,在李家村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壮肉铺再也见不到曾经的夫妻档。哪怕是星期天不上班,李彩燕也不再出现在肉铺。
李家村的人前几日还会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对李彩燕在庆春园内的工作各抒己见。几天之后,所有的猜测都开始变得乏味,无法再引起任何人震惊或者发笑。
早晨挑水浇菜的女人们在地头碰见了,各自的肩上担着两只尿桶,被水稀释过的尿骚味依旧冲鼻。但她们早已熟悉,不再介意。细密的汗珠从她们的鼻尖冒出,就像深秋草叶上的露水。
“听说那件裙子值好几百呢……”壹趣妏敩
“那天谁说值好几千?”
“也可能是她自己吹的,原价估计就几十块钱。”
“你见到她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没?”
“见到了,那珍珠可是大咧,就是不知道真不真。”
“还有那块手表,见着没?挺小巧的,倒是好看。”
“你羡慕了?”
“哪能啊,咱和她可不是同路人,做人要讲道德。”
“说不定是她偷偷拿的呢?”
“不能吧?要是偷的,给她牛胆也不敢拿出来炫耀。”
“谁知道呢?可能她以为在村里没事呢……”
这些女人并不在意在不远处吃草的老黄牛,她们肆意欢快地畅谈,把那些属于她们的“秘密”相互分享。她们丝毫不担心我会把她们的聊天内容泄露出去,谁能听懂一头牛叫呢?
其实她们更应该担心的,是此时此刻最亲密无间的“姐妹”。明明一开始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交谈,不久之后却变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不少“姐妹”因此反目成仇。
你以为她们真的憎恶李彩燕吗?
是的,她们是发自内心地憎恶李彩燕。但她们的憎恶并非出自道德上的洁癖,我不认为她们是从道德的角度来批判李彩燕。
如果给她们机会,让她们和李彩燕置换身份,她们肯定会把自己加诸于李彩燕的种种道德枷锁,毫不犹豫地套在自己身上。www.sxynkj.ċöm
她们对李彩燕的憎恶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嫉妒。不管李彩燕做了什么事,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她们不在意,也假装不知道,她们只会看见李彩燕得到的东西。那些昂贵的新衣服,硕大的珍珠项链,精巧的手表,每天早晚的汽车接送,这些才是她们憎恶李彩燕的根源。
——凭什么你能得到这些,而我不能得到呢?你付出的那些代价,我也可以付出。凭什么你有这样的机会,而我即使愿意支付这些代价却没人要呢?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半仙,就是那个算命先生。如果他来给罗庆春算一卦,不知道会算出怎样的命运。我不信算命,却福至心灵,仿佛预见了未来的一幕,罗庆春终将败在女人的手中。
……
……
出差多日的李建业终于回到了李家村,他担任着村里的会计,上次开村民大会,他因身在外地而缺席。
李家众人都很高兴,小别之后的团圆总是值得高兴的。李富贵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倒不是父子俩又吵架了,他在忧虑的是另一件事,一件李爱国曾经开玩笑的事。
一家人吃过晚饭,父子三人便在屋外喝茶乘凉。李爱国把李建业出差这段时间村里发生的主要事情简要说了,事情不多,却无一不是与罗庆春有关。
李建业皱眉说:“这有钱就是好啊。”
李爱国附和道:“可不是,短短三两个月时间,就把人心收买得七七八八了。”
李建业问道:“哥,你说他想做什么?”
李爱国看了看李富贵,似乎想看看自己老爸有什么反应。李富贵像是没听见也不关心一般,半眯着眼,自顾抽烟。
“等着我们给他立雕像呗。”李爱国轻笑一声,语气里有着不加掩饰的鄙夷。
李建业也笑笑,不过他没有像哥哥一样充满鄙夷。他说:“如果一座雕像能换来这些好处,以及将来可能有的更多好处,对李家村来说倒也不亏。”
李爱国还未搭话,原本装作漠不关心的李富贵却冷哼了一声,沉声道:“他想得美!”
兄弟俩顿时噤声。
李富贵等不来两个儿子的搭茬或者反驳,只好自己把话接上。“他罗庆春想和李家村一起万古长存,还不够格。”
这种时刻,李建业是不敢搭茬的,不然一句话说错,和谐的父子三人黄昏茶话会,就会演变成父子间的大争吵。
李爱国给李富贵的茶杯续上热茶,他说:“雕像嘛,可以立,也可以倒。”
李富贵闻言看着李爱国,神情有些惊讶,许久之后才淡淡地说了话,“你可别把路走偏了。”说完便起身回了屋,似乎李爱国刚才那句话让他极为不高兴,或者是不舒服。
在我的印象中,李爱国是老实本分守规矩的好孩子,而李建业则正好相反。李富贵是个传统和保守的人,自然更喜欢李爱国,而与李建业就会有很多思想意见上的冲突。
但李爱国关于雕像的言论,显然与他本分人的形象不符。李富贵虽然不赞成给罗庆春立雕像,但也绝不会假装支持,得到好处后又反悔。这更像是李建业的做法,因为这是商人的手段。
“哥,没想到你也有腹黑的时候。”李建业给哥哥倒了一杯茶,“这茶给你洗洗白。”
李爱国笑道:“我这顶多是近墨者黑。”说着把茶端起一口吞下。“爸说我不懂品茶,你会怪我浪费。我不觉得,喝茶就是喝茶,有人想要喝茶的味道,有人想要喝茶的火候,而我只是喝茶。我讨厌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想要就是想要,何必装作不在意却又不断提起,绕了一大圈总归还是同一件事。”
“你要升职了?”李建业小声惊呼。
李爱国抬起一只手轻摇了摇。“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儿。现在有政策,基层干部年轻化是趋势,组织上找我谈过话,可能吧,可能有那么一点机会。”
“这是好事啊!”李建业一拍手。
“成了那自然是好事。”李爱国笑道。
“需要我做什么?”李建业问道。
李爱国没有立即答话,紧锁眉头,认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这肯定不是他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但不管思考过多少回,总不会有最好的答案,因为时事总是在变化。
“弟,罗庆春在村里搞的这几个项目,组织上让我参与进来,既是对我的信任,也是对我的考验。所以,不管老爸如何想,我得让这些项目顺顺利利地开展,完美地收工。”
“那也不至于讨好罗庆春吧?”
李爱国往椅背上一靠,仰头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空,轻语道:“讨好?那不至于。别去惹他就好。”
“恐怕有点难。”李建业耸耸肩,颇有些无辜的模样。
“嗯?”
“你忘了?明年春夏之交就要举行村委换届选举了。就算我能忍,老爸也未必能。”
李爱国闭上眼,头垂到了胸前,好一会儿才抬起来,睁开眼盯着李建业。“如果必有一战,那就只能是他死。”
一阵夜风吹来,茶凉了,随风而至的乌云遮住了原本就寥寥的星辰。夜空如同一块漆黑如墨的幕布,而幕布下是李家村的万家灯火。
李家村外不远处的会仙山上,庆春园的微光忽明忽暗,好似一只孤悬在黑暗之海的帆船,随时可能倾覆不可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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